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夕臾花
傅成蹊被問得一時語塞,腹诽平日裏白簡行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今兒怎的問題如此多?琢磨半晌,開口道:“這得依情況而定,不能一概而論。”
白簡行深深地瞧了他一眼,遲疑道:“所以,做斷袖那……事兒,算不算?”
傅成蹊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硬着頭皮咽了下去,猛地一陣咳嗽,他當然曉得白簡行所指那事兒是雲雨之事。
這小子今兒是魔怔了?怎和斷袖這兩個字過不去三番四次提起?
咳得差不多了,傅成蹊讪讪道:“做了那事的話,自然得負責,無論是不是斷袖都是這個理兒。”
白簡行聞言沉默半晌,垂下眼簾低低道:“知道了。”
屋內光線太暗,傅成蹊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隐隐覺得有些不安,卻也說不上來哪裏出了問題。
于是做出一副師兄的樣子,語重心長道:“阿簡,別老惦記着斷袖,師兄我就是個壞榜樣,你可別學了去,今夜你是因被下了藥才亂了方寸,可別因此就懷疑自己是……”
“我自有分寸。”白簡行截了傅成蹊的話,十分冷淡說道。
傅成蹊也不好再說什麽,其實他很納悶,就白簡行那深山老僧般過日子的人兒,吻自己的時候怎如此上道兒?他去哪兒學來的?摸着良心說,那滋味是舒服透了,無論是入侵的力道還是貼合的溫度……這般回味着心尖兒又莫名一顫,傅成蹊趕緊打住,喝了口茶,一時相對無言,滿屋沉寂。
身側的窗紙已隐隐浸入晨光,折騰了一夜傅成蹊累得上下眼皮打架,他一只手支着臉昏昏沉沉打起盹來,半夢半醒之際,一陣幽香掠過鼻尖,依依袅袅沁人心脾。
這香味純粹悠長,并非屋中所燃安神香,也絕無任何一種香料可與之相提并論……
“大師兄,桐婉姑娘的臉變了!”
聞言傅成蹊驀地睜開眼睛,起身走到床榻邊低頭望去,只見雙目緊閉的桐婉姑娘娥眉微蹙,原本皎潔如月的臉漸漸暗淡幹癟下去,凝脂般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皺紋,一張色如春花的面容瞬間化成老婦滿是皺紋的臉。
白簡行早将雙指按在桐婉眉間,她的靈魂并未傳達出何不安與波動,反而散發出愉悅的顫栗。
“阿簡,幫我解開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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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簡行點了點頭,覆在傅成蹊左眼的眼罩瞬間掉落,強烈的光束讓他猝不及防地閉上眼睛,左眼已隐隐泛出眼淚來。
這道光,并非破曉時分的晨光,而是從桐婉姑娘面部散發出來的,如塵埃般的光粒彙成的光河!
紛紛揚揚的光粒在桐婉姑娘的身上流連徘徊了一番,騰到半空中彙聚成一條耀目的光河,光河蜿蜒漫過帷帳涓涓流向窗戶,而它們的終點,則是那盆莖蔓翠綠的藤蔓植物。
光河将藤蔓纏繞環繞其中,藤蔓也似回應般顫動着身上的枝葉,将光粒一點點吸入體內,待最後一粒光斑被吸納幹淨,幽光卷須纏繞向上攀援,藤蔓的頂端開出了一朵妖異之極的花。
此時天已大亮,晨光透過窗紙落在花瓣上,妖極豔極的紫。
一旁的白簡行雖無法目睹光河流動的情景,卻将桐婉衰老與花朵盛放的整個過程瞧在眼裏。
“并非魑魅魍魉,而是流動的光河。“此番景象太過光怪陸離,傅成蹊仍沉溺其中。
白簡行負手而立,靜默瞧着窗畔那妖豔之極的花,肯定道:“夕臾花。”
夕臾花,傳說生于奈河畔,非人世之花,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阒然零落,生命短暫,終其一生尋找與它締結契約之人,以駐顏異術交換人類陽壽,以延長自身生命。
若與人類成功結下契約,夕臾花則轉化成朝臾花,破曉盛開,黃昏花謝,花呈豔紫色,妖異之極,使人無法移目。
傅成蹊在莫掌門的手記中讀過夕臾花的有關記載,知曉剛才那绮麗的光河,正是桐婉姑娘的壽命,結契之人必須每日以壽命為祭,換取短暫的容顏盛放。
傅成蹊嘆了口氣道:“這回可棘手了,桐婉姑娘的陽壽怕是快消耗盡了。”說着瞧了眼床榻上那個滿面皺紋的桐婉,已消耗的時光再無返還的道理……頓了頓望向白簡行繼續道:“阿簡,你可聽說過有什麽法子?”
白簡行淡淡搖了搖頭道:“與夕臾花結下契約本就是等價交換,嘗到甜頭必然要付出代價。”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桐如那邊畢竟不好交代。”傅成蹊皺眉道,心思轉得極快卻想不出一個可以救治桐婉姑娘的法子,白簡行說得極是,嘗到甜頭是必然要付出對等代價的,桐婉姑娘因夕臾花成為滄北第一名妓,豔冠群芳風華無限,卻也要為此耗盡陽壽。
白簡行淡淡的掃了傅成蹊一眼,道:“如實相告就行。”
太過直白的話語讓傅成蹊怔了證,旋即無奈一笑道:“阿簡,你這人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吶。”
白簡行擡起眼,淺色的眸子掠過一絲波瀾,不言語。心中卻隐隐泛起一絲苦澀,像大師兄那般對誰都體貼就很好麽?
不見得罷——
傅成蹊考慮到桐婉姑娘并不希望旁人看到她當下這副面容,替她掖好被子,趁其未醒之時便悄然離開月盈樓,當然,捎上那盆妖異的夕臾花。
回到無稽派,顧笙正靠在楠木椅上慢悠悠地喝茶,擡眼看到傅成蹊随白簡行捧着一盆花走來,水光潋潋的桃花眼頓時一亮,瞧着夕臾花道:“這夕臾花養得真好,怕是吃足了陽壽罷?”
傅成蹊無奈搖搖頭道:“桐婉姑娘怕是命不久矣。”
顧笙起身走到傅成蹊身旁,小心翼翼地接過夕臾花道:“有什麽好可惜的,她自願的,世人常唏噓紅顏薄命,不知天下多少女子寧願用命去換取一時的容顏,紅顏薄命這詞,多多少少也包含了嫉妒之情呢。”
冗長的平庸與短暫的絢爛,到底哪樣更容易讓人獲得幸福呢?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曉罷了,外人無從說起。
顧笙纖細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一番夕臾花,歡喜之極,眉眼含笑道:“這花兒生得極美,我暫且把它放在院子裏罷。”
連昭不知從哪竄了來,圍着夕臾花轉了兩圈,鼓了鼓腮幫子,作勢要朝夕臾花咬去。
傅成蹊一把抓住那雙毛茸茸的兔耳朵,擰起,笑嘻嘻道:“怎的饞成這樣?這妖花也是你能吃的?別鬧了去一旁玩兒罷。”說着将連昭放在地上,還在他軟軟的腦袋上揉了揉。
連昭含情脈脈地瞧了他一眼,便撒開腿去別處找吃的去了。
傅成蹊嘴角微微揚起,這連昭他現在算是摸得透透的了,也就喜歡動動嘴皮子,常把雲雨之事挂嘴上,若讓他來點真的,怕是也沒膽兒做,模樣倒是生得極惹人愛,毛乎乎軟綿綿,傅成蹊也常摸摸逗逗他,倒不似先前那般排斥了。
将夕臾花交與顧笙,傅成蹊打了個大哈哈伸了個懶腰,朝白簡行道:“折騰了一宿,去補個覺。”
白簡行毫無征兆地面上一紅,垂下眼淡淡點了點頭。
顧笙瞧在眼裏,水光潋潋的眸子一轉,湊到傅成蹊脖子處嗅了嗅道:“咦~大師兄身上染了什麽味兒?”
傅成蹊疑惑地皺了皺眉道:“夕臾花的味兒?”
顧笙眉毛一揚,嘴角含笑:“不對,大師兄身上沾的……怕是小師弟的味兒罷?”
聞言傅成蹊猛地一陣咳嗽,好不容易喘過氣來道:“別老拿我與阿簡打趣,我倒無所謂,阿簡他面皮薄,哪裏經得起你這般調戲。”
白簡行此刻臉已經紅透了,低低道了聲:“我先回房了。”便大步大步朝廂房走去。
傅成蹊看着他不落凡塵的背影嘆了口氣:“看,阿簡被你說得不好意思了。”
顧笙淡然一笑:“那倒沒什麽,只不過,殿下,你可別把我們小師弟也養成斷袖了罷?”
“……我何德何能……”傅成蹊面上讪讪的,心中有些發虛。
發虛?我虛什麽虛?明明昨夜吃虧被占便宜的是我啊!傅成蹊暗自哀嚎……
泡了個澡松了松筋骨,時近正午,傅成蹊敞着四肢癱在床上,日光透過窗紙落在臉上,有些晃眼,但實在是不想動了……
擡眼瞧見白簡行正在對床上入定,笑嘻嘻道:“阿簡,幫我把簾子拉一下罷?”
絲質的簾子揚了揚,遮住了日光,傅成蹊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安靜不了片刻,在床上滾了滾又說道:“對啦,阿簡,你過來一下。”
白簡行遲疑片刻,走到傅成蹊床榻前,從上往下凝視着他。
傅成蹊騰地一下坐起身子,仰望這白簡行道:“快坐下,這般看你我脖子酸。”
“……”白簡行十分拘謹地挺直身子坐在床側,垂下眼睑不去瞧傅成蹊。
“張嘴~ ”傅成蹊說道。
聞言白簡行猛地擡起眼睛,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傅成蹊卻把白簡行的反應視作拒絕,溫言道:“我給你瞧瞧舌頭上的傷口。”
他指的傷口,當然是昨夜自己情急之下咬的那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糖什麽的會繼續熬~堅定的眼神→_→
中二時期寫虐文的家夥現在竟然熱衷熬糖也真是ORZ
日常表白小天使們~~感謝對文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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