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開門接客
傅成蹊是被餓醒的,薄薄的晨光透過窗紙漫進屋中。
昨兒晚上只顧着喝酒,沒吃幾口菜就趴下了,半夜轉醒後又是一場提心吊膽的折騰,消耗了不少腦力體力,傅成蹊躺在床上摸了摸癟下去的肚皮,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回憶起昨夜種種,他就悔得想撓牆,竟然慫到自己污蔑自己是斷袖,以後還有什麽臉面見人?罷了罷了,反正這張臉皮也不是他的,莫小公子這張臉比牆皮還厚,怕什麽。
白簡行早已不在屋中,他爬起來簡單地梳洗罷,披上外袍就出屋覓食。
雖然還沒立春,這個小院子似乎超脫了四季節氣,獨立于世,薄霧中一院子幽幽的木蘭香。
傅成蹊餓得沒興致欣賞這幻境春*色,匆匆穿過游廊去往小廳,路過書房時,屋內燭火閃了閃,滅了,咯吱一聲門響,一襲青衫從門後轉了出來,看到傅成蹊,怔了證,随即笑道:“大師兄今兒起得這樣早。”
顧筠雖面有疲色卻依舊弘雅從容,束發一絲不亂,一舉一動都十分得體。
傅成蹊也笑:“餓了,起來看看有什麽吃的,阿筠一夜沒睡罷?”
顧筠淡淡笑了笑:“下棋一時入了神,不知不覺天亮了,正好莺兒在備早飯,大師兄在小廳稍等片刻,早飯應該就備好了。”
下棋?傅成蹊微微皺眉,有意無意地朝書房瞟了一眼,并無別人,确有一個棋盤,棋盤上還散着未下完的殘局。
顧筠似看穿了傅成蹊的疑慮,淺淺一笑道:“大師兄還是覺得我與自己下棋這事兒荒唐罷。”
傅成蹊當下明白,原來顧筠真是自己與自己對弈,而且莫穹一直瞧不上他這種在世俗看來頗為怪異的行徑,故而笑道:“哪裏,行常人之所不能,是阿筠你的本事。”
顧筠怔了證,朝他莞爾一笑:“多謝師兄。”這一聲多謝頗為真誠,聽得傅成蹊很是受用,自己這個師兄做得,看來是比莫穹稱職許多。
兩人一同繞過游廊來到小廳,相對坐下喝了幾口茶,顧笙也悠悠地蕩進屋中。一看到傅成蹊便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含笑問道:“大師兄,這是幾?”
傅成蹊皺眉,不知顧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怔怔回答道:“二……怎麽了?”
顧笙嗤的一聲笑,道:“看來大師兄酒醒徹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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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讪笑撓撓頭,知道定是昨夜喝高了做了什麽丢臉的事兒,也沒敢細想細問,默默埋頭喝了一口茶,早上的茶偏濃,一嘴的苦澀,倒是提神。
昨夜他轉醒後,被白簡行的問話一驚,愣是在床上輾轉了半宿沒睡踏實,燭火滅了,白簡行也還是那副打坐入定的模樣,紋絲不動,直到他入了夢鄉,也沒看到白簡行躺下過。
這小子當真是不用睡覺的麽?也是能耐。傅成蹊心下贊嘆。
三人圍坐吃了些清粥小點,傅成蹊一早就沒見到白簡行,問道:“阿簡怎不來吃早飯?今早我也沒見過他。”
顧筠把碗筷工工整整地放在桌上,道:“小師弟天未亮便出門去了。”
傅成蹊微微皺眉,心道,這小子還在長身體罷,不吃早飯怕是長不高,嘴上卻雲淡風輕道:“阿簡怎這樣忙?”
顧笙斜了傅成蹊一眼,微微揚起嘴角道:“那日讓鬼靈殿下的魂兒跑了,小師弟不甘心罷,按他那種一條路走到死的性格,不找着絕不罷休的。”
顧筠也淡淡一笑:“這兩日,整個滄北縣都快被他翻過來了罷。”
傅成蹊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道:“也有可能早就跑遠了罷,何必如此執着……”
顧笙喝了一口荷葉粥,雲淡風輕道:“小師弟一口咬定,鬼靈殿下現在就在滄北縣內,那準錯不了。”
顧筠也配合地點了點頭。
傅成蹊悶悶地低頭喝粥,不言語。
飯後,莺兒依舊邁着小碎步翩翩然端上茶來,雖然看了這兩日,傅成蹊還是對這紙片兒丫頭有濃厚的興趣,小丫頭離他近了,那股子墨水味兒越發沁人心脾。心下贊嘆,移魂入畫之術當真神妙得很,這莫小公子的身體本身有靈力基礎,待飯後去書房瞧瞧,說不定能找到移魂入畫之法修習,有趣的很。
傅成蹊心中打着如意算盤,望着莺兒栩栩如生的眉目,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想着他的畫工應該比這莫掌門更勝一籌罷。
一盞茶後顧筠先行離開,傅成蹊問顧笙道:“怎偌大的無稽派,只得莺兒一個紙人偶?”
顧笙輕描淡寫道:“原本師父倒是做了好幾個,後來不是被雨淋了就是被水濺了,還有年久失修,封在紙墨裏的魂魄自個兒散了。”
“……”
“莺兒也被淋濕過好幾次,曬幹了倒還湊合用。”
“……”
各自散了後,傅成蹊興致勃勃地蕩到書房,一進門就看到顧筠坐在案旁,捧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看了看書皮,傅成蹊愁得一陣腦仁疼。
顧筠從書中擡起頭,睜大眼睛略微詫異地看着傅成蹊,片刻後方才笑道:“大師兄想找什麽書麽?”
傅成蹊看他的反應心下雪亮,這莫穹纨绔入了骨,是從不入書房半步的,每日花街柳巷吟賞風月都不得閑,哪裏有時間讀書修道,于是對顧筠淡淡一笑,十分真誠地檢讨了一番過去種種荒唐行徑,并立誓從今往後浪子回頭改過自新,好好修習咒術道法雲雲。
縱然從容弘雅如顧筠,此刻也聽得一愣一愣地,心下暗驚不知這師兄怎的瘋魔了,面上卻也盡量保持波瀾不驚,一副欣欣然的模樣。
就在衆人都以為他們大師兄不過一時心血來潮,不出三日定然又回歸花街柳巷過纨绔浪蕩的日子時,傅成蹊卻讓他們失望了。
一連大半個月都悶在書房裏,深居簡出,從正統心法、劍法、符咒、氣門修習到各種志怪傳說仙門家史八卦奇聞等等,不一而足,都挑挑揀揀地看了個遍。傅成蹊本身就有過目成誦,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是對之乎者也這些瞧不上眼,一碰《中庸》《大學》之流,上下眼皮就打架,遂落得纨绔庸劣之名。
做太子時,他也因沉溺志怪傳說,四處搜集仙門符咒法器遭世人诟病,如今換了副皮囊,脫了太子那虛名兒,研讀仙門道術變得天經地義起來,傅成蹊苦笑,實在是有趣得很。
雖能一目十行,卻不能落筆成書,傅成蹊寥寥草草看了幾百冊書卷,走馬觀花,還需要慢慢消化研習,下一番功夫,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成氣候。
顧笙故意打趣道:“若當年師父看到你這副模樣,恐怕還能多活兩年罷。”
傅成蹊也笑:“若是莫掌門還在世,這副身子怕還輪不到我使。”
白簡行依舊早出晚歸,晚上不是練劍就是入定,傅成蹊都開始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白天跑出去睡了才回來,畢竟與他同處一室共度良宵的,是活了十九年就斷袖了十九年的師兄,睡着了怕是不好堤防,傅成蹊心下這般猜測。
一夜,他效仿着書中的法子引氣入體,莫小公子繼承了他爹的體質,天資靈力極佳,自小也有些修行基礎,傅成蹊感覺靈力流遍全身經脈,甚是順暢通透,脫胎換骨。正在這時,門咯吱一聲響,白簡行回來了,依舊一臉冷漠,瞧也不瞧傅成蹊一眼。
傅成蹊想,白簡行這樣一直提防着大師兄,也不是個長久之策,還不如大家攤開了說,坦誠相待來得痛快,于是開了個頭道:“阿簡,你日日早出晚歸,是不是擔心師兄我對你心懷不軌?”
白簡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刀子般淩厲,片刻收回目光,才道:“師兄多慮了。”
傅成蹊佯作鎮定,氣定神閑地點了點頭:“你沒誤會便好,我雖然……雖然是個斷袖,但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點覺悟還是有的——”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以後早些回家罷,外邊怪冷的仔細着涼,夜裏也早點睡,不要總是通宵。”言下之意,我又不會真對你做什麽,何苦來哉?
白簡行舉起茶杯的手頓了頓,半晌才點了點頭:“多謝師兄關心。”語氣依舊不冷不淡,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喝了茶,白簡行又把懸在腰間的劍提在手裏,推開門扇到院子裏練劍去了。
傅成蹊望着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果然是沒聽進去。
一日午飯後,天空飄了起了細細的雪,傅成蹊捧了個手爐,在小廳裏喝茶消食,閑閑說道:“這兩日的菜品倒不如先前豐富了。”從前都是四五樣小菜一道例湯,最近只得三樣菜,湯也時有時無。
顧筠沉吟片刻,緩緩道:“最近小師弟一心尋找鬼靈殿下的殘魂,門派裏沒接生意,只出不進,賬上有些緊張。”
傅成蹊怔了證,點頭道:“只吃不賺總有山窮水盡的一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睛一轉,問道:”這生意,怎麽個接法?我與你,還有阿笙也能接罷?“心下詫異,原來這一門派老小,是靠白簡行那小子養着的?
顧笙聞言打了個哈哈,斜倚在太師椅上懶懶道:“天這般冷,我可不幹,等開春罷。”
“……”
莫穹從未關心過賬務上的事兒,顧筠聽他這般說也有些意外,面上卻笑着解釋道:“大師兄在門派的時候少,有所不知,以前有主顧上門,師父每次都捎上小師弟去解決,有時帶上二師兄,偶爾才捎上我。”言下之意,從未帶過莫穹這個敗家子。
“無非就是些捉妖拿怪,安家宅轉風水的事,無趣的很。”顧笙知道傅成蹊一無所知,故解釋道。
聽到捉妖拿怪,傅成蹊當下心癢癢,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讀了這麽多的仙門道術卷帙志怪傳聞話本,也想去開開眼界,當下兩眼放光道:“下次若是有生意上門,別推了,我去瞧瞧罷。”
就在三人閑談間,雜貨店大門傳來一陣急急的拍門聲。
因為放了法器,坐在院子裏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三人望了望彼此,會意一笑,生意說來就來,這天氣踏雪而至,定是急客。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新晚了
今天忙到淩晨一點半才到家QAQ
存稿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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