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至真看了辛沐許久,等着辛沐接下來要說的話,但辛沐一直沒有出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至真心中有些嘀咕,可仍舊是面帶微笑。

許久之後,辛沐才對至真說:“沒什麽事,麻煩你了。”

至真行了禮,很快便退下。

在白馬驿站的前幾日,辛沐什麽都沒想,每日除了吃飯便是在床上睡覺,他這些日子實在是太憔悴了,完全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至真每日都給他熬好補藥送來,他喝了之後,更加昏昏欲睡。

第六日,辛沐早起便換上了黑衣,站在院子中間,看着昭山的方向。

按照昭月的規矩,離世的第七日是下葬的日子,今日,昭月王元朵便該下葬了。

辛沐從清晨到日暮就這樣一直一動不動地站着,至真也很體貼,叮囑任何人都不許打擾,便讓辛沐這樣看了一整天,新月初升時,昭山的方向傳來了一陣陣綿長的鐘聲,那便是禮成。

辛沐跪下,朝着那個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那漫長的鐘聲結束了許久,辛沐仍然跪在地上,他的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但看着卻讓人覺得莫名的悲傷。

至真從他的身後走來,輕聲道:“公子,這地上寒氣太重,你大病初愈,還是別跪太久。君上已入土為安,公子節哀。”

辛沐輕輕點頭,在至真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

至真看着辛沐蒼白的臉色,有些擔心,便親自把辛沐給送回了房間,點上油燈之後,至真便準備離開,這時候辛沐才瞧見至真的臉色也很蒼白,看上去比自己還要病怏怏的。

辛沐皺眉,問道:“你可是身體不舒服?”

至真一愣神,沒想到辛沐還會關心這個問題,因此呆了一下才回答道:“那日□□時,受了些傷,不礙事的,公子不必擔心。”

“受傷養好就行,若是中毒的話,可能會有些麻煩。昭月的武士會在劍尖上塗上毒-藥,而且昭月的毒-藥都很厲害,若是你這幾日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至真笑着說:“多謝公子記挂。”

辛沐點點頭,不再說話,至真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也許是為了印證辛沐的烏鴉嘴,第二日至真便沒能起來,給辛沐送補藥來的換成了之前伺候的那名侍女。

那侍女端着要進來之後便對辛沐說:“公子,侯爺昨夜差人來了信,今早剛剛送到的,奴婢這便給您送來了。”

前幾日容華也來過信,都是至真親手送來的,他向來對容華的信箋很重視,今日卻讓旁人送來,辛沐便想到或許是他的傷嚴重了,立即便問道:“至真怎麽了?今日怎麽沒有來?”

侍女道:“說是病了,已經請了大夫來看,公子別擔心,您自己的身子還弱着呢。至真公子專門讓人叮囑了奴婢,您用過早膳之後,便要将這補藥喝了。”

辛沐沒有多言,拿起藥碗一口喝了下去,而後拿起容華的信箋,便往至真的房間走去。

走在路上辛沐便拆了容華的信,雖然只有寥寥數字,但只是看着他的字,便覺得心中安慰。

——十日歸,勿念。

辛沐将那幾個字反反複複看了許多次,走到至真門口,便将信箋收了起來。

至真的門口守着好多奴婢和侍衛,都十分着急,仿佛失去了至真便失去了主心骨。

這些天以來,辛沐已經看出來了,至真雖沒有身份,但容華非常信任他,他比起其他奴婢來說,已經是半個主子了,容華不在,這些人都得聽他的。

衆人瞧見辛沐,紛紛對他行禮。

一名侍女從房內走出來,辛沐立刻便拉住她問道:“至真怎麽了?”

侍女臉色有些發白,但仍舊強做鎮定道:“公子染了小疾,您無需擔心。”

“若是小疾,你們又何須這樣慌張?”辛沐抓緊了那侍女的手臂,問道,“大夫可說了他是中毒?”

那侍女臉色越發慌張,這才說:“是中毒,但大夫尚且在診治,公子說了無需打擾您歇息的。”

辛沐松開那侍女,快步進了房間,直接就到了內侍。

三名大夫都在床邊守着,辛沐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唇色烏黑、被大夫給紮成了刺猬的辛沐。

至真也看見了辛沐,正要開口,辛沐便走到了床邊,把三名大夫給趕開,看着至真道:“我都說了,若是中毒要告訴我,只要是昭月中的毒我都能解,你先別說話,省着些體力。”

一名大夫抹着額頭上的汗水問道:“這位公子,您可是精通醫術?這毒實在是太刁鑽了,我們三人都未曾見過,都潛伏了好些天才發作,我們暫時還不敢随意用藥,只好給公子用銀針封住渾身的大穴,讓毒發的慢些。”

辛沐掀開至真的眼皮看了看,道:“我不通醫術。只是……昭月的毒-藥都是同宗同源,所有的毒都可以用一種解藥來解。”

幾人面面相觑,正在疑惑着,辛沐便拿着一名大夫手上的藥碗,把那藥往地上一潑,而後随手拿了大夫醫包裏的一把小剪刀,用剪刀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劃,之前還未好的傷又張牙舞爪地裂開了。

“公子!”至真驚慌地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卻被辛沐擡手輕輕一摁便坐了回去。

辛沐繼續放血,道:“我都說了,凡是昭月的毒都可以用同一種解藥來解。只是……從前的話,也許就小半碗血就行,現在大約要兩碗。這比藥難喝些,你得忍着。”

說話間,那血已經放了一碗,辛沐請一旁那吓傻了的大夫把至真給扶起來,把一碗血給遞到了辛沐的嘴邊,又拿了另一個碗繼續放血。

至真呆呆地看着辛沐,眼睛睜得渾圓。

一大夫看着辛沐,輕聲道:“老夫的确曾經聽說過昭月所有的毒-藥都可以用藥人的血來解……莫非您……”

辛沐淡淡地點了個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血流進碗裏。

“那……那公子便喝吧,毒是在昭月中的,這血就一定有效。”

至真想說點什麽,但抵不上心口突然傳來的一陣渴望感,那血像是對他有吸引力一樣,他沒能多想,便把那又苦又澀的鮮血全喝了下去,接着,辛沐便又遞上了第二碗,至真也全喝了下去。

那血入喉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至真唇上烏黑的顏色便消散一空,他的精神也恢複了許多,只是這些天好不容易養得不那麽虛弱的辛沐,臉色卻又變得慘白。

“你好些了嗎?”辛沐開口問道。

至真抓着辛沐的手,身子有些微微的發抖,正想開口,辛沐便閉着眼睛暈了過去,直接就倒進了至真的懷裏。

至真抱着辛沐,看到的是他毫無血色的臉。

辛沐這一暈,又暈了一整天,再次醒來之時,便發現至真坐在床邊,小聲地同大夫說話。

辛沐睜眼,正對着他的大夫便瞧見忙道:“公子醒了。”

至真眼睛一亮,立刻回頭緊張地對辛沐道:“你可算醒了,若是你有事可怎麽辦?那個,劉大夫,趕緊來瞧瞧。”

劉大夫應了,立刻便上前握住辛沐的手腕看脈,至真緊緊盯着,表情十分嚴肅。

一會兒,劉大夫後退了些,又說:“這……昭月神山的子民,與我們普通人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公子的脈象……怕是尋常大夫診治不了,老夫只能憑借多年的行醫經驗猜測公子已沒有大礙,只是實在太過于虛弱,今後可千萬不能再放血做藥,否則怕是有性命之憂。”

至真有些着急,氣道:“這都是些什麽大夫!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句話,究竟有沒有什麽有用的話?”

劉大夫有些慌,急忙告罪。

“我沒事,劉大夫說的很對,我記住了。”辛沐出聲,打斷了至真憤怒的聲音,“這還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自己心中有數,以後多注意便是。”

至真抿了抿嘴唇,看看辛沐,又把目光移向劉大夫,這才稍微溫和了些,說:“好吧,那便還是先給公子吃着生血的藥,慢慢調養。”

劉大夫應了,叫身邊的徒弟去把一直溫着的藥給端上來。

至真怕奴婢不細心,便自己把辛沐給扶起來,有小心地端着藥碗,舀出一勺藥輕輕吹涼,送到辛沐唇邊。

辛沐從未和人如此親近過,頓時有些尴尬,茫然而慌亂地看着至真。

“可是這藥太苦了?我去給你拿些蜜餞來。”

至真起身将藥碗擱到窗邊的小凳上,他一起起身,辛沐便端起藥碗一口氣全部喝完,嘴都來不及抹一下,快速地說:“我喝完了,不用蜜餞。”

至真回頭,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辛沐的尴尬,然後他自己也有些尴尬,倆人一時無言,誰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至真輕咳兩聲,揮揮手把屋裏的人全部給打發出去,也不坐在床邊,而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聲道:“公子,我一時有些慌,沒考慮到你不喜歡人近身,若是有冒犯的地方,您多擔待些。”

“無妨,倒是要多謝你這樣照顧我。你還病着,別太操勞。”

至真笑說:“您不也是病着嗎?還放了那麽血給我做解藥,您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應該報答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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