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同屋而眠
傅成蹊頓時心下雪亮,原來這盧老爺早就猜測知曉了事情原委,此次留宿他們,只怕是為了尋個證據罷了。
畢竟知子莫若父,況且盧老爺是十足精明的生意人。
盧老爺朝三人恭謙地拱了拱手,顫聲問道:“三位先生,怎樣才能徹底将我兒……我兒肚中那穢物清理掉。”
盧泊卿聽到清理一次,身子微微顫了顫,面色蒼白,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麽,終究沒說。
顧筠道:“盧老爺,盧公子現在的情況,恐怕只得一種辦法——”
“咳咳咳——”傅成蹊朝顧筠使了個眼色,顧筠會意,不再多言。
傅成蹊道:“盧老爺不必擔心,我三師弟醫術了得,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救治盧公子這病,自然簡單得很。”
盧老爺眼睛一亮,眼泛淚光,朝顧筠俯身跪下顫聲道:“還請顧公子救我那不孝子一命,顧公子想要什麽,老夫一定盡全力滿足——”
顧筠一把撈起盧老爺道:“不敢不敢,救人本是我無稽派分內事,我定當盡全力。”
各人又說了幾句話,盧老爺邊抹眼淚邊對顧筠千恩萬謝,看得人唏噓,而盧泊卿則在一旁蒼白着臉,不言語。
因害怕羽衣人再尋來,三人只得繼續留宿盧府。
大半夜的,憑空多了一個白簡行,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看盧老爺神色為難,傅成蹊道:“大晚上的,盧老爺也別讓下人收拾廂房了罷,怪折騰的,我這小師弟,自小與我一道兒睡,沒我在身邊他睡不着,哈哈。”
盧老爺如釋重負,道:“那就暫時委屈白公子了。”
白簡行微微颔首,偷偷剜了一眼傅成蹊,驚得傅成蹊身子猛地一顫。
三人走在回西北面廂房的路上,顧筠問:“大師兄,你為何要與盧老爺那般說?”顧筠指的,自然是讓盧小少爺落胎的辦法。要知道,羽衣人埋下的胎兒,縱然母體已經死亡,胎兒還是可以吸食母體腐肉骨血長大,直到孕期足十個月,方能自己破肚而出,何況普通的堕胎藥,根本沒辦法。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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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告訴盧老爺,只有殺了羽衣人,取其妖丹,喂盧公子服下,方能落胎這種話,盧公子怕是要恨你入骨,他也怪可憐的。”
顧筠眉頭微蹙,覺得此話很有道理,卻又有哪裏不對。
傅成蹊又道:“阿筠,你看的書多,真沒有其他法子可以讓盧小少爺落胎?”
顧筠面色陰郁地搖了搖頭,傅成蹊望向白簡行,白簡行只冷冷重複那句:“人妖殊途,沒辦法。”
傅成蹊啧了一聲,嘆氣道:“你年紀尚小,還不通曉情字滋味,那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說着感慨地搖了搖頭,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過是把戲文裏的詞說了罷。
白簡行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斷袖的滋味也很好罷?”
“……”
“……”
傅成蹊腹诽:白簡行這小子越發沒大沒小了!但是有什麽辦法呢?門派裏掙錢全指着他,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誰敢說什麽。
推開門扇,暖融融的,傅成蹊蕩進屋中,果然這天氣還是在房間裏捂着被子睡大覺來得舒暢。
白簡行猶豫了片刻,也跟着進了屋,傅成蹊看在眼裏,笑道:“我都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我雖然……雖然斷袖,也不會對阿簡你下手——”瞟了眼足有六尺來寬的床,道:”今晚我睡地上,你睡床上罷。”說着便動手将一床被子鋪在暖爐旁,卷成個筒行鑽了進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白簡行立在一旁,半晌才道:“師兄,你既然已經對二師兄那般,今晚就不該那樣對三師兄。”
诶?我對顧笙怎樣了?今晚我又對顧筠怎樣了?傅成蹊一時參不透白簡行這番話的意思,片刻,回過味來,微微汗顏——
咳咳咳……原來這小子一直以為我和顧笙之間有點啥,然後又誤會了今晚我與顧筠……等等,難道是剛才我替顧筠捂耳朵被他瞧見了?這小子夠狠!原來那時候就在院子裏看着了,卻遲遲不肯出來相助,非等到最危急關頭才出手,真是……
傅成蹊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阿簡,我和阿笙阿筠當真都清清白白,你懷疑我倒無所謂,別誤會了他們。”
興許是他這番話說得極真誠,白簡行沒再說什麽,收回目光,徑自朝床走去,片刻又進入打坐入定的狀态。
“阿簡,幫我把燭火滅了罷。”傅成蹊繼續将頭埋在被子裏。
燭火閃了閃,滅了,月光透過窗紙漫了進來,
夜已深沉。無夢。
醒來時天未亮透,暖爐的火滅了,地上寒氣重,傅成蹊是被凍醒的。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原本打坐入定的白簡行,此刻仍然是坐着的模樣,頭卻微微垂下,呼吸勻長。
傅成蹊嘴角微微揚起,哈,這小子果然還是個孩子,明明很困了,每天還這般倔強,這樣坐着睡着涼不說,對脊椎怕是不好。
傅成蹊從被子裏鑽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本想讓他躺下,卻又擔心動作太大驚醒了他,猶豫片刻,只拿起一旁的綢被裹了裹他的身子。
白簡行的睫毛似動了動,銀白的頭發松松的垂在肩膀上,傅成蹊心中好笑,難得見到這個小師弟如此無防備的樣子,被冷醒也值了。
輕輕踱到桌案旁,摸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漸漸透亮的晨光發呆,喝了一口冷茶。
應該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時候阿遠也這般大,十五六歲,阿遠阿遠,二皇子傅寧遠,兩人自小親厚,人人稱贊皇家難得如此兄弟和睦。也是這般冷的天,大雪初霁,太子傅成蹊十八歲生辰,往東宮送禮的人如河裏的鲫魚,絡繹不絕,各種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熱鬧是熱鬧,名貴是名貴,卻沒有一樣讓傅成蹊想多看兩眼。
獨獨是傅寧遠親自送來的兩樣東西,讓傅成蹊樂了一整天,一壇醉月涼,兩只永明盞。
醉月涼是酒中仙品,釀酒的水,收的是每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吟游花上的露珠兒,作麴、浸麴、炊、釀的過程中彙入仙家靈力,待七七四十九個月圓之夜,酒初成,再浸入百花百草精魂,又待七七四十九個月圓夜,酒成。
永明盞是杯中仙器,取昆侖雪玉為質,以靈咒加持,晶瑩剔透,暗夜流光,酒入盞,似一汪浩浩乾坤。
傅成蹊好酒,傅遠寧贈好酒,傅成蹊好仙器,傅遠寧贈仙盞,最了解太子的人,非二皇子莫屬。
傅成蹊心知,阿遠對仙器道術之流從來看不上眼,卻因自己歡喜,他願意花費大力氣求得。
那日,他兩人費了好些氣力,避開宮人的視線,偷偷摸摸跑到雪廬相對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快活似神仙,不多時,一壇仙酒見了底。傅寧遠不甚酒力,卧在雪廬的石榻上,傅成蹊怕他冷,褪下狐氅緊緊裹在他身上,傅寧遠也是這般,睫毛微微顫動,傅成蹊自己則身着單薄的衣衫坐在一旁,微眯着半醉的眼,看白的雪黃的瓦紅的牆,直到掌燈時分,宮人尋了來。
少年人不畏冷,其實只是強撐着,那日後,太子二皇子都染了風寒,太醫急急兩頭跑,累得山羊胡子亂顫。
傅成蹊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如今那兩只永明盞,是否還安安穩穩地躺在東宮?随後又搖搖頭,連東宮的太子都完蛋了,何況那兩只杯子?不知道這兩件寶貝早已落在誰的手上了罷,當真便宜了那人,啧。
事到如今,傅遠寧這個名字,在他心裏卻已經驚不起一絲風浪了,不知多少世的緣分才能做兄弟一場,原來這份情誼,只是我一廂情願,是是非非也只是前塵往事罷了,只望那些被我連累的人,如今已經好好投胎了罷。
傅成蹊一手支腮,誤入回憶深處,竟漸漸又有些乏了,迷糊了一陣,一陣敲門聲把他驚醒。
來人竟是盧泊卿。
這小少爺有和他爹一樣的毛病,猝不及防的,噗通一聲,在傅成蹊面前跪下了,吓得傅成蹊連忙把他撈了起來,心道,平日裏這樣一個不卑不亢面若春風之人,此刻竟也做到這種地步。
盧泊卿的來意很明顯,求他們放過羽衣人,放過他和羽衣人的骨肉。
事到如今,傅成蹊聽到一個男人說他與另一個男人的骨肉這種話,還是會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
傅成蹊用靈力溫了一杯茶,擺到盧泊卿的面前,又把其中利害關系與他說了一遍,盧泊卿依舊不為所動,這些話羽衣人當然都告訴過他。
這麽看來,羽衣人倒真不算壞,十足的誠實。
白簡行早已醒了過來,仍是那張無波無瀾的臉,衣衫整整齊齊,微微颔首道了聲:“盧公子 ”算是打招呼,便又自個兒入定去了。
此刻天已大亮,盧泊卿面無血色眼圈微烏,定是一夜無眠。
“盧小少爺,既然你這般說,給我和小師弟一個不傷羽衣人的理由罷。”
盧泊卿點點頭,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手裏的茶杯,将事情原委緩緩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白傲嬌你裝睡,告發你→_→
日常表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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