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別莊

屋中光線晦暗, 顧笙燃了燈,一簇火苗幽幽晃動。

白瓷裏盛着滿滿一碗深褐色湯藥,顧筠放下手中的賬本,端起白瓷碗一飲而盡,藥苦中帶澀, 顧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天邊滾過一聲驚雷, 顧笙眉尖微蹙, 起身瞧了瞧窗外烏壓壓的天空:“看這陣仗, 這場雨恐怕要下得兇。”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子便氣勢洶洶地砸了下來, 大有山崩地裂之勢, 窗戶與院子之間似隔了一層水牆, 落了雨,屋中倒是比先前明亮了幾分。

顧筠捂住嘴十分克制地輕咳了幾聲, 顧笙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柔聲道:“我曉得這落雨天你難受, 與我你何必這般忍耐。”

顧筠聞言莞爾一笑:“什麽都瞞不過二師兄。”

借着窗外的雨光, 顧笙定定地瞧着顧筠, 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最近越發蒼白如紙, 雙生子的魂兒是連在一處的, 顧筠不說, 他也曉得,定是夜夜輾轉無眠熬到天明。

顧筠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 目光落在盛藥的瓷碗上,溫雅一笑道:“最近怎麽換藥了?”他雖略通醫術,卻不能自醫,每日服用的湯藥都是經顧笙的手打點熬制的,他心裏有數,損了魂脈已無可救治,喝藥不過是圖個心安理得。

顧笙柔柔一笑道:“多試些方子,萬一真就管用了呢?”

顧筠笑着點點頭,不敢再說那些有的沒的混賬話,橫豎他也不害怕吃藥,能讓二師兄歡喜就行。

顧笙斂回目光,望向窗外的眸子深若寒潭:“你再忍耐一段時日便好了。”聲音輕得似自語。

顧筠有些困惑不安地擡頭看他,遲疑片刻:“二師兄,你枕下那本書……”

顧笙轉過臉對他潋潋一笑,截了他的話:“剛才大師兄出門給小師弟買榮寶齋的烏梅湯去了,現在估計被雨困住回不來,我去給他捎把傘罷,喝了藥你歇一歇。”

說着便端起放在桌案上的空藥碗離了屋。顧筠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光中,這一年來,他再沒看到二師兄動用靈力淨化怨靈,莫非……

顧筠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賬,莫名有些忐忑不安,咳了幾次便回屋和衣而卧了。

天崩地裂的驚雷聲混着急促的打門聲,白簡行猛然驚醒,腦中混混沌沌一片,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屋中窗戶未關,此刻地上已是一片汪洋。

他忍着欲裂的頭疼起身披上外袍,打開門的一瞬間愣住了——

門外站着全身濕淋淋的顧笙,他抹了一把從額上不住往下淌的雨水,喘着粗氣道:“大師兄怕是出事了!”

與預想中的挾持不同,這夥人沒有将傅成蹊五花大綁拳腳相加,只是封了他的靈脈蒙了他的眼睛,将他挾上馬車後還恭恭敬敬地請了上座。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從丹田處彌散直四肢百骸,傅成蹊咯咯咬着牙忍耐疼痛,仰頭靠在柔軟的引枕上微微喘着氣,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濕透,此刻正黏答答地貼在皮膚上,即使是七月天也讓人冷得有些顫抖。

一路車馬颠簸,傅成蹊從鼻息辨認車內似有四個人,皆是有些能耐的玄門中人,他們既不辱罵也不質問傅成蹊,只一言不發地正襟危坐于一旁,車廂內一片沉寂。

車窗外是嘩嘩的雨聲,偶爾滾過幾聲響徹天地的雷鳴,周遭從叫嚷落雨收衣收攤的兵荒馬亂到深山的蟲鳴獸嚎,雨勢由大變小漸漸收攏停歇,天邊偶爾傳來幾聲悶雷。

黏在身上的衣衫已是半幹,雨後的日光從窗外落在傅成蹊面上,他才微微覺出一點兒暖和來,長久忍耐疼痛讓他有些體力不支,模模糊糊閉眼恍惚了一陣,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傅成蹊在一片細碎的人聲中醒來。

看來是到目的地了——

“殿下,得罪了,請——”

依舊是兩個人将他從馬車裏架了出去,傅成蹊心中既不恐懼也不慌亂,稍稍适應了些靈脈凝滞的疼痛感,只是身上一陣陣濕冷有些難熬。

一路上他也大概能琢磨出來,肯這般大費周章地将他捉了來,除了他那個好弟弟傅寧遠還有誰呢?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聞尺黎君已經将殿下請回來了?”聲音卻是分外熟悉,只傅成蹊記不起在何處聽過。

“正是——”

那人走到傅成蹊近前,突然自喉間輕輕一聲啊了出來,責備聲中隐含一絲笑意:“人怎麽折騰成這幅樣子了?不是讓你們将殿下好好請來的麽?”

對方雲淡風輕道:“葉公子請放心,我們只是封了殿下這副身體的靈脈氣力,并無傷他性命的打算。”

傅成蹊心中一凜,葉公子?!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彌漫心間,不祥的預感升騰而起,莫不會真如此冤家路窄罷——?

那葉公子依舊輕笑着不依不撓:“你們做事仔細些,畢竟這是皇上要的人,萬一出了什麽差池,你我的項上人頭可保不住呢。”

對方冷哼一聲輕笑道:“那是你葉公子的人頭不保,與我何幹?俠不犯官,官不涉俠,我們領錢辦事,縱然是當今皇上又奈我何呢?”

葉公子怔了怔,輕笑一聲不再與他多言,吩咐人去準備熱水與換洗衣裳,狀似恭恭敬敬對傅成蹊道:“殿下請先去歇息片刻,稍晚些時候皇上就到了——”又轉向那位尺黎君道:“你封住殿下的靈脈便可,把他的穴道解了罷。”

這般說着,葉公子便挑着指尖在傅成蹊面上摸了一把,聲音輕飄飄的讓人不寒而栗:“當真一副好殼子——”

挑弄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将蒙在傅成蹊面上的布條解下,突如其來的強烈日光讓他猝不及防地眯起眼睛,待他适應了亮光定睛一瞧,眼前是一座隐于山林間的別莊,而面前這位葉公子,一副細眉細眼五官纖巧的模樣,可不就是醉花谷那位故人葉随明麽?

“原來是葉公子,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面了。”傅成蹊做出一副從從容容的模樣。

葉随明閑閑一笑,挑起細眉道:“殿下還能記住在下,當真受寵若驚。”

傅成蹊心下了然,料想葉随明背後的靠山遠不是葉雲燈這麽簡單,而是當今皇上。當然,他在外面幹的那些黑心勾當,傅寧遠也未必有興趣知曉,多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依傅寧遠的性子,約莫也是将他當做結交玄門中人的棋子。

那位尺黎君卸下了鬥笠蓑衣,倒是一派清癯高挑的形容,濃眉窄眼的長臉上面無表情,走到傅成蹊面前漠然道:“殿下,得罪了——”話音未落便将靈力彙于食指,直戳向傅成蹊的肩貞穴。

傅成蹊自喉間發出一聲悶哼,長久凝滞的血脈突然通暢,萬蟻噬咬得酸麻感游走全身,他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在地,葉随明正欲扶他一把,傅成蹊卻勉強自個兒站住了,倒是對他氣定神閑地說了句多謝,聽得葉随明微微一怔,旋即斂目一笑道了聲不敢。

葉随明用餘光瞧了眼衣衫半濕不幹的傅成蹊,模樣倒還算恭敬:“熱水已經備下了,殿下先去沐浴罷。”

傅成蹊心中不喜葉随明,知曉他這人性情陰冷難以琢磨,故不願多言生事端,況且如今他不知身在何處插翅難飛,與其自個兒找罪受,倒不如坦坦蕩蕩了痛快些,于是也泰然自若道:“那就有勞葉公子了。”

葉随明顯然沒料到傅成蹊會如此配合,愣了愣,便親自領他進了別莊,一旁的尺黎君瞧在眼裏,冷冷一聲笑道:“我說葉公子,殿下如今這副身子不是就要舍棄了麽,何苦多此一舉。”

傅成蹊聞言心中一凜,沉下心思,試圖将各種紛亂的線索思緒理出些眉目來,他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年初朝廷按着他生前的樣貌四處下旨拿人,難不成是傅寧遠打算尋個新的身體作為容器,讓他的魂兒重新依附其上?

思及至此,傅成蹊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認識的傅寧遠,不是會做出如此荒唐偏執之事的人。

他認識的傅寧遠吶——

也不是會做出殺兄弑父之事的人,可事實如何呢?這般想着,傅成蹊不自覺地微微勾起唇角,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夠可以的。

而一旁的葉随明眉峰一凜,微微眯起眼望向尺黎君,從齒縫中擠出沉冷的聲音:“尺黎君,有些話是亂說不得的。”

尺黎君聞言眉毛微挑,饒有興味地瞧了傅成蹊一眼,似笑非笑。

傅成蹊坐進霧氣氤氲添了朝玄花瓣的池子裏,感覺凝滞在身體裏的濕寒都盡數蒸騰了去,靠在池邊閉上眼睛呼了一口氣,此刻他除了肚子有些餓外,身體各處都舒坦得很,既來之則安之,在危難關頭自得其樂的本事他傅成蹊最擅長,而且他篤定白簡行定能尋來——

就阿簡那一根筋認死理的混小子,即使知曉自己就是明水城那鬼靈,也決不能允許他不明不白消失了去,定會千方百計尋來,況且,況且我們睡過——

想到此番,傅成蹊竟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唇角。

阿簡,你快來罷,別讓我等太久——

“兄長想到什麽好事兒,竟如此歡喜?”

傅成蹊聞言心中一跳,沒想到傅寧遠竟來得如此快,還是在這種有些窘迫的時候——

他微微側過臉去,便瞧見一人穿着月白色錦緞長袍站在池水邊,此刻正笑得人面桃花地瞧着他,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隔着氤氲的水霧,傅成蹊也斂去面上的詫異之色,淡然一笑道:“阿遠,近來可好?”

橫豎已經穿了,就不玩那些虛的,做戲也是累,既然傅寧遠想要敘舊,他就不叫他皇上,阿遠阿遠——一切照舊。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小攻白簡行餘額不足,請充值」

「您的小攻白簡行正在充值,請耐心等候」

「您的小攻白簡行充值成功,正在路上」

傅寧遠:mmp!!!

(對就是評論區那段話……

本來打算今晚一起貼了七夕的肉,剛才不小心出去撸了個串,所以……恩……沒寫……

七夕的肉,大概就是阿簡從夢裏尋到當年的殿下,然後強行啪啪啪的暴力故事→_→

反正與主線無關随便玩兒呗~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親親抱抱舉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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