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起火
一高的軍訓其實不很正式,基礎科目過一遍,一周多點兒就結束了。結營儀式前一天晚上夜訓,操場上主席臺的白色燈光有點發虛,暈的像個月亮。中途下了點小毛毛雨,鄭小舟軍帽帶的有點歪,眉毛眼睛濡了一層濕,冷白人造光打到臉上,唇色有種糜爛似的深紅。
赭青報數的時候甩頭很幹脆,下巴微收,脖頸的線條延伸得很性感,不少人餘光都在他身上,但赭青左面就是鄭小舟,他報數的時候眼睛只能看他。看他隐匿在帽檐陰影下的半張臉,看他那張總吐髒話的嘴。
上唇薄翹,唇珠讨巧,下唇飽滿,故作深情。這種唇最好作惡,嘴角邪門似的不大對稱,一邊天生上揚有笑紋,另一邊總耍帥,一笑就故意挑。別人的梨渦都乖甜,獨他狡詐賤氣,讓人看着起火。
鄭小舟全然不知右邊這個整日面無表情的人在想些什麽。他沒洗澡,覺得全身難受發黏,報數也有氣無力,臉一轉算完事兒。王教官本來在那邊和別的教官說事兒呢,一聽這聲氣兒,一嗓子轟了過來:“鄭小舟!沒吃飯?重報!”
有赭青在那兒比着,鄭小舟報了好幾回都沒過,王教官覺得他是故意找事兒,讓他出列,在隊伍前面報數一百次。
鄭小舟報到後面嘴都麻了,周圍人開始發笑,聽他像個公鴨子似的把“二”喊成“啊”,啊啊半天,嘴還一直張那麽老大。後來教官也樂了,嘟囔了一句不知什麽,讓他歸隊了。赭青還是目不斜視地軍姿站着,鄭小舟有點喪氣,他都這樣了赭青都一眼懶得瞅他,可能是真煩自己。
結營那天,他們隊伍分列式走的那叫一個整齊,排頭前面兩個方隊長高挑靓麗,旗手赭青軍裝筆挺,隊伍裏還好幾個門面擔當,出場時候主持的聲音都有點發顫:“現在迎面向我們走來的是10班11班組成的一連,看,他們昂首挺胸,信心滿滿地走向了主席臺……”
口號喊得挺亮。10班學委齊韻安編的,倒是上口:我心向陽,不悔清狂,百裏疆場,勝者為王。這群一臉膠原蛋白青春痘的少年人扯着嗓子一喊起來,主席臺上坐着的一排地中海都抖動了一番。沒什麽懸念的,兩個小班拿了第一。結營的時候王教官腋下夾着着獎狀,手裏拎着學校發的一包粉色羽絨被,滿臉通紅地被一群小姑娘圍旁邊要微信要合影。将近一米九的河南漢子冷汗都出來了,局促地在遞過來的精巧小本兒上簽下王寅猛仨字,一筆一劃的醜字,樸實而胖大。
鄭小舟站在圈外看這人笑話。合影的時候教官在倒數第二排中間,他們個高的男生就站在最上排階梯那兒,赭青最高在中間,鄭小舟自然然地杵他旁邊兒。
“寅猛哥哥帥不帥?”燙着大波浪的攝影學姐笑着問。
“帥!”穿着軍裝坐在一塊的年輕孩子們笑着喊道。
“以後想不想你們猛哥?”
“想!”
照片定格了,學姐看着取景框愣了,王教官眼睛紅了,好巧不巧他軍帽上方有只手欠不拉幾伸過來擺了個兔耳朵,手的主人笑的喜氣洋洋,旁邊赭青手也很靈敏地做出了反應,要把那個耳朵打掉。相機抓拍的很巧妙,兩人手經過一番借位,赭青的手包住了鄭小舟的,要是把他倆截出來,就有點像……
學姐想到了明星結婚官宣的喜照。
學姐沖臺上笑了笑,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一群人立馬作鳥獸散,初秋太陽還是太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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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時候人都在,衆人被烤的大汗淋漓地,軍訓服一脫,光着膀子邊吃冰棍邊唠嗑。徐子陽盯着鄭小舟身上看了能有半分鐘,突然說道,“舟子,你啥時候練的腹肌啊?我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麽齊整的,得有八塊吧。”
鄭小舟嘬了一口冰棍,含含糊糊地,“從小挨揍挨的。”
大夥都笑了,顯然沒人信他。王偉奇摸着自己曬禿嚕皮的脖子罵了句髒話,抱怨道,“好家夥,這日頭這個毒,明兒回家我媽一瞅,她兒子全身上下就剩一口好牙了。”
徐子陽樂了,“不是你一大老爺們兒黑點咋了,誰沒黑啊。”
一直沒說話的梁冉吱聲了,“小舟沒黑。”
大夥一瞅,嘴裏卧槽了幾聲,徐子陽湊近了也啧啧兩聲,“舟子這長相,當個明星也夠本兒了,還曬不黑,那群女的不得嫉妒死。”
鄭小舟撇撇嘴,把抽屜裏那兩管東西抛過來,王偉奇一把接住了,一看就樂了。“看我舟哥就是細致,還整個防曬。還有管……什麽玩意兒,滋潤補水修複保濕天然蘆荟膠?”衆人一愣,笑聲把門口一路過的哥們吓個踉跄。
鄭小舟靠着桌子,一手翻着班群看照片,果不其然看到王寅猛沒出息地哭了,笑了一會才說道,“之前的人留抽屜裏忘拿了,蘆荟膠管曬傷的。”
赭青在卷子上刷刷寫字的筆尖突然一滞,質量不咋地的破卷子立馬破了,指數圖像瘋了似的垂直x軸了。他握筆的手一瞬間攥緊了,又做賊心虛般地松開。
沒人注意這邊的動靜,一夥人吃完冰棍也餓了。橫豎放兩天半假,舍長張譯招呼着一起出去吃個飯,赭青拒絕了,剩下幾個笑笑鬧鬧地出了門,無視鄭小舟的反抗,直奔啓明小吃。
高中舍友心大,平時也懶得亂打聽,鄭家的事也不了解,看到風風火火炒菜端盤子的漂亮女人,都驚呼起來.
“喝,舟子,這你姐嗎?你倆長得也忒像了吧!”徐子陽瞪着眼睛問鄭小舟。
“我媽。”鄭小舟恹恹地開了一瓶可樂,本來大夥想喝點啤酒涼快涼快,被鄭秀衣挑着眼眉拒絕了。
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又開始卧槽起來,七嘴八舌的議論鄭小舟他媽長得像哪個港星,半天也沒個結論。鄭家人臉短,看起來幼相,眉眼又尤為秾秀,流竄出來一股子熟媚,又驕又狠又豔氣,這群半大小子也說不上來什麽,就面紅耳赤地扯着淡,掩蓋那點熱騰騰的悸動。
菜端了上來,今天放假生意比較好,鄭樹聲在廚房洗碗,鄭霖音便來上菜。鄭家對鄭小舟這個小兒子還是挺寵的,除了逼着學習,店裏的活幾乎都沒他事兒。
徐子陽看着上菜的那雙白淨小手,驀的消音了,也不動筷,就那麽愣愣瞅着,人走了才敢擡眼瞧背影。鄭小舟都懶得瞅他,徐子陽這人,一副俊秀小生模樣,對處對象可感興趣了,哪有美女那就有他徐子陽。
“舟子,這你姐?”他小聲問道。
鄭小舟哪有功夫搭理他,忙着塞紅燒雞翅呢,學校的食堂真不是人吃的,都給他餓瘦了。旁邊那幾個吃的也是挺猛,正長身子的高中男生,吃起好吃的來誰都不讓着誰,一句閑話沒有就知道吃,一愣神的功夫好菜都光盤了。
“操,”徐子陽絕望地夾了一筷子辣炒白菜,幹巴巴就飯吃了。
結賬時候這群新青年也沒人充大款,都利利索索AA制了。除了一臉菜色的徐子陽,110舍飽嗝打的非常響亮,紛紛表示下回還來,貴點就貴點。
剛開學也沒什麽東西,衆人吃完就散了,上車的上車,回家的回家,網吧的網吧,鄭小舟在網吧瘋狂打了一下午游戲,并不想回家看鄭秀衣臭臉,便悠蕩兒地回了舍。
已經傍晚了,宿舍樓幾乎空了,鄭小舟開門一看,赭青果然還在桌子前定着,只不過在啃面包。自個兒一個人在宿舍,啃個面包都斯文端莊,真不服都不行。
“青哥,晚上就吃這玩意兒不餓啊?”鄭小舟邊脫T恤邊往窗臺走,唰地拉了窗簾。
赭青眼觀鼻鼻觀心地吃自己的晚飯,戴着耳機好像聽不見。
鄭小舟啧啧兩聲,靠到窗臺上脫褲子,團吧團吧扔床上了,只穿一條黑色子彈頭,兩條長腿毫不顧忌地在宿舍裏溜達,白皙胸膛上兩點深紅色,就坦蕩蕩露在外面。
鄭小舟水壺裏沒水了,他一根食指玩兒似的提着壺,一邊掂量了一下赭青的水壺,順口道,“青哥你水也沒了,我給你打了順便。”
沒回應,鄭小舟提着倆壺,肩膀吊兒郎當地把門一推。正要出去,後頭出來傳來一聲很低抑的問話:“你光着出去?”
“現在哪有人?有也都男的。”鄭小舟毫不在意地往出走,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門哐地摔嚴了,他手一哆嗦倆壺都摔地上了。赭青不知什麽時候繞他背後去了,一把扳過他的肩膀給他按牆上了,脖子撞到燈開關上,宿舍一下子全黑了。
鄭小舟赤裸的皮膚泛起一層細粒,汗毛都敏感地豎起來了,他咽了咽口水,覺得赭青的呼吸非常好聞,清淺溫熱,又很神奇地,一點點開始渾濁。
手還是挺燙,扣在肩膀上不撒開了。也是,年輕小夥火力旺。
“青哥,怎麽,想幹一場?忍不住了?那咱磨磨槍呗?撸一把爽爽。”鄭小舟不适應被人掌控的局面,黑暗令他有點緊張,笑嘻嘻插科打诨,讓氣氛不那麽凝滞。
鄭小舟感覺自己的脖頸被人撫摸了一圈,那只修長炙熱的手從肩膀挪到後背,盲人一樣沿着頸骨一節節抹上來,在一個點定住了。
啪。燈開了,世界明亮了,赭青面不改色地抽出手來,撿起地上兩個暖壺,開門去打水了。
鄭小舟愣了一瞬,操,開個燈跟上床似的,赭青腦子裏長的可能是個幾把。
超出鄭小舟理解範圍的東西他一概不想,他盯着赭青書桌上那剩了一小半的破面包,有點回過味似地想着,赭青中午不和他們一起去,可能是因為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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