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謝珩帶回去的紅豆糕叫謝瑤看見了,問清誰給之後,少女的鬥志也點燃了。謝珩告訴荀禮這幾天她正在家裏忙活,日日在廚房裏頭泡着,誰都喊不出來,說是也要親手做點心給荀禮和溫熠景。

“可有什麽成果?”

也并不是荀禮非要吃人家姑娘做的點心,只是覺得謝瑤可愛,多問了一句。

謝珩“呵”了一聲,面無表情道:“倒還是有些的,自創了些焦炭團子、黃連糕、石頭酥、閻王羹之類的。”

焦炭團子、黃連糕、石頭酥、閻王羹……

荀禮撲哧一聲,這些是謝珩取的名字嗎?他想象了一下謝瑤做好點心端來,讓謝珩試吃之後一本正經地取出這些有趣的名字的樣子,忍不住低頭笑了出來。

惹得謝珩瞥他一眼:“笑什麽?”

眼見前方已經看見了謝家的宅子,荀禮壓下笑容,提起別的來加以掩飾:“沒有,沒有。大人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溫家。”

謝珩沒有動:“怎麽?溫大人的傷還沒好嗎?我跟你一起去。”

不怪些哼多想,荀禮一向不愛去同僚家中走動,哪怕是溫家去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如今主動提出,謝珩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其實原本的傷的也不重,幾日功夫也能好個差不多了。可溫熠景父親聽說了他在賞花會上頂撞寧王世子,指責寧王的事情,等他到家便将他好一頓打。

聽溫家的下人告訴荀禮,溫熠景被打的見了血,站都站不直了,這幾日都告假未曾當值。

這事雖說也能與謝家多少扯上些關系,告訴謝珩也無妨。

但當着謝珩的面說出來總有些挾恩的意味。荀禮便只含糊道:“差不多了,我就是再去看看他。不麻煩大人了,大人先回去吧。”

好說歹說才将半信半疑的謝珩勸走了,他改道去了溫家,在見到溫熠景後背上的道道淤紫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伯父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溫熠景将衣服放下來,故作輕松道:“我這種芝麻小官強出頭,可把他吓慘了。他不懂,覺得寧王會向今上告狀,還以為打我一頓就能讓寧王消消氣,嘶……也不想想,今上真要罰我,這不就多挨了一頓。”

“放心吧,就像你說的,這事寧王沒有聲張到今上面前的。”

當日他們起争執的時候湖邊人少,知道這事兒的不多。這幾天也沒人提及那日花會的事情,寧王似乎也準備回封地了,沒有半點要找溫熠景麻煩的跡象。

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告一段落了。

聽聞此言,溫熠景沒有半分開心,唉聲嘆氣的:“……我還是白挨了一頓。”

“我來之前遇見謝珩謝大人了。”

“你還用遇到啊,不是天天一道回家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溫熠景只不過普普通通說了一句事實,也叫荀禮一時啞口無言,臉熱起來,好似聽出了那話中他意一樣:“不是,我是想說,我沒告訴他你被伯父打的事情。”

溫熠景一副謝天謝地的樣子:“還好你沒說,這丢人的事兒不必……”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一陣動靜,有人來敲了門。溫熠景與荀禮對看一眼,喊道:“何事?”

“少爺,是謝府的謝大人來了,正在前廳與老爺說話。還送來了幾瓶濟世堂的金瘡藥,老爺讓我給送來。”

溫熠景大驚失色,問荀禮:“你不是沒說嗎!”

荀禮力證清白:“我是沒說啊!”

“那他怎麽知道的?”

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謝珩到底是從何處得知的。

溫熠景強忍疼痛從床上爬起來,喊來下人給他套上衣服鞋子,一步一搖地被人扶着去了前廳。

等溫熠景說了話回來,荀禮又與他聊了幾句,便也告辭了。

其實也不必去細究謝珩到底是怎麽知道了,京城就這麽大點兒,家家戶戶都挨着,誰家都有那麽幾個大嘴巴,出了點什麽事,都用不着費什麽勁兒,稍微一打聽便全知道了。

真正讓荀禮吃驚的,還是謝珩這顆七竅玲珑心,不過聽他提一句去溫家,就能留心打聽其中內情,心思如此缜密,可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他。

那撮合他與楊姑娘的事情……

荀禮又頭疼了起來。

謝珩這天又忙碌起來不能與他一同回家,他心裏存着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不知不覺走錯了路,竟來到了謝家門前。

看着謝家的大門,他懊惱地一拍腦門,打起精神轉身回家,卻被人急急忙忙地叫住了。

“荀大人!”

荀禮看過去,發現是謝瑤身邊的侍女,懷裏抱着一大包東西朝他跑來。謝瑤躲在門裏,露出半張臉看向這邊。

“荀大人,我們姑娘聽說溫大人被責罰了,特意買的一些補品和藥,還希望荀大人能幫忙給溫大人送去。啊,還有這些,姑娘做的糕點,荀大人若不介意,與溫大人一起分吃了吧,是我家姑娘一番謝意。”

還真做出來了……總不會是那些石頭酥、閻王糕吧……荀禮有些汗然地想着,推說不用:“謝大人已經去看望過瑞明了,不好再叫謝姑娘費心。”

那侍女将東西往他懷中一塞:“公子給的是公子的,姑娘給的是姑娘的,麻煩大人啦!”說完就跑回去了,荀禮托住那些藥品,只來得及看見謝瑤紅透了的半張臉,帶着侍女匆匆轉身進去了。

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荀禮撓了撓腦袋,謝瑤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這些東西拿給溫熠景,只怕他要高興的跳起來了。次日他将東西轉交過去,意料之中地看到溫熠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

他樂呵呵地抱着那堆東西好一會兒,才叫人把藥和補品拿下去好好收在了櫃子裏。拆開的糕點也舍不得吃,時不時冒出一句傻話:“我幹脆去讓我爹再打我一頓。”

荀禮難得翻着白眼離開了。

或許是當日溫熠景太過英勇神武,真的在謝瑤心裏泛起了漣漪,對溫熠景産生了些朦胧情意。

算是因禍得福吧,荀禮也替他高興。

這還不是讓荀禮最驚訝的,因為很快就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事情——溫熠景晉升了,遷授太中大夫,位從四品上。這是自新朝科舉改制以來,商人子弟第一次被升遷。

下了朝,溫熠景被一堆官員團團圍住,送上賀詞。溫熠景忙的暈頭轉向,謝了這個謝那個,生怕忘記哪位大人以引發不必要的争議。

很是忙活了一陣子,終于将人都送走,溫熠景的衣衫都被扯松了。他扶着冠朝早就等在遠處的荀禮走來,抱歉道:“少敬,等很久了吧?”

荀禮笑道:“我也剛剛過來。”

“吓死我了,剛接到吏部文書的時候,我還以為我要被罷官了。”

“哈哈,”荀禮失笑,“溫大人,下官在這裏恭喜你了。”

“別別別,”溫熠景受不了地擺手,“你可別這麽叫我,還不知是福是禍呢,對了,一會兒我家擺上燒尾宴,你可要給我面子,得來。”

“自然要去,你如今官職也升了,俸祿也漲了,我自然不能跟你客氣。”

“你看,你又笑我。”溫熠景搖頭,又叮囑他兩句,便先回去張羅燒尾宴的事宜了。

荀禮看着他的背影,內心還是多有擔憂。

他也聽說了溫熠景這次升遷非同小可,朝堂上吵成一片,贊同的人寥寥無幾。還有人提出升遷可以,但要沒收溫家財産,從此不能再經商,以免日後出現官商相護,官為商用的情況。

即便升遷了個閑散官員,也能得到如此劇烈的反對聲,溫熠景又是新朝建朝以來第一人,今後要面對和承擔的只怕不止這些。

今上的這次升遷,确如溫熠景自己所說,不知是福是禍。

現下溫熠景是興高采烈地準備燒尾宴去了,還不知有多少文士會給溫熠景這個面子參加宴席。

算了,荀禮不再去想,準備早些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些忙。

他回家換了身衣服,就打算去溫家,剛出了門,卻見元祁在外面等着。

元祁向他行禮,問道:“大人可是要去溫家?”聽他答是,元祁又道:“還請大人稍等片刻,等等我家公子,一起去。

荀禮聽的眼眶微熱,知道謝珩是在讓他放心,也讓溫熠景放心,便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到了地方一看,去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些,這場燒尾宴辦的還算圓滿。謝珩、虞望亭等人的到來無疑讓溫熠景定了定心,期間也不免熱情的多敬了幾輪酒。

更有些想要結識謝珩的人,翹首以待,手中的酒杯都攥熱了。

酒過三巡,席面也差不多就散了,該回家的都回家了,荀禮留了下來幫溫家父母一起收拾。

溫熠景喝的爛醉如泥,荀禮将他扶回房間,誰知他竟然發起酒瘋,嚷嚷着要去謝家提親去。

荀禮被他搖晃的步伐帶倒在地,勸了半天也不頂用,索性将他一扔,也不管了:“你去吧,去吧。叫謝家強壯的下人把你擡着扔出來才好呢。”

溫熠景在地上撲騰了兩下,反而睡了過去。

荀禮好笑地看着他,将他扶了起來放到床上,又叫了溫家的下人進來給他寬衣。他出去還想問問溫家父母有沒有要幫忙的,卻被溫家的下人勸住了:“不勞煩大人了,謝翰林還在外面等着大人,大人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荀禮聞言大吃一驚——謝珩在等他?

他便不再多言,快步走出去一看,果真看到元祁還在外面等着,還有後面站着的謝珩。

他小跑過去,謝珩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大約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白玉一般的臉龐被酒意熏得微紅,看的荀禮有些心猿意馬:“謝大人,怎麽還不回去?”

謝珩有些無辜地看着他,慢吞吞道:“正要回去,可是喝了酒,走不快。”

元祁在一旁道:“公子一直在這裏等着大人出來。”

荀禮心跳加快了幾分,不自覺眨了眨眼:“怎麽不勸勸你家公子。”

“勸了,剛走兩步就又回來,說是大人還沒出來,不能走。”元祁對此也很無奈。

那謝珩許是真的醉的不輕了......荀禮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不管是不是真的如元氣所說,光是聽這些話話便覺得歡喜起來。

他明明沒有喝酒,可此時光是聞着謝珩身上散發的醇厚酒香便覺得有些醺然。

他鼓起勇氣主動伸手扶住有些搖搖晃晃的謝珩,溫言道:“大人,我們回去吧。”

誰知謝珩竟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貼,微笑道:“好。”

他的手心極熱,荀禮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抽回了手。謝珩被他激烈的動作弄的失了平衡,一時沒站穩,踉跄了兩步。

等他回過神來,心道不妙,自己反應過激只怕要惹的謝珩不快。果然再去看謝珩,他的神情已然變了,好似從酒中清醒了一般,笑容也消失了。

“大人,我扶着你……”荀禮不知所措地想要補救,去抓他的袖子。

謝珩矜持又冷淡地後退了一步:“不必。元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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