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殿下醉酒
還魂後睡的第一覺,并不暢快舒坦,傅成蹊做了一個冗長又淩亂的夢。
一會兒是火光沖天的明水城,殷紅的血浸濕了他的綢面長靴,成王敗寇,手中的長劍只能生生往自己脖子上劃;一會兒是上元節的燈會,寧遠拿着一張東瀛狐貍能面在他臉上比劃,笑眯眯露出一顆虎牙,道,兄長,這個面具最适合你不過了,好看又狡猾;一會兒是在父皇的禦書房內,徐太尉急急來報,荊家反賊已盡數剿滅,他手上的木栊內裝着一顆頭顱,唇色灰白,銀發染血,雙目緊閉,那是傅成蹊見過最好看的頭顱;一會兒是在禦書房外,他跪了一日,只為與父皇讨要那顆頭顱,銀發長眼,風華絕代……
掙紮着醒來,時近黃昏,屋中光線暗淡,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擦了一把額角的汗,傅成蹊愣愣地躺了片刻,才下床摸索到桌邊,喝一杯涼茶醒醒神。
如顧笙所言,這間房确實有兩張床,一東一西,中間有一屏風隔開。涼茶下肚,清醒了大半,夢裏的情形已經忘了差不多,傅成蹊嘆了一口氣,白簡行這小子也真不容易,與斷袖大師兄共處一室,面上雖冷,不知內心受着怎樣的煎熬。
喝了一杯茶,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不知不覺已經一天沒進食了,現在又正好是晚飯時間,不知道他們吃了沒。傅成蹊正欲去覓食,推開門的瞬間唬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失了風度,門後白簡行杵在那裏,也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後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冷面。
乖乖,一個白晃晃的事物猝不及防的出現在面前,任何人都會吓得不輕罷。
傅成蹊鼻子靈,嗅到一股飯菜香,看白簡行手上提着一個食盒,咧嘴笑道:“咦,可是給我送晚飯來的?正好餓了哈哈~多謝阿簡。”
顧笙已與他說了,莫穹從來不客客氣氣地喚他們二師弟三師弟小師弟,都是阿笙阿筠阿簡的叫。傅成蹊當下恍悟,難怪之前客氣地喚他們三師弟小師弟,人人都露出奇怪的神情。做戲要做全套嘛,傅成蹊當然要入鄉随俗。
白簡行朝他微微颔首,傅成蹊猜測這大概是不用客氣的意思。
他将食盒往傅成蹊懷裏一推,道了聲:“慢用”,轉身就要離開。
“诶,阿簡,等等,你吃了沒?”傅成蹊朝他的背影問道。
白簡行頓了頓,道:“吃過了。”
傅成蹊依舊不屈不撓:“再陪我吃一點罷?”
白簡行微微側過頭,言簡意赅:“不吃了。”
傅成蹊将身子斜靠在門扇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心下唏噓,這小子也太含蓄了,嘴上喃喃道:“真可惜吶~那我只得一個人吃了。”他本沒想過白簡行真會和他一道吃飯,只是嘴上可惜,佯作客氣而已。
白簡行微微颔首似表示歉意,不言語,又邁開步子向前走,走了兩三步,忽然停下回頭問道:“眼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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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過言簡意赅傅成蹊一時沒明白他話中所指,片刻才恍悟道,昨兒夜裏顧笙幫他把那不堪入目的腰帶兒解封了,白簡行一定是在問這個,于是笑道:“昨夜阿笙給我解了,沒事,待會兒找他再弄個新的罷。”他害怕白簡行再給他弄個花裏胡哨的腰帶糊臉上,這樣回答,料想他不好在管這閑事了。
白簡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又瞟了眼顧笙的房間,片刻後點點頭。
傅成蹊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霧霭漸濃的庭院裏,才松了一口氣,輕輕合上門,迫不及待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一一端出菜來。肉沫茄子、火腿煨肘子、茶碗蒸蛋、一份瑩白的米飯和一碗桃花粳米粥,所有菜都是熱乎的,溫度剛剛好。傅成蹊笑,沒想到無稽派的夥食竟這樣精致講究,食不厭精,脍不厭細,莫掌門生前一定是個懂得享受之人。
傅成蹊夾起一塊火腿剛想放入嘴裏,忽而聽到一陣極輕緩的敲門聲,來人是誰,從這調調傅成蹊已猜到了八成,他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打開門,果然,門外那人對他一笑,一襲紅衣,春風和煦。
“暮霭起時,陰陽交接,魑魅魍魉最是活躍,殿下還是謹慎為妙。”顧笙彎着一雙眼道。
傅成蹊拱了拱手,也笑:“那就有勞顧公子替我封印了。”
顧笙從袖子裏取出一塊墨色綢布,指尖一挑,綢布化作眼罩模樣,行雲流水地畫上咒符,一彈指,綢布翩然而起緩緩貼在傅成蹊左眼上。
顧笙微眯着眼道:“和殿下這身衣衫倒挺配。”
傅成蹊道了聲多謝,便邀顧笙進屋,顧笙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微微挑眉道:“原是我擾了殿下吃飯罷。”
傅成蹊搖搖頭笑道:“我一個人吃也挺無趣的,你若無事,也與我一道吃些?”
顧笙笑:“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坐下,點了燈,顧笙喚來莺兒添置了一副碗筷,又端來幾樣小菜一壺小酒,兩人便就着暗暗燭火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
顧笙為傅成蹊斟了一杯仙藤釀,清冽透亮的一盞盛在琥珀杯裏,傅成蹊嘗了一口,香氣馥郁如幽蘭,尾淨餘長,即使當年宮中的禦酒,也不見得比這個好喝,心裏不禁贊到好酒。
顧笙淡淡笑道:“這酒可還入得了殿下的口罷?”
“甚好,甚好。”一杯酒已見了底,片刻,傅成蹊微微有些發熱,想不到這酒還有點兒度數。
以前做太子的時候,傅成蹊就嗜酒如命,酒不喝到爛醉決不罷休,難得今兒喝到這極品佳釀,他哪裏肯放過,自己又斟了滿滿一杯。
“殿下還是少喝些罷,這仙藤釀入喉雖溫順,卻是有後勁的,仔細上頭。”顧笙溫言勸說,自己卻也喝了一杯。
“放心罷,我心裏有數——”喝了一杯又道:“顧公子以後還是別喚我殿下了,生分不說,被人聽見恐怕——”
“在人前我自然喚大師兄,只有我兩的時候,怕還是殿下順耳罷——”顧笙打斷他的話,眉尖微揚含笑道:“況且,殿下不也喚我顧公子麽,倒是不生分了?”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傅成蹊竟覺得這話有那麽一絲的旖旎,聽得心尖兒一顫,本顧笙就是桃花眼,喝了酒臉上還多了一抹豔,眼睛也水光潋潋的,傅成蹊吸了一口氣,暗自念了遍阿彌陀佛壓壓驚,佯作雲淡風輕道:“阿笙就別拿我打趣了罷。”
顧笙也悠悠一笑:“那我該如何稱呼殿下?”
又是一杯佳釀見了底,傅成蹊剛細細思考讓顧笙叫自己什麽好,既不顯得太生疏又不過于親昵……腦子卻不聽使喚,一片混沌,擡眼一望,天花板是飄的,屋梁是轉的,屋中的古玩字畫仙器法寶是浮的,他自己也似浮在水中,揉了揉眼睛,眼前有一人,眉眼彎彎地看着自己,顏若曉春月,豔勝桃李花,眉眼間盡是風流,真是個妙人吶……好看是好看,只不過比那人那是差了些……嗯……差了許多……
顧笙看傅成蹊兩眼一直,用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笑道:“殿下?”
傅成蹊聞言,頭微微動了動,一雙霧氣氤氲的眼定定地瞧着顧笙。
顧笙伸出兩根手指在傅成蹊眼前晃了晃,笑問道:“殿下,這是幾?”
傅成蹊頭歪了歪,咧嘴一笑道:“是……你!”
“……”
片刻,傅成蹊的笑容凝住了,蹭的一下,身子一軟,整個人如斷了線的木偶般直直地往桌上撞,還好顧笙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肩膀,不然額頭定要磕出一道疤不可。
顧笙看懷裏這個爛醉的人兒,搖頭無奈地笑道:“即使換了魂兒,也還是三杯倒的命。”
喝醉就喝醉罷,還罵別人二,豈有此理。
這仙藤釀當真是好酒,一場大醉後,夢裏終于不再有火光沖天的城池,不再有笑得露出虎牙的傅寧遠,不再有荊寧染着鮮血的頭顱……
只有一片妖嬈撩人的合歡香,一個人懶懶地癱在他身上,用腳尖輕輕撓他腿肚子,引得心尖一陣兒癢癢。飄飄欲仙之際,傅成蹊覺得此情此景甚為熟悉,怎麽這樣熟悉呢?
啊!莫不是他身處南風苑罷!傅成蹊睜開眼,眼前的人衣襟半敞,一馬平川的胸脯映入眼簾,傅成蹊猛地推開那人兒,那人兒嬌嗔道:“成蹊你怎如此不懂憐香惜玉。”
咦,這聲音好生熟悉,傅成蹊猛然擡頭,一雙桃花眼彎彎地看着他,水光潋潋,這人竟然是……顧笙!
“阿笙!我不是斷袖啊——”傅成蹊喊了出來,顧笙并不理會,直往他身上壓,涼涼的手指滑向他衣襟,傅成蹊身體就像被點了穴一般動彈不得,一股暖香迎面而來,傅成蹊心尖兒一顫,身上莫名燥熱,眼看就要堅持不下去了,他使盡全身氣力猛地一推——
“阿笙,我真不是斷袖!”
傅成蹊猛然從床上坐起身子,睜開眼,屋內燭火昏昏,原來是一場荒唐夢,好險好險,已驚出一頭冷汗。
“師兄你說什麽?”聲音波瀾不驚,卻讓傅成蹊背脊發涼。
循着聲音望去,暗暗燭光下映出屏風後一個人影,正在打坐入定,傅成蹊咂舌,扶着額頭暗道糟糕,他當然記得剛才夢裏喊了什麽——阿笙,我真不是斷袖!
以後沒臉見人事小,不是斷袖什麽的……白簡行的大師兄莫穹才不會說出這種話,露餡了才是大事!
傅成蹊抹了把汗讪笑道:“夢話……不大記得了。”
屏風後的白簡行不言語,顯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傅成蹊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要糟,索性把心一橫,幾乎是咬牙切齒說道:“我剛才好像……大概……似乎說……我是個斷袖?”
一夜,屏風後那人都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笙美人就是全程助攻QAQ
改了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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