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送歸故鄉

繞過白骨森森的晾骨池,行不多遠,上百只比人還要高的酒缸映入眼簾,每只缸上懸着一卷畫軸,傅成蹊随手展開一幅畫卷瞧了瞧,畫中女子面若皎月眼含秋水。嫣嫣笑意勝過三月春光。

合上卷軸暗暗嘆了口氣,傅成蹊心下明了,這便是缸中女子生前的模樣,如今已化作酒中白骨。

濃烈的酒香混着怨念的「氣 撲面而來,被禁锢的怨靈發出絕望的呻吟,綿延不絕的呼喊聲咆哮着擠入耳膜,傅成蹊感覺一顆心在胸腔裏突突突地跳動,翻湧的氣血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白簡行瞧了眼面無血色頭冒冷汗的傅成蹊,擰着眉頭不言語,即使是他都能分明感受到酒窖中怨念強烈如山呼海嘯,更別說師兄這副對魑魅魍魉異常敏感的身體。

“所有用來釀酒的白骨都在此處了。”葉随明語調平緩面色從容,唯獨望向傅成蹊的眼眸似有一簇幽火。

傅成蹊壓抑住怨念帶來的痛苦,迎上葉随明的視線,眼裏滿是狐疑。

葉随明心中了然談淡一笑:“莫公子不必生疑,此番我也翻不出什麽花樣兒來,這點二位可以放心——”頓了頓笑得更深了:“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該束手就擒時絕不做無謂的掙紮。”

這葉随明的一颦一笑都讓人毛骨悚然,他的話傅成蹊是全然不信的,但思及白簡行就在身側,他就莫名生出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勉強勾了勾唇角:“阿簡,事不宜遲,開始淨化罷——”頓了頓,将唇湊到對方耳邊低聲道:“我來淨化,你替我盯着葉随明便好,畢竟他不是你對手,我就不一定了 。”

白簡行遲疑片刻點了點頭:“你不要太勉強——”淨化幾百條怨靈絕非輕松的事兒,弄不好會體力耗盡靈源枯竭,但既然傅成蹊如此打算,白簡行也不願多做阻撓。

傅成蹊咧嘴道:“放心罷,海之虛我都能拿得下,這幾百條怨靈不就是揮揮手的事兒麽?我有分寸——”頓了頓,将聲音壓得更低了,兩片嘴唇幾乎貼在白簡行耳珠子上,似笑非笑:“若不是早上被你折騰得狠了,此番怕是還要輕松些。”白簡行聞言面不紅心不跳,只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心道這就叫狠了麽,今後狠的怕是你受不住。

傅成蹊斂起笑容,屏息凝神雙手合十催動淨靈咒,被怨念攪動的心緒漸漸平緩下來,柔和的靈息游遍全身,幽綠的光從指尖緩緩流溢而出,凝成一道綠色的光河,逐一流向浸着白骨的酒缸。

被綠色幽光包圍的酒缸開始細細顫抖,瓷器與地面撞擊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女子幽泣聲也随之傳來,傅成蹊眉頭微蹙,通過靈念的連接感受到這些怨靈的情緒,無法往生被困于鬼窯子的無望——

幽綠的光源源不斷流淌,一點點包裹住躁動的怨念,被淨化的靈念化作一簇簇跳動的火焰,柔和溫暖的光紅繃夾森冷陰沉的酒窖。

“我會将你們的骨灰送回故鄉,放心去罷——”

“往生後所有的記憶都将抹去,包括這段痛苦的日子,都會一筆勾銷,安心罷,苦難已經結束了再不會有人禁锢你們了——”

“我記得你,放心,我會把你帶回阿姐身邊的——”

“一切都結束了——”

當最後一縷火光消失在黑暗中,喧嚣的酒窖終于恢複了沉寂,傅成蹊緩緩睜開眼晌.雙膝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幸而有白簡行一把将他扶住擁在懷裏。

從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似夾着怒意:“你答應過我不要勉強。”

傅成蹊安心地倚靠在身後溫暖的胸腔裏,恹恹一笑:“無妨,歇息片刻便好——”琢磨片刻又道“我已問清了這二百七十個少女家住何處,待會兒把她們的屍骨燒了,骨灰送回她們故鄉罷。”

白簡行将唇抵在他的頭頂,柔聲道:“二百七十個你都能記住? "

傅成蹊有氣無力笑道:“那是自然,你師兄我過耳不忘的本領可不是唬人的,所以你說話最好仔細些,我都——替你記着,你可賴不掉。

白簡行嘴角微揚:“好”

葉随明在一旁冷眼旁觀,面上似笑非笑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片刻氣定神閑道:“這些姑娘的靈魂都淨化幹淨了,兩位公子還有何打算? "

白簡行聞言擡起眼冷冷的看着他,淺色的眸子似藏着冷箭:“廢了你——”

聞言葉随明怔了怔,常帶笑意的臉突然沉冷下來,細長漆黑的眼眸綻着幽幽冷光,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可有商量的餘地? "

白簡行瞳孔一縮:“無——! "

白簡行的話音還未落下,掌力挾着一股勁風朝葉随明腹部直擊而去,出手狠厲毫不留情。

葉随明身子狠狠一奧,憑着最後一絲氣力咬牙役有倒下,靠牆站立喘着粗氣,面上依舊挂着滲人的笑。

他的丹田已被白簡行震傷,全身靈脈也不可逆轉地受了損,這輩子再也不能修習玄門道術了,蒼白的臉挂滿細細密密的汗珠子,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揚起:“白公子當真不留情面。”

白簡行淡淡瞧了他一眼:“對你,不用。”

盡管葉随明面上一副笑若春風謙謙公子的模樣,可能幹出囚禁靈體.遙迫她們在陰曹地府為活人出賣身子這種龌蹉勾當,絕非善類,若不廢了他的靈脈,保不準他今後還會做出什麽惡心勾當來。

白簡行将唇貼在傅成蹊耳際:“可留他性命? "

傅成蹊沉吟片刻:“暫且留着罷。”并非他一時動了恻隐之心,只是葉随明背後便是禦使大夫葉雲燈,如若傷了他性命定會牽扯出不少麻煩,他可不想再與宮裏那些人糾纏不清。

歇息了片刻,休力稍稍恢複了,傅成蹊從白簡行的臂彎裏直起身子:“走罷,趁天未亮,将這些白骨都火化了。”

葉随明孤零零地靠在牆上,沉冷的視線跟随着離去的兩人,一絲陰冷的笑意隐于酒窖的黑暗中。

化骨的靈火直燒了三個時辰,幽藍色的火苗跳動在新月如鈎的夜色中,詭麗而寧靜。

當兩人仔仔細細地将骨灰分裝進二百七十個酒壇子後,天已經大亮。

傅成蹊松了一口氣,在酒鄉雇了一輛運酒的車,連人帶骨灰都擠到了車上,叼着游哉地枕在白簡行腿上,時值盛夏,一大早日頭便毒辣得很,白晃晃的一片,蟬鳴四起,白簡行微微側過身子替他遮住日光,傅成蹊心滿意足地勾起唇角眯起眼道:“待會我們雇一些人,将這些骨灰一一送還給姑娘們的家人罷。”

白簡行淡淡的點了點頭,輕輕拽住傅成蹊的手:“你先歇罷,到地方了我叫你。”傅成蹊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此番他是真困極了,在白簡行的腿上蹭了蹭卻又睡不着,索性睜開眼笑眯眯道:“阿簡,我發現最近你都不怎麽叫我師兄了,你你你的叫,沒大沒小。”

白簡行不置可否,垂下眼深深的看着傅成蹊,倒是傅成蹊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一跳的,莫名出了些虛汗:“行行行,不叫便不叫罷,你師兄我也不計較這些~ "

白簡行斂回目光看向遠處,半晌,緩緩開口道:“無論怎樣,你都是我的。”

傅成蹊聽他這句答非所問的話,微微笑了起來:“你小子呀 … … 真是 … … ”白簡行漫不經心:“真是什麽? "

傅成蹊琢磨了片刻,坦然一笑:“霸道! "

白簡行嘴角揚了揚:“算是罷。”

傅成蹊聞言好氣又好笑,一時無言,半晌,白簡行補充道:“只對你”

将托送骨灰之事料理完畢,兩人回了無稽派。

兩日都未能好好合眼.昨夜又耗費靈力淨化二百七十個怨靈,傅成蹊嘴上不說,身體早已到了極限,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待會兒洗個澡我便睡覺,這一覺怕是要睡到明兒下午,你千萬別叫醒我,任何事情都不許叫——! "

他整個人差不多是癱在白簡行身上的,卻又不願意讓他背自己抱自己,說大老爺們臉上挂不住,偏要以一副醉酒的姿态挨在他身上拖着步子向前走。

白簡行任他折騰,天氣雖熱,卻覺得彼此這樣挨着貼着十分舒坦。

傅成蹊在他肩頭嘆了一口氣:“我現在連洗澡的氣力都沒有了 … … ”

白簡行淡然道:“我可以代勞。”

傅成蹊嗤的一聲笑:“免了免了,不勞煩你,你一出手我哪裏還睡得成覺! "

他這一句話倒是戳人的真理。

“唷~去了一趟醉花谷,大師兄就軟成這樣了?”顧笙從游廊處蕩了出來,看到貼在一起扭扭捏捏的兩人撇撇一笑。

傅成蹊立刻直起身子,讪讪笑道:“昨夜沒合眼,累到走不動路所以 … … 阿笙你別誤會。”

還未等顧笙回答,白簡行不容置疑道:“二師兄沒誤會,就是這樣。”

顧笙怔了怔,旋即一笑:“大師兄、小師弟昨夜辛苦了,趕緊去洗澡歇息罷。”頓了頓轉向傅成蹊道:“等大師兄睡足了來找我一趟,我有事與你說,倒也不是急事。”

傅成蹊咧嘴道:“好,估計我得睡到天昏地暗。”

顧笙莞爾一笑:“別睡忘了就行。”

白簡行一張臉冷到凝固,微微側臉對傅成蹊沉聲道:“一起洗澡——”

“ … … 啊?”傅成蹊扶額,曉得自己又打翻了醋壇子。

顧笙瞧了眼白簡行,但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講道理,你們兩這樣在反派面前肆無忌憚秀恩愛很不道德的呀

要不是有主角光環早就被掄死了

殿下:阿簡你這種情話可以說相當老套了

阿簡:無妨,橫豎你喜歡聽

這章還算甜吧?昨天忘了發糖廢柴瑟瑟發抖了一天~

進度條提示:距離殿下知道自己掉馬還有一章,也就是後天

食言廢柴表演大石碎胸口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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