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五先生

愣了片刻,傅成蹊回過神來,斂氣凝神欲将靈力彙于指尖——

此少年非人!

可惜為時已晚,少年人笑微微地瞧着他,淺色的眸子閃過一抹琥珀色的光,傅成蹊瞳孔驟縮,眼眸中的光彩一分一分褪去,眼神頃刻變得呆滞混濁,提在手上雜七雜八的物件也盡數落了地。

少年人彎起一雙淺色的眸子道:“公子跟我回家罷~”

傅成蹊如木偶般呆滞地點了點頭,毫無神采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少年,全無意識,跟随其後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如同一具被*操縱的死屍。

頭仍然有些昏沉,口中彌漫着淡淡的茶香,傅成蹊微微睜開眼,從窗外透進的日光有些刺目,迷迷糊糊間瞧見一人背對着他坐在床榻上,一頭銀發一襲素衣,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叫對方阿簡——

“阿承,你越發不像樣子了,怎能這般無禮,就把人給綁來了呢?”背對着他那人無奈的地說道,微微嘆了口氣。

傅成蹊斜眼望去,那位名喚阿承的少年,正是他在狂骨攤兒前遇到的少年人!

阿承垂頭立于那人身側,委屈道:“五先生冤枉我,我明明是将他‘請’來的!”

五先生微微責難道:“毫無道理!有這般用幻術将人請來的麽?”

阿承吐了吐舌頭,似自語道:“這位公子又沒缺胳膊少腿,頭發絲兒都沒少一根,有什麽好擔心的,大不了等他恢複了送回去便是。”

五先生道:“以後做事不可如此魯莽,這位公子一看便是修行之人,我們向來與玄門中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別結下梁子才好。”

阿承垂下眼皮,無精打采地道:“曉得了,阿承錯了。”

五先生又嘆了口氣,片刻,阿承瞟了眼傅成蹊道:“五先生,那公子醒了——”

五先生驀地轉過身,四目相對,傅成蹊睜大眼睛,這五先生的臉生得極像白簡行,銀發淺瞳,皎若玉樹,傅成蹊恍惚了,愣愣的失了言語。

恍惚不過片刻,傅成蹊便暗暗凝神運轉周身的靈力,渾身經脈暢通無阻并未被人動手腳,饒是如此,他仍不敢放松警惕,因為他面前這兩人,是狐妖,還是道行頗深即成神巫之狐,暗自估量了一番,料想自己還不一定是老狐貍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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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先生瞧他面色有異,微微皺了眉頭,旋即又展眉謙謙有禮道:“在下牧州葉五,葉洵如,字忘歸,今兒劣徒未經公子同意,便将公子請了來,實在是多有得罪。”

傅成蹊嘴唇動了動,遲疑片刻道:“在下滄北無稽派莫穹,不知五先生此番請我來府上,所為何事?”

五先生淺色的眸子掠過一絲憂慮,道:“實不相瞞,莫公子身上,有我小侄兒的‘氣’。”

五先生的宅院建在牧州城郊的青玄山上,終年雲霧缭繞飄飄渺渺,頗有幾分仙氣。

時近日落,傅成蹊顧慮白簡行等不到自己是要擔心的,急着想趕回去,無奈被施了幻術後,雖靈力未損經脈通暢,手腳卻全無力道,連站立都困難,腳一沾地險些摔倒。

幸而五先生扶了他一把,滿臉歉意與他說道,這是幻術留下的後遺症,怕是得六個時辰才能恢複如初,傅成蹊急得想跺腳,卻無奈連跺腳的氣力也無。

五先生瞧他幹着急,便讓阿承下山去客棧尋他師弟白簡行報個平安,傅成蹊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阿承剛下山不久,五先生便命一衆小狐妖在花園中備了桌酒菜,以表歉意,略盡地主之誼。

傅成蹊瞧五先生這人待他恭謙之極,不好駁他臉面,恰巧莫小公子的殼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橫豎暫時也下不了山,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飽餐一頓來得舒坦。

深秋天光短暫,夜來得快。天邊一輪新月如鈎,借着月色與天螢草散發的幽光,兩人端坐席上。

傅成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五先生的宅院,格局擺設頗有品味,不落俗套,言談舉止更是風雅端正,禮數周到,料想五先生雖是只狐妖,也是一只頗有風骨的狐妖,不禁心生好感,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戒備了。

一席小菜精致美味,新焙的螢草酒更是醇厚綿長。兩人在席上相談甚歡,五先生便把自己這十多年來找小侄子的事兒與傅成蹊細細道來。

葉氏原屬西州白狐一族,後輾轉遷徙到牧州境內,與世無争潛心修行。

葉洵如排行老五,故稱五先生,與三姐葉汐如隐于青玄山修行,甚少沾染凡塵之事,日子過得和樂太平。

直到四十年前的一日,葉汐如在青玄山下撿到一名重傷男子,就像戲文裏唱的那樣,從此萬劫不複。

葉姑娘如何救治那名男子,又如何與他日久生情私定終身,如何懷上骨肉就不做細述。誰料想那男子是個負心漢,待葉姑娘誕下嬰孩後,在一個月色清冷的夜晚使計迷倒葉家兄妹,帶着嬰孩逃跑下山去了,從此一去不複返。

葉姑娘也因遭至愛之人背叛郁郁寡歡,導致修行出了岔子遁入魔道,最後是五先生親手送了她姐姐一程。

故事講罷,傅成蹊抿了一口杯中早已涼透的酒,沉默半晌,問道:“五先生如今可是尋那嬰孩下落?”

五先生沉吟半晌,緩緩開口道:“我那小侄子早在十七年前已客死他鄉,如今我尋的是他轉世的魂兒。”

傅成蹊聞言詫異之極,竟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寬慰。

五先生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莞爾一笑道:“莫公子一定在疑惑,為何我十七年前不去尋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悵然道:“對我那小侄兒而言,他身上那半狐妖血統是與生俱來的恥辱,我又何苦自讨沒趣,去打擾他的人生,我這狐妖舅舅的身份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負擔罷了。”

說罷,五先生眼中似蒙了一層霧,在月色下潋潋泛着光,似自語道:“對阿寧而言,舅舅這個存在是個不可提及的恥辱罷……”

聽到此處,傅成蹊內心隐隐不安,一個荒唐的猜測逐漸萌生成型,現實與猜測間隔了一層膜,一旦捅破,便是驚濤駭浪。

傅成蹊握着酒盞的手微微顫抖,眼神閃爍神情波動,嘴唇動了動,問道:“可否冒昧問一句,五先生的侄兒,當年是如何……”

五先生明白他的意思,苦澀一笑道:“阿寧是戰死沙場,那年他不過二十二歲的年紀吶……”頓了頓又道:“他便是當年荊大将軍次子,十一歲上了沙場,十五歲做了副帥,一生骁勇善戰,卻在臨了落了個叛軍的罪名。”

五先生垂下眼簾,月色暗淡,傅成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瞧見他握着杯盞的手不住地顫抖。當然,傅成蹊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荊寧啊……

傅成蹊悲極反笑,對着一輪新月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世上竟有這般巧合的事,如何不可笑?

傅成蹊一時思緒萬千,如若當年五先生早些将荊寧尋回青玄山,在此與世無争地生活,任他那天縱風流的性子,定比在宮中快活百倍。

一念之差,何苦讓凡世的塵埃弄髒了他……

傅成蹊毫不節制地往自己杯裏添酒,三四杯下肚已是微醺,末了,他口齒不清地對五先說:“……那一半血統,才不是他的負擔……”

五先生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道:“莫公子,你……”

傅成蹊趴在桌案上,模模糊糊道:“他也想見一見自己娘親吶……”

天瑩草暗淡的流光中,五先生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半晌,溫言道:“謝謝你,莫公子——”

傅成蹊的酒後真言,被五先生當做安慰自己的話了罷。

狐族的醒酒湯以鬼枯草熬制,堪稱奇效,一碗下肚傅成蹊便清醒了大半,院子裏秋風一吹,傅成蹊徹底清醒了。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罷,也不能細想,自個兒找罪受。

看時候不早了,傅成蹊心中惦念着白簡行,打算明兒天一亮便下山。五先生又誠意十足地為阿承的行為道歉了一番,彼此客套了幾句,傅成蹊正欲回屋歇息,忽而聽聞院中一陣騷動——

“五先生,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承的慘叫聲響徹葉府上空,随即噗通一聲巨響,傅成蹊啧了啧捂住耳朵,循聲向院子裏望去,只見阿承四腳朝天地摔在天瑩草叢中,哭天喊地揉着屁股道:“五先生,我屁股好疼嗚嗚嗚嗚——啊!”

還未等他哭完一口氣兒,一道淩厲的白光劃破夜空急刺而來,轟隆一聲巨響,葉府的院牆應聲倒了一大片,滿臉淚痕的阿承連滾帶爬躲到五先生身後。

傅成蹊扶額,心道糟糕這誤會可鬧大了,剛想出聲阻止,卻聽得一旁五先生皺眉問道:“阿承,你是在山下惹了禍事了?”

阿承面上神色複雜,拼命搖頭道:“我什麽都沒幹,他一直追着我砍……他……他是阿寧!”

作者有話要說: 荊寧這段水落石出了~

雖然雞汁的小天使們早就猜到了啦→_→

猜中的請舉爪~~(厚顏無恥騙評論

五先生忘歸也是個妙人呢~~

日常摸摸抱抱親親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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