19

代昂卓根本就不把缪恩的警示放在眼裏,倒是一直冷笑,充滿嘲諷地看着缪恩。他已勝券在握,盡管事情和他想象中有所出入,但并不能妨礙最終結果。

代昂卓一手拿着劍,一手捏住辛沐的脖子,他并沒有太用力,但身體極度虛弱的辛沐卻難以承受,已無法呼吸。

此時,被親衛隊擋在外面的容華,也猜出了此事的不尋常,他從攢動的人頭中隐約看見了被代昂卓抓住的辛沐,在如此緊張的時刻,他反倒異常鎮定,只在片刻間便判斷出了局勢,想到了對策。

今日的宴飲,除了親衛隊與三位王子之外,任何人都不準帶兵器,容華自然也沒有帶兵器,但他的發簪倒是很利。

容華不動聲色,一手取下發簪,另一手在袖管中取出了一只狼毫小楷,那筆的筆身略粗,看上去有些怪異。容華非常快速地折斷了筆身,只見那中空的筆身之中,藏着一根引線。

容華速度極快,推開身邊簇擁的人群,将那引線在桌上的油燈上一點,而後朝着天空一抛,随着一聲尖利刺耳的如獵鷹般鳴叫聲,響箭驟然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下迅速炸開,瞬間照亮了半個夜空,又在瞬間熄滅。

昭月人很少見到漢人的響箭,一時間都本能地這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就在衆人都朝着天空看去只時,容華雙腳輕點輕盈地騰空而起,踩着一個親衛的頭頂便躍上了王座。代昂卓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放開辛沐,舉劍便朝着容華刺來。

辛沐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缪恩眼疾手快地飛撲過去,一把抱住了辛沐。

容華只瞄了一眼,便迎來的代昂卓的攻擊,他正面對着代昂卓的劍鋒,在那劍距離他的臉只有一寸之時才猛然錯身,趁着代昂卓來不及變幻招式,将手中的銀簪子狠狠插-入了代昂卓的右肩之中,簪子沒入三寸,代昂卓一聲慘叫,手中的劍卻還牢牢握住。

容華微怔,他未曾料到過這看着張揚狠戾的代昂卓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劍法,而代昂卓也未曾料到,容華竟不是衆人眼中的廢物。

只看了他們這一招的來回,缪恩便已知道容華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人,他舉起自己手中的劍甩給容華,容華一把接住,直接挽了個劍花朝着代昂卓受傷的右臂而去,代昂卓勉力支撐,但在半招之內,已被容華徹底壓制住,容華用劍尖向上一挑,原本穩穩抓在代昂卓手中的佩劍便飛了出去,徑直釘入了三米外的一方小桌之上,劍柄搖晃不止。

容華再進一步,劍已抵在了代昂卓的喉頭。

“所有人都給我住手。”容華喊了一聲,親衛隊便停了下來,如同一堆無頭蒼蠅一樣看着容華,而此時,缪恩飛快地起身,找到了那殺死親衛隊長的親衛,立即控制住了他。

外圍的武士們見代昂卓已被容華拿下,一時間亂成一團,正在此時,容華方才放出的那枚響箭招來的救兵已到。

至真握着短刀從一顆樹上飛撲而下,身法利落,如同切西瓜似的幾刀便砍掉了幾個武士的腦袋。

容華頭也沒回對至真道:“坤位第三人,眉上有顆黑痣的那人,拿下活口。”

至真輕應,迅速便移到那人背後,一把勒住了那人的脖頸。果然如同容華所料,這人就是武士們的頭領,他一旦落入了至真的手中,武士們失掉了主心骨,瞬間更為混亂,當即便有不少人丢盔卸甲,直接投降。

接着,大昇使團的所有人都出現了,這些人看上去都文文弱弱,可竟然個個都是高手,甚至包括那一向絮絮叨叨的文人劉侍郎都相當厲害,一手就能劈暈一個大漢。容華依然沒有回頭,盯着代昂卓。

代昂卓的武功不錯,容華對他不該怠慢,因此只是背對衆人報告方向,只片刻的功夫,大昇使團之中不到二十餘人,便将這百來人的武士給控制住,另外這會場之中不少貴族要給單獨拎出來在一方。這些都是親西夷派的,直接就被容華給一鍋端了。

從事發到現在,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容華一人便把局勢穩住了,雖然他還是如同往日一樣眼神輕佻形骸放浪,但怎麽看,都無法再将他與傳聞中那個不學無術的混賬平安候聯系在一起。他的身手在代昂卓之上,臨危不懼應變自如,雖只是這不到三百人的局勢控制,卻已經能看出将他的手腕和決斷。他絕不是什麽靠着祖蔭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而是深藏不露的将帥之才。

代昂卓其人,勇猛有餘而謀略不足,落在容華的手中,并不冤枉。

代昂卓咽喉被容華所傷,暫時未能發聲,只能無力地看着自己的頹勢,他臉色迅速從方才的得意轉為絕望,狼狽地跌坐在地。親衛隊在缪恩的指引下已經恢複了正常,幾名武士上前,立刻便把代昂卓給五花大綁了起來。

容華趕緊丢下劍,跑辛沐身邊,掀開外衣撕了幹淨的中衣準備給辛沐包紮傷口,此時缪恩也跑了過來,囑咐內侍拿出藥膏,正準備給辛沐塗藥,卻被容華一把搶過,親手往辛沐依然在流血的傷口傷塗抹。

缪恩一愣,深深地望着容華。

從驚吓之中恢複過來的昭月王族和各國使者們此時終于敢開口了,文官們這才回過神來,胡亂地喊着保護王妃,可這時候的王妃,只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的普通女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這場混亂,一直守在元朵的屍體前,悲傷地低聲哭泣。

“母妃節哀。”缪恩含着淚,将赫爾安給扶了起來,有迅速地讓內侍喚來自己的心腹收拾殘局。

等到王寨的侍衛們趕來,容華便沒有多言地交出了控制權,确定辛沐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他就帶着大昇的人離場,回殿中等消息。

一場混亂結束,之後便是另一場混亂。

辛沐再次醒來之時,發現他并不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而是在議事大殿中的一方偏殿內,床邊守着的依舊是時常伺候他的奴婢靈容,但并不是只有靈容一個人,外間站在許多佩劍的侍衛,将這本就不大的房圍得水洩不通,辛沐一醒來,就有侍衛跑出去通報了。

被代昂卓掐住脖頸的時候,辛沐就已經失去了意識,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但此時看見還是靈容在伺候自己,辛沐便知道代昂卓并沒有得逞,至少現在,辛沐是安全的。

靈容正滿臉都是惶恐,見辛沐醒來,面色一喜,便掉下兩滴淚來,說:“三王子,您可算醒了。”

辛沐撐起身子,顫聲道:“君上……”

靈容突然噤聲,掩面而泣道:“君上已駕鶴而去,三王子節哀。”

辛沐本就是知道的,可從旁人那裏再聽一次,仍覺得胸口不停地鈍痛,好不容易積攢着力氣撐起來,片刻又虛弱地跌回了床上。

元朵對他有恩,可他這麽多年,也用自己的命還了恩,最後元朵的死他也脫不了責任,這恩怨說不清,元朵便已經去了。

可也就是人都走了的時候,辛沐才第一次敢在心中把他認作父親。只是離開的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了。

“三王子,您可千萬要撐住。”靈容淚眼朦胧地看着辛沐,想再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辛沐知道,昭月王的死他無法逃脫幹系,即使當時沒有因為失血過多而立刻随昭月王而去,那些喊打喊殺的貴族們此時也不會放過他,辛沐并不怕死,甚至會覺得是一種解脫。只是,在死之前,他還貪心地想再看看容華。

“容華……侯爺可好?他沒有受傷嗎?”辛沐問道。

“侯爺沒事,昨日也是多虧了侯爺……”

正說着,外間的侍衛便進來了三人,公式化地對辛沐一拱手,道:“三王子,您醒了便請随小人到議政大殿。”

這麽快便要開始清算了麽?辛沐心中想着,勉強起身,平靜地看着那三個侍衛,從容地跟了上去。

缪恩已在議政大殿等着了,他以王儲的身份坐在了白虎王座之上,名正言順地監國。況且昨日容華趁亂指揮至真砍了好幾個缪恩反對黨的頭,一股腦地給他們安上了夥同代昂卓謀反的罪名。因此,今日缪恩坐在這大殿之上發號施令,幾乎沒有什麽阻力。

辛沐低着頭,緩緩走進了議政大廳,行了大禮,跪在王座之下。他周遭的人都死死盯着他,光是用眼神就想把他給殺死。

缪恩目光複雜地看着他,半晌無法成言。

能說什麽,該說什麽?指責他的背叛嗎?他并未曾背叛過昭月,他并不應該為昨日發生的一切負責,如果不是他的話,元朵都不能活到如今,缪恩不會怪他,并且相信,父王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也定然不會怪他。

他也沒有背叛過自己。缪恩想,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都是自己單方面的幻想,辛沐并不知道,這些年來,辛沐縱然對自己親近,怕也只是對兄長的情誼,是自己懷着不幹淨的心思對他,他若是同別人好了,自己再因此怪罪他,豈不是更加龌龊?

缪恩根本不忍傷辛沐一絲一毫,他已經受了許多苦,讓他離開昭月,離開那讓他痛苦的藥人身份,便可以好好地為自己活着。

缪恩只想保住辛沐的命,可這偏偏是目前缪恩最無能為力的事,他雖然已經坐上了王座,卻還沒能完全接過父王的權柄。

站在辛沐兩側的人正在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立刻便将辛沐千刀萬剮。

辛沐剛一跪下,便有人站了出來,指着辛沐狠聲怒道:“辛沐,你可知罪?”

由一人開頭,後面的人便無所畏懼,紛紛湧上來開始對辛沐進行讨伐,辛沐一聲不吭,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罪名。不過實際上,辛沐也根本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些什麽,此時他的身體十分虛弱,只是跪在這裏,已經用了他全部的力氣。

王座之上的年輕男人正在為了他全力周旋,陳述他這些年來的功績,這些的确是事實,但在憤怒的昭月人眼中,過往的犧牲并不能抵消如今的罪孽,但缪恩畢竟是王儲,是以後的王,他的話沒人敢太過違逆,群情激奮的衆人聽出了缪恩話裏話外的維護,一時間便稍稍冷靜了些。

一位眼尖的文官立刻便站了出來,以敏銳的心思揣摩出了缪恩的意思,立即行禮,而後開口道:“世子殿下所言極是,三王子的衷心日月可鑒,就是君上在世,也不會有所懷疑。只是三王子身為藥人,一向為人單純,怕不是被人給哄騙利用了?只要三王子說出那位騙你的那人,讓那人伏法,三王子便可從輕發落。”

此話出口,又幾人便提出附議。

缪恩暗自苦笑,他是知道辛沐的性格,若是辛沐當真同誰有了情,他怕是讓自己死,也不會說出那人的。可缪恩還是抱着一些希望,定定地看着辛沐,沉聲道:“辛沐,若這是實情,你便說出來。”

辛沐搖搖晃晃地擡頭,看着缪恩道:“罪臣該死。”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一名武将突然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指着辛沐怒道:“他還不知悔改!是打算包庇他的那個奸-夫了?”

“将軍且慢!”缪恩急了,立刻從王座上起身,大聲對辛沐道:“辛沐,你便說出來那人是誰又如何?你同二哥說,你倒是說啊你!”

辛沐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慘白的臉,仍舊固執地重複那句話:“罪臣該死。”

那武将終于忍無可忍,提着劍便向辛沐刺了過去,正當此時,一枚金光閃閃的銅錢伴随着風聲飛來,徑直打在了劍尖上,只聽“叮”的一聲翠響,武将的劍已落地。

容華大步上前,徑直走到辛沐身前,一把将他給抱起,辛沐擡頭望着他,幹裂的嘴唇微微張合,嘶啞地叫出了容華的名字。

容華摟着辛沐,冷眼看着方才那武将,道:“将軍說的那奸-夫,可是本侯嗎?”

四周又是一片靜谧,缪恩腳步一晃,身子便退了一步。

辛沐拉着容華的一片衣襟,低聲對他道:“你別胡說,我有罪,自當受罰。”

“你有罪?你有什麽罪?”容華擡眼,望着這大殿中所有人,道,“你已經為君上盡了全部的努力,若是君上能看見,也不會怪罪你。況且,君上一直待你如親生,試想,若是君上知道,他剛走便有人敢欺辱他的兒子,心中是作何感想?你沒有罪,這些人也知道你沒有罪,他們不過是給自己的無能和憤怒找一個宣洩口而已。君上一生賢明,可惜手下卻全是拖後腿的庸才。而如今,這些庸才竟公然在君上的大殿中亮出兵器,怕是想謀反了!”

“謀反”二字一出,大殿內的所有人登時便大呼冤枉。

缪恩趁此機會,在案前用力一拍,大殿中的文臣武将頓時跪了一地,起身呼着冤。

缪恩将目光移向辛沐,只見辛沐半倚在容華的懷中,勉強站着,眼裏只看着容華一人。

看來……真是他了。缪恩沒想過那個人是容華,但此時在心中想着,若是他倒也,他比自己更能保護辛沐的生命安全。

容華輕輕地理了理辛沐的頭發,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武将,道:“将軍是王寨侍衛總統領,昨日□□之時,将軍也未同大王子正面對峙,讓一國王儲落在那般危險的境地。如今對着手無寸鐵的辛沐,倒是能逞威風?商纣亡了國,便把責任推給一名女子,将軍你失了職,便把責任推給辛沐,真是十分會算計。”

那武将一愣,沒想到容華會把火引到他的身上,他雖說是侍衛總統林,但保護昭月王、王妃、王儲的任務是親衛隊的,他昨日一直在王寨之中巡邏,維持整體秩序。但他并不是沒有過錯,首先,是他的疏忽,才讓代昂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百多個武士混到了王寨侍衛之中。其次,在王寨侍衛趕來支援之時,他的确是猶豫了,沒有立即表明立場站在缪恩這一邊。

他深知自己的過錯,因此只有在今日表現得越發衷心和義憤填膺,才顯得底氣十足,而後,把昭月王殒命的所有責任都推給辛沐,他才能盡可能地把自己摘幹淨。

那武将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當即便對着缪恩下跪行禮,聲淚俱下地表了一番忠心,缪恩心頭煩躁,卻不得不安撫他。

這武将也是貴族,家族的勢力在昭月盤根錯節,缪恩根基未穩,并不能完全與他們撕破臉。有些話,容華說得,他可說不得。

容華耐心地等那兩人演了一番君臣同心的戲碼,這才接着對那武将說:“将軍若是怕了大王子的劍法,可會不怕本侯?本侯劍法不精,但還算在大王子之上。今日本侯便要保辛沐,将軍若是不許,本侯便只好親自對将軍指點一二。”

武将頓時一愣,回頭震驚地看着容華。

方才那番話若是問責,此時的這番話,便是威脅。容華昨日他才讓人見識了他的雷霆手段,今日還歷歷在目。

況且,容華的背後是大昇,缪恩是未來的昭月王,這二人是鐵了心要保住辛沐,誰還敢說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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