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芽初萌

雙性攻預警

祈源是個極小的城市。一個購物中心,倆市醫院仨普高,道路暢通從無堵車,街邊一溜居民房,晚上家家燈火都挨着,炒菜油煙子吵架吐沫星子全噴出窗來,能教行人絆個老大跟頭。

鄭小舟就在這兒長大。市井煙火氣熏得他有股子潑辣辣的豔麗,笑起來明晃晃的很逼人。這面貌随根兒,鄭秀衣就一臉媚氣,秾麗黑發,生眉恣目,一口酒漬了似的紅嘴唇兒,整日煙熏火燎也不見褪色。

祈源是個屁嘣的小破地方,閑話傳的總是快些。人人都知道,一高對面那個啓明小吃的老板娘鄭秀衣,是個被男人甩了的三兒。三兒還帶大了仨孩子,一個自個兒生的鄭小舟,另兩個是親姐兒鄭秀香難産死了留下的,男孩兒叫鄭樹聲,女孩兒叫鄭霖音。

人說鄭家女兒多煞氣,性子浪命格爛,一輩子被街坊鄰居幾乎嚼碎了笑話,卻耐不住小吃店口味靓,桌兒永遠滿着,不管家裏老娘們兒罵的怎麽髒,老少爺們照樣小酒喝着小菜吃着,生意旺的起火。

鄭小舟今年上高一,鄭秀衣鞭着打着他,才肯耐着性兒學點習考上了一高。鄭樹聲大小舟一歲,生下來腦子慢,初中念完就幫着忙店裏的事,鄭霖音上高二,文靜秀氣好學生,全家就這麽幾口人,就一個小兒子是個刺兒頭最惹人上火,幾天看不住就溜網吧去了,要不就得跟人家幹架,吃不得一丁點兒的虧,刺猬似的一挑就炸一碰就着。

小學初中,臉長得漂亮性格又燥,鄭小舟總被人堵着收拾,一群人明裏暗裏笑他家裏事,一年年給欺負長大,逼出一身的狠勁兒,褲兜裏揣着小彈簧刀上學,挨了揍不吭聲,找了機會挨個找回來。

鄭小舟五年級遇到赭青,刺猬尖兒哆哆嗦嗦的,在這個人面前給收起來了。赭青是他平滑的大腦理解不了的存在,那個男孩穿着洗的發透的白色半袖,脊骨像一把尖利的刀。他垂着眼睑站在講臺上,被老師介紹給全班同學:“這是赭青,新轉來的同學。”

鄭小舟那時候正趴在最後一排盯着課桌上亂八七糟的塗鴉,小孩子從大人那兒聽來的髒事兒,被天真又殘忍地塗在鄭小舟的桌子上。小孩子碩大的彩筆字。

鄭小舟認出來是他前桌幹的好事,正想一腳踹翻他的椅子,講臺上有了聲音。一把很冽的少年音,嗖嗖地帶着鋒,射到鄭小舟面前來。

“我叫赭青。赭紅的赭,青色的青。”

班裏泛起一波細小的議論,女孩子紅着臉偷偷地看,男孩子發了愣又裝不屑。

鄭小舟的火氣一下子冷凝掉了。他擡頭,沒怎麽敢喘氣兒地看着赭青走過來,漠漠地坐到了最後一排,自己身邊的空座上。

這是鄭小舟生來第一次有同桌。

鄭小舟初中開始瘋了似的蹿個兒,瘦猴樣子沒了,整個人在人群中亮的像塊反射着日光的鏡子碎片,又尖又利又打眼。初中赭青在自己隔壁班,成績好的讓這個小破城市驚詫。校長瘋狂攬競賽名額,所有的好老師集中到赭青班級帶苗子。

街坊鄰居唠嗑的話題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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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三中那個赭青吧,中考狀元,拉第二的一百多分,沒人管,說是福利院長大的,親媽沒那福氣,是個外地的小姐,孩子扔門口了不管了。

-有人領養嗎?

-害,扔的時候都記事兒了,誰要啊。一直福利院待着,靠政府救濟活着呢。仗着成績好,高中肯定有補助。

-娃長得還挺俊,看來做小姐的還有些姿色。

-漂亮有個雞毛用,還不是被男人亂搞,和鄭家那幾口子似的,浪到骨縫兒去了,一代比一代次。

-吃飯去吧,提她都嫌嘴埋汰,一天天還賤嗖的,也不知道是經營餐館呢還是賣笑兒呢,爺們小子的總往那兒鑽。

鄭小舟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特別熱,晚上下來乘涼的人也特別多,人一多嘴就可髒可碎,鄭家從來不出去乘涼,鄭小舟去小賣部買老中街冰棍兒的時候看到赭青了。

他站在衛生巾的貨架子旁邊,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價格标簽,捉了幾包護舒寶。捉了也不動彈,手指攥得那東西幾乎變形。

鄭小舟把冰棍兒吮得吱吱的響,耳邊是小賣部老板娘垮裏垮氣的口水話,他徑直走過去,一把搶過那幾包衛生巾飛快地付了錢,就這樣還是架不住老板娘油膩的調笑:“喝,咱們小舟這麽貼心,這東西也幫着買,也不知道……”

鄭小舟不理會她,只是在胡同口等着赭青出來。赭青過了好一會兒,眼色漫漫地掃過來,從兜裏摸了一張錢遞過來。

鄭小舟把黑塑料袋往他手上一塞,也不接那錢,笑的有幾分欠幹,“赭青,你自個兒用呀?

赭青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鄭小舟穿的T恤和大褲衩子沒有兜,赭青利落地把錢折了兩折,夾煙似的給挂到鄭小舟耳朵上去了,走的步步生風。

赭青是雙兒,這破事讓他惡心又憤怒。從小到大細心地藏着,也虧沒有第二性征的發育,只是下面一道傷口似的縫,并不紮眼。但是讓他絕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開始流血。生物課告訴他這個是月經。開學後在一高住宿,廁所是那種通着沒隔間的,宿舍至少四人間。

鄭小舟開學也住宿,鄭秀衣說走讀管不住他,逼着他住宿。報道那天他拎着自個兒收拾的破爛似的行李進了樓,110。挺漂亮的宿舍號,推了門一股子陳灰味兒,裏面一個高挑漂亮身影認認真真做衛生,修長手指适合執筆寫字,也适合使力擰髒抹布。他把他那張桌子擦得一塵不染,又轉過去擦自己的床頭欄杆。

鄭小舟嘴角挂了笑,鼻腔裏都是甜,他蕩着腿過去,手指在牆上的床位表虛虛一劃。

1號赭青。

2號張譯。

3號鄭小舟。

4號徐子陽。

5號梁冉。

6號王偉奇。

鄭小舟美滋滋地把自己的破行李扔到床上。他和赭青都是上鋪,而且鄰床。既然赭青把自己的枕頭放在了床尾,那他就把枕頭放在床頭吧,正好頭對頭,省的自己不洗腳哪天冒犯人家。

赭青專心做着自己的事,耳機埋在耳朵裏,小商店裏二十塊錢一個的小破mp3滾着新概念英語4,lesson25。

夏末的陽光不怎麽要錢地嘩嘩撒着,砸得鄭小舟有點頭暈目眩。他尋思着一個事,赭青怎麽就這麽好看呢。這樣的專心,這樣的幹淨,內雙的眼睑線條,裁剪的這樣工致,嘴角微微下垂,這樣的冷清。

鄭小舟突然發現,心動如擂,在赭青面前是一件這樣簡單的事。

赭青端起盆擡頭的那一剎那,鄭小舟覺得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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