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周予安本來打算多休息養病幾天,但最近文華市計劃在江灘舉辦一個全國性的文化節,市政府将招标一個公司來負責文化節的直播,他和徐行聽到風聲後,立即決定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

投标前期的準備工作非常麻煩,徐行負責跑關系,周予安負責投标策劃,每天在公司加班到九十點才回去,比鐘弗初下班還晚。

這天周予安晚上十點多才出公司,告別了一群筋疲力盡的員工,打算喊輛出租車回去,結果面前突然停下一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車。

“弗初!” 周予安覺得一天的疲憊都沒了蹤影,歡快的坐進副駕駛座,雙眼亮晶晶的問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鐘弗初扔給周予安一袋巧克力,說道:“還好,我也剛下班。”

周予安确實有些餓,一邊吃巧克力一邊道:“後天上午招标會,下午我就可以解放了,你後天上班嗎?”

“我後天正好休息,可以去接你。” 鐘弗初說道。

“好啊!那我們下午可以出去玩,去哪兒玩呢?” 周予安掰下一塊巧克力,喂給鐘弗初,這幾天兩人忙的只有晚上睡覺才能在一塊兒,他早就想和鐘弗初一起出去約會了。

鐘弗初将巧克力吃進去,說道:“爺爺昨天打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帶你回去,你想去看看他嗎?”

周予安沒想到鐘牧遠會惦念着他,忙點頭道:“想啊,我也想爺爺了!” 他又偏頭想了會,小聲道:“爺爺如果知道我們的關系了,會不會生氣啊?”

畢竟鐘牧遠是老人,思想可能比較保守,他能接受自己養大的孩子有一個同性情侶嗎?周予安不禁擔憂起來。

卻聽鐘弗初緩聲道:“在晚鐘家園長大的人,無論去了多遠的地方,如果有了愛人,一定會帶着愛人回去看爺爺。”他頓了頓,看了周予安一眼,眼底浮現笑意,“你覺得爺爺讓你回去看他,是因為什麽?”

周予安怔了怔,這才知道原來鐘弗初已經告訴鐘牧遠了,他耳朵有些發燙,低頭捏着巧克力袋子悄悄笑,明知故問道:“因為什麽啊?”

“因為你是我的愛人。”

鐘弗初回答的很平靜,但周予安卻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動人的情詩,霓虹如缤紛的酒水漫溢在璀璨的街道,讓人目眩神迷。

“因為我是你的愛人,周予安是鐘弗初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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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藏不住滿心的甜蜜與歡喜,如果不是鐘弗初在開車,他就要飛撲過去親吻他的愛人了,他只能激動的在座位上念叨着這句話,眼睛裏落滿了星輝。

鐘弗初看了眼一旁歡心躁動的人,緩緩掀起唇角。

他不僅是他的愛人,也是他的親人。

他們有着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永遠也無法斬斷,即使他不知道。

招标會的前一天晚上,周予安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他心裏有雙重緊張,一是招标會,二是要去見鐘牧遠。

鐘弗初能感覺到懷裏人的忐忑不安,吻了吻他的額頭,低聲道:“休息好才能表現好。”

“可我睡不着。”周予安皺着眉嘟囔,小聲道,“要不你給我講一個睡前故事?”

鐘弗初從沒給人講過故事,他自己的人生也摘取不出什麽動人的情節,只好問道:“你想聽什麽?”

“講講你小時候?有什麽好玩的事嗎?” 周予安閉着眼睛問道,他一直對鐘弗初的過去很好奇。

鐘弗初沉默了,這段過往他根本沒有辦法講出來,因為他童年裏僅存的色彩都維系在一個人身上,而這個人現在就在他懷裏。

周予安以為鐘弗初不願提及,便改口道:“要不念書吧?我就想聽你的聲音。”

“好。”鐘弗初伸手将床頭櫃上的醫學書拿過來,随便翻開一頁開始念。

周予安像聽天書一樣,根本聽不懂鐘弗初在念什麽,聽着聽着就開始打呵欠,然後漸漸睡着了。

鐘弗初放下書本,将周予安摟進懷裏,睜着的眼睛裏并無睡意。

第二天早上周予安被第三個鬧鐘吵醒後,痛苦的哼了一聲,将手機扔到床尾去了。

鐘弗初早已起床,看了眼時間,到卧室将周予安從床上拉起來,催促道:“要遲到了。”

周予安沒骨頭似的倒在鐘弗初身上,愁眉苦臉道:“好困啊,昨晚睡太晚了。”

若是平常上班,鐘弗初幹脆就讓周予安去睡懶覺了,但今天畢竟重要,他直接将周予安從床上抱了起來,一路抱到衛生間,放到寬闊的洗手臺上。

周予安迷糊的坐了會才清醒過來,從鐘弗初手裏接過擠好牙膏的牙刷,跳下洗手臺開始刷牙。

折騰完後,鐘弗初開車将周予安送到市政府,開車門前說道:“結束了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你,然後去爺爺那裏。”

“好!”周予安解開安全帶,撲過去在鐘弗初臉上親了下,“等我好消息!”

鐘弗初看着周予安下了車,和剛到不久的徐行一起進了大樓,才開車回去。

他在家裏看了會書,到了快十一點的時候,周予安跟他發消息說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出了門開車往市政府去,但半路上接到了晚鐘家園的電話。

“弗初哥哥!家裏來了個奇怪的阿姨,說要找你!”打電話的是鐘言蹊,才十四歲,今天正好學校放假在家裏。

鐘弗初蹙起眉,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鐘言蹊焦急道:“那個阿姨一進來就說要找人,爺爺以為他是來找孩子的,就把以前拍的一些照片給她看,她看了就…好像瘋了,然後賴在這裏不走,爺爺讓你趕緊回去看看。”

鐘弗初狠狠握緊方向盤,沉聲道:“我馬上過來。”

他直接調轉車頭往晚鐘家園疾馳而去,臉色陰沉的可怕。

那個女人絕對是明妍,她肯定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若放在以往他根本不屑一顧,但現在,他心裏除了厭惡、憎恨和惡心,還有一絲害怕。

這一絲害怕在接到周予安的電話時陡然翻漲,他在道路一旁停下車,揉了揉眉心才接通。

“弗初,我們結束了,你在哪兒呢?” 周予安的聲音透着純粹的興奮,招标會的結果估計不錯。

鐘弗初在那一瞬松了口氣,但嗓子依舊發緊,好像被一把粗砂堵住:“我有點急事要處理,你先自己回去好嗎?”

周予安沒有絲毫懷疑,依舊是微揚的語調:“好啊沒問題。對了,需要我去給爺爺買一些禮物嗎?畢竟是我第一次正式見你的家長啊。” 說到後面時語氣又輕又軟,甜的讓人心裏發苦。

鐘弗初握緊手機,頓了頓才道:“不用了,爺爺今天有事出門了,讓我們以後再見他。”

“啊?這樣啊。”周予安遺憾道,“看來只能等下一個假期去看爺爺了。那我下午也不出去了,在家裏補個覺吧,今天累死我了。”

鐘弗初沉默了一會,說道,“乖乖呆在家裏,等我回來,我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好,我等你回家。”周予安沒問他是什麽事。

鐘弗初看着已經結束的通話界面,只覺得自己站在一道懸崖邊上,四面楚歌。

他第一次對未來産生惶惑的不确定,曾經他對未來從未懷有期待,但自從他和周予安在一起後,他也忍不住開始構想那些即将到來的生活。

但這一切從今天開始變得岌岌可危。

有些事情已經快要包藏不住,他可以無視倫理,無視所有人的目光和譴責,甚至可以無視自己背負了二十年的仇恨,但他不确定周予安能不能承擔這些。

他是從小生活在陽光下的人,應該一輩子無憂無慮,能接受自己突然多出一個哥哥,還和自己哥哥相戀嗎?

而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卻還繼續和他在一起,他會恨自己嗎?

這些尖銳的問題堵在鐘弗初胸口,讓他舉步維艱。

晚鐘家園在郊區,開車過去要将近一個小時,鐘弗初到的時候,看到院子外的場地上停着一輛紅色跑車,顯然是明妍的車。

他打開院門,看到一個頭發淩亂的女人坐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地上散落着不少照片。

那女人聽到動靜,整個身子顫了下,慌亂擡頭看向他,那一瞬她臉上竟流露出恐懼,好像看到了什麽怪物。

鐘牧遠拄着拐杖過來,嘆氣道:“那位女士等你很久了。”

鐘弗初讓鐘言蹊把鐘牧遠扶回房間休息,然後一步步的向明妍走去,有些事情總要有個了結。

明妍騰地從藤椅上站起身,手裏抓着一張照片,看着那個高大的男人正向自己步步逼近,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那人卻停在離自己五步遠的地方,好像再走近一步就會髒了鞋一般。

她用力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眼手裏的照片,鐘牧遠說那張照片是鐘弗初剛到晚鐘家園時拍的,她心存僥幸的比對着,想找出什麽推翻事實的證據。

二十年過去,那張曾令她厭惡的面孔早已模糊,但此時卻突然清晰起來,與眼前的人漸漸重疊,讓她頓生恐懼,尖聲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她像燙着手一般将照片丢掉,好像如此極力否認,昭然若揭的真相就會颠覆。

鐘弗初看着眼前的女人,好似看着一個瘋子,他連恨都不惜給了,冷笑了一聲,問道:“他是誰?” 卻看到明妍只是一味的搖頭。

他緩緩逼近一步,看到那個曾讓他痛恨的女人吓的倉皇後退,殘忍的踩碎了她最後的僥幸,“你忘了?他叫明烨,不是嗎?”

再無轉圜的餘地,明妍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面容徹底扭曲,她急促的向後退去,高跟鞋重重叩地,卻跌倒在地上。

鐘弗初嫌惡的蹙起眉,對癱在地上的女人沒生出半分憐憫。

明妍呆滞了一會,突然在地上向鐘弗初膝行幾步,她惶然的跪在地上,淩亂的眼淚破壞了精致的妝容,像最卑微的乞者。

“明烨,我錯了,我一直在忏悔!”她慌張的從一旁地上的包裏翻出一個佛牌,“你看,我經常去佛寺,一直在祈禱你平安!明烨……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佛牌從顫抖的手心裏掉落,滾到鐘弗初腳下,他毫不留情的踩了上去。

他曾經多麽渴盼叫眼前的女人一聲“媽媽”,一生唯一叫過的一次都不曾被善待,現在這個女人卻匍匐在他面前,以母親自居,跪着求他原諒。

多麽可笑,多麽荒謬。

“你在惺惺作态什麽?” 鐘弗初只覺得諷刺無比,聲音冷到了極點,“忏悔?原諒?你怎麽有臉說得出口?”

明妍臉上青紅交加,她依舊跪在地上,咬着牙繼續哀求道:“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補償!多少錢都可以!”

“我要什麽?我只要你的兒子。”鐘弗初逼近了一步,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嘲諷,“不過你有什麽資格把他給我?他本來就是我的。”

明妍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再也掩藏不住憤恨,厲聲道:“明烨,我知道你恨我,想報複我!那就沖着我來,放過我的兒子好不好?!他是無辜的,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你!”

“你覺得我和他在一起,是為了報複你?” 鐘弗初好似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他甚至輕笑了一聲,“你也配?”

“你蓄意接近他,誘騙他,就是為了報複我!” 明妍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再無之前僞裝的悔意,歇斯底裏道:

“我兒子因為你變成同性戀,還幾乎要和我決裂!你是不是覺得很暢快?!覺得大仇得報?!我告訴你,你不會得逞的!他是我的兒子,他不會不認我!”

鐘弗初冷眼看着這個瘋癫的女人,只感到深深的惡心,他指着院門,冷聲道:“滾。” 他不想對女人動手,除非明妍要繼續瘋下去。

明妍卻開始笑,笑聲失控到猖狂,“你就不怕我告訴他?!你明知道你們的關系,知道你們在亂倫!你還誘騙他,你猜他知道後會不會恨你?!”

這句話戳到了鐘弗初的痛處,他眼底翻湧着凜冽的恨意,手狠狠攥着,青筋凸顯。

“你不如擔心,他知道有你這樣惡毒的母親,會不會恨你?”

明妍面色蒼白了一瞬,卻又開始大笑,她一邊笑着一邊朝院門走去,在走到門外時,回頭道:“晚了,你還記得你的張姨嗎?她已經去找我兒子了。”

明妍得逞的看着瞬間變了臉色的男人,緊接着她被狠狠推開,撞到門框上痛苦的叫了一聲,跌倒在地上。

她看着鐘弗初開車疾馳而去,笑了一陣後,又開始捂着臉痛哭。

鐘弗初一邊開車,一邊分心給周予安打電話,卻怎麽也打不通。

心髒在被生拉硬拽,他已經無心去思考為何張姨會出現,明妍的話一遍遍的在腦中回響。

“你猜他會不會恨你?”

他怕嗎?

他确實怕。他怕周予安不接受他們的關系,怕周予安怨恨他的隐瞞,更怕周予安離開他。

可他心裏又存了幾分陰暗的慶幸,他也想讓周予安知道他是他的哥哥,想讓周予安想起他們曾經的過往,盡管那對于周予安來說并不美好。

将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只用了四十多分鐘就趕回了家裏,可當他站在家門前,他卻有些不敢打開這扇門,他怕看到自己不願看到的結果。

鐘弗初僵硬的轉動鑰匙,緩緩拉開了房門。

玄關處的皮卡丘拖鞋淩亂的擺放着,周予安早上穿出去的那雙運動鞋并不在,而客廳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蔓延的水漬,可以想象不久前這裏發生過混亂。

卧室裏沒有,書房裏沒有,衛生間、陽臺、廚房……他并不死心,瘋了一樣的在每個角落都找了幾遍。

可是沒有,沒有,沒有。

鐘弗初站在空無一人的卧室裏,覺得有什麽東西坍塌了,房間裏一切陳設和昨天沒有兩樣,他卻覺得這裏空蕩蕩的,就像他的心一樣。

他的弟弟,他的愛人,還是逃走了。

鐘弗初頹然無力的坐在床上,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着床單,卻突然聽到衣櫃裏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哭。

他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但明明只有幾步之遙,他卻走的異常艱辛,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擡起手,将那扇櫃門打開。

櫃子裏,正蜷縮着一個人,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看到他的那一刻淚水更洶湧的流了出來,撲進了他的懷抱裏。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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