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石室冰棺

瞧着傅成蹊将一盞冰酥酪吃得幹幹淨淨, 傅寧遠彎起眼, 心滿意足眉花眼笑。

他這副樣子, 實在讓人很難生出恨意來:“朕帶兄長去看個東西罷?”

傅成蹊擡起眼,鋒利的視線似能将傅寧遠的臉看穿:“你為我這魂兒準備的新殼子?”

傅寧遠的嘴角動了動,閑閑一笑:“兄長懂我——” 頓了頓,側過臉深深地看了傅成蹊一眼:“當時送到朕跟前的, 約莫有五百多人,朕替兄長粗略挑選了一番,如今只留下了三十個尚可入眼的, 勉強作為新軀殼倒也湊合, 至于最後的選擇權,朕就交與兄長了。”

傅成蹊聞言深深吸了一口氣, 微微閉上眼睛顫聲道:“那些被淘汰掉的人——”

“自然處理幹淨了。”傅寧遠回答得雲淡風輕,似乎心情很不錯。

傅成蹊擡起眼責難地看向他:“我以為你不是這般草菅人命之人。”

傅寧遠微微皺了皺眉,神色莫測地瞧着傅成蹊道:“朕本不是, 但——” 他忽然苦澀一笑, 片刻方道:“所以說,朕這個位置, 兄長坐不來。”

愣了片刻,傅成蹊也輕輕一笑, 齒縫間擠出冰冷的聲音:“這位置有什麽好稀罕的。”

雨過天晴,月照中庭。

穿了月門,行過幾處院落,傅寧遠領他來到一處偏廳前。還未推門進屋, 便有宮人領了狐氅來,傅成蹊面露疑惑之色,這七月天的要這狐氅做什麽?

傅寧遠瞧出了他的疑問,也不言語,微微笑着從宮人手中取過狐氅,親自替傅成蹊披上:“屋內冷,還是仔細些好。”

那宮人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哪裏見過以冷面嚴苛著稱的皇上如此柔情似水的模樣,頓時詫異得瞪大眼睛,又怕被皇上瞧出端倪,只将一張小臉深深地低了下去,所有驚訝的情緒都隐匿在夜色中。

推門進了屋,借着幽暗的燭火,傅成蹊擡眼望去,古玩字畫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不過是尋常書房模樣,無甚特別。

傅寧遠推了推東南側的書架,只聽咯吱一聲響,牆上開出一道暗門,入口極狹,只能容一人側身進入,探頭望去,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隐隐透着滲人的寒氣。

傅成蹊摸進暗門內,沿着陰冷冗長的暗道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仍黑漆漆一片看不到盡頭,遂無奈笑道:“阿遠你還真能折騰。”

傅寧遠笑而不語,又行了片刻,寒意漸濃,隐隐瞧見前方有些微亮光,傅成蹊裹緊狐氅,這寒冷不同尋常,比臘月的化雪天更難捱,直感覺全身的肌肉關節都凍僵了。

轉過一個彎道,暗道變得豁然開闊,順着石階蜿蜒而上,眼前竟是一派冰天雪地的光景,傅成蹊被突如其來的雪光晃了眼睛。

“作為新容器的三十副身子都在此處了,兄長盡可細致些挑——”傅寧遠深深地回望他一眼:“畢竟,兄長可是要用它一輩子的。”

眼睛漸漸适應了光線,傅成蹊擡眼望去,如冰窖般冷徹骨的石室裏整整齊齊地擺着三十具冰棺,石室四角皆綴以夜明珠,光明如燭,幽幽冷光映得石室有如晨曦。

每個冰棺下都躺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皆面色紅潤有血色,傅成蹊瞧着他們不似死屍,不禁心中微動,懷揣着一絲希望,随手推開一具冰棺蓋,朝棺中人鼻間探去,卻沒有一絲鼻息;又不甘心地探了探他的脈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才心灰意冷地收回手。

他早該料到,傅寧遠辦事哪裏肯留後路,畢竟人活着,夜長夢多。

傅寧遠将他的一舉一動都瞧在眼裏,卻不言語。

“阿遠吶,你又讓我背了一大筆人命債,罪孽深重啊——”傅成蹊苦笑道,此事因他而起,這些少年人因他而死,就如當年明水城之變一樣——

那些曾信任我待我好之人,最後都因我而丢了性命吶——

傅成蹊深深閉上眼睛,身子因憤怒與悲哀細細顫抖。

傅寧遠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朝那顫抖不安的身子伸出了手,從背後将傅成蹊攬在懷裏,在他耳邊低低道:“兄長不必介懷,朕不會舍得讓你痛苦的,這些記憶都會抹去——”

傅成蹊聞言心中一凜,身子猛地顫了顫,甩開他的手,側過臉冷聲道:“你打算抹除我的記憶?”

饒有興味地瞧着驚怒交加的傅成蹊,傅寧遠雙眼笑成了月牙兒:“兄長說笑了,既然身子都換了,哪裏還有保留記憶的道理——?”頓了頓,神色莫測地擡起對方的下巴,低沉暧昧的聲音似蛇信子纏繞而上:“留着你作為莫穹的記憶,是讓你恨朕入骨,還是方便你對那小師弟念念不忘?”

傅成蹊一把捏住對方撩撥的手指,沉聲警告道:“阿遠,适可而止些罷,現在的你已經瘋魔了。”

傅寧遠斂了笑,微微眯起眼瞧他,片刻冷冷道:“朕怎樣的性子,兄長不是清楚得很麽,人前是怎樣,人後是怎樣,也只有兄長你一人看得到,所以——”

“——所以,讓我這魂兒灰飛煙滅便可,何苦翻出這許多花樣來。”傅成蹊截了他的話,聲音冰冷入骨。

那張總是在他面前笑眯眯的臉終于露出了些微怒意,傅寧遠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明知朕的心意,何苦說這混賬話——!”

傅成蹊任他這般揪着,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阿遠,你放過我罷,我真與你折騰不起了。”

傅寧遠松開他的衣襟,雙手依舊微微顫抖着:“兄長再忍耐一會兒便好,只要抹了這些記憶,所有的恨意都一筆勾銷,你便完完全全屬于朕的了——!”說着将雙手攏進傅成蹊的狐氅裏環住他的腰,微微垂下頭臉面貼在他胸膛上,淡淡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傅寧遠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

許多年前雪廬那一醉,天寒地凍雪絮飛揚,當兄長褪下狐氅裹在他身上,被那似有若無的溫存包裹着,天将黑未黑,人半醉半醒,似懂非懂的年紀,傅寧遠卻曉得,已是萬劫不複。

傅成蹊仰起頭,斂去面上的情緒,任他這般挨着貼着,心中只默默念叨:阿簡,你什麽時候來?動作太慢了啊——!

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從暗道處傳來,傅成蹊眉頭微蹙,傅寧遠則斂了面上的喜怒哀樂,恢複一派從容站直身子,微微側過臉,暗道口處影影綽綽站着兩個人,一人清癯高挑,一人纖細單薄。

借着夜明珠暗幽幽的光線,傅成蹊瞧清那個高個子正是白日裏将他帶來的尺黎君,而那個身形纖細的男子則是“老朋友”葉随明。

葉随明畢恭畢敬地與皇上行了禮後,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暗處幽幽地盯着傅成蹊瞧,一副極有興趣的模樣;尺黎君則淡淡地瞧了他兩一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清冷。

“皇上,時辰快到了,事不宜遲,我們開始罷?”尺黎君的聲音無波無瀾,聽得人不寒而栗。

他口中所指之事,自然是将傅成蹊的魂魄從莫小公子的殼子裏再次抽出,換置到新的殼子裏,順帶抹除魂核的記憶。

傅寧遠聞言遲疑了片刻,才淡淡地點了點頭,神色莫測地望向傅成蹊:“兄長,你若不願意自己挑選身體,朕便代勞了。”

瞧傅成蹊仍沉着一張臉不言語,傅寧遠便邁着步子流連于三十個冰棺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仔細挑選。

傅成蹊此刻雖面不改色,一顆心卻不住地往下沉,再不複先前的從容淡定,将白簡行的名字在心間念了千百遍,這混小子當真尋不來?死在他劍下自己是甘心的,但若被抹除了記憶放置入新的身體裏,讓傅寧遠當做禁脔玩弄,他絕不甘心。

可自己如今靈脈被封,這別莊守衛森嚴插翅難飛,即使想自盡都尋不着機會,除了既來之則安之真別無他法——

這回可真是被坑大了,既然你小子做不到,還說什麽「無論什麽情況,你都別想跑」這種漂亮話,偏偏讓我留有一線希望卻又一場空,還不如一開始就讓我不抱希望……

“兄長,這副身軀如何?”傅寧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起來倒是十足的歡喜。

傅成蹊如他所料不言不語,傅寧遠旋即一笑道:“朕替兄長做決定,就這副了,畢竟這也是日後要與朕朝夕相對的面孔——”說罷斂了笑容,對尺黎君正色道:“夜長夢多,開始罷。”

葉随明将一張臉隐沒幽光裏不言語,尺黎君面無表情道:“這抽取魂核之刑的痛苦不亞于剝皮抽筋,十分殘忍可怖,皇上還是回避為妙。”

傅寧遠聞言身子猛地一顫,沉吟片刻,嘴角抽了抽,聲音低啞道:“無妨,朕就在此看着——”

兄長為自己受着扒皮抽筋之苦的神情模樣,怎能錯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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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劃重點:阿簡下一章充值成功上線了→_→嘛~今天有小天使讨論到病嬌兄控的人設~真的很好奇會有人站邪*教麽?噗~廢柴可是相當愛阿簡與殿下的吶~

七夕過了肉也吃了~還是要表白大天使們~一個個撲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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