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誰能憑愛意

“你。”

鄭小舟又看到了這個身上破破爛爛的小髒猴子,手扒在學校栅欄上身子輕飄飄挂上來,一雙眼睛亮的和玻璃似的往一高裏面瞅,聽到鄭小舟招呼他那一聲,有點遲疑地要走掉,細細看了鄭小舟一眼,有停住不動了。

鄭小舟好笑地走過去,隔着栅欄遞了幾條德芙過去,問道,“你上回拿的是不是這個?別再拿了,被逮着等着挨揍吧你。”

鄭小舟沒有用偷這個字眼。小孩沉默了一瞬,接過了巧克力,卻沒有打開吃,而是很珍惜地塞到了褲子裏。他那褲子破的都沒兜了,鄭小舟眼睜睜看到他把巧克力塞到內褲裏。

……牛/逼。鄭小舟不想再和他說話了,轉過身就走了,上回放假看到這小東西在超市鬼鬼祟祟的,這一個月以來,還一直在栅欄這兒扒着瞅,他值日時候看着好幾回了,今天下課沒忍住買了給他。

他轉彎的時候餘光一掃,看到那小孩還在原地杵着,他笑了笑,插着兜倒着往回走,無奈地問道,“這破學校有什麽可看的?”

那小孩重重地看他一眼,漆黑的眼仁裏面有很固執的東西在慢慢滋長,就盯着鄭小舟一直看着,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教學樓裏,才默默爬下來向一個小胡同走去。胡同盡頭是一扇破舊鐵門,上面兩張辟邪的紅畫,被貼上斑斑駁駁的小破廣告,安全開鎖修下水道吸油煙機家政家教包小姐家具大甩賣,比生活還生活。

小孩熟練地拿出鑰匙開了鎖,小院子裏非常雜亂,堆成小山的廢紙廢書,一麻袋一麻袋的塑料瓶子飲料罐子,還有亂八七糟的破舊衣服,成堆成堆的廢銅爛鐵。小孩輕手輕腳繞開這堆雜碎,推開了裏屋的門,床上躺着一個呼吸很用力的老頭子,老頭子後背駝的厲害,只能側躺着,看着小孩進來了,勉力坐起身來,混沌的眼睛透出一絲溫柔來。

小孩不說話,從褲子裏掏出一堆巧克力來,剝好了遞給老頭。老頭愣了愣,有點生氣,“你偷東西?”

小孩很慌張地搖頭,“……給,哥……給,不……不,偷。”

老人看着他不說話。

小孩有點急了,連比帶畫的結巴着說道:“學……校,好……好看,哥……哥,給,不偷,不……”

老人看他一副都要哭了的樣子,嘆了口氣,“……以後不要亂拿別人給的東西,你拿了,你要付價錢的。”

小孩不說話了,執拗地把巧克力舉到老頭嘴邊,輕輕地說,“您……吃。”

老頭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發現竟然是榛子味的,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這孩子這樣長性,八年前的事記得還這麽清,他撿這孩子回來的時候給他吃了一塊榛子巧克力,他就記了這麽多年。

小孩也是慘,四歲和家人走散了,被人販子帶走了,一頓磋磨把孩子給整生病了,那時候突然爆發疫情,人販子看他高燒吓得要死,把孩子扔道邊就跑了。他這個收破爛的老頭子看着了,就給抱回來了。燒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了就再也不說話了。問啥也不說,就呆呆的愣着。近幾年才好一點,倒是說話了,就是磕巴。問他之前的事,他只說自己叫阿然。老頭費老大勁才聽明白,這孩子是和爸爸媽媽出去玩時候走散了,一個大媽用手帕捂了一下他鼻子,把他抱走了。其他的一概不記得,包括父母的姓名。字還不會寫,都不知道是哪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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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就養了他八年。一開始阿然跟着撿破爛,到了年齡就送去念小學,努力供着到了六年級。

可是老頭覺得自己身子骨有點要不行了,肺是老毛病了,老頭總覺得自己挺不過冬天。去年僥幸挺過來了,可能就是今年了。

阿然怎麽辦。

老頭背過身子去躺下了,右眼角有點癢,他擡手使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能讓小孩看到。

小孩沉默地站了許久,把巧克力包好了放到床頭,跑着出了門,這個點一高該放學了。好看哥哥會出來吃飯,經過那條小路。他可以在栅欄那兒觀察好看哥哥。

哥哥的名字他聽過一次,一個面相很冷的人在遠處叫他:“鄭小舟。”

是他會寫的那幾個字嗎。

鄭、小、舟。

小舟哥哥。

阿然心裏突然興奮起來,他口裏喃喃地叫出了這個名字,有點磕巴。阿然皺皺眉,集中精力控制自己不要磕巴,練了幾十遍好了一點。他放慢速度,很認真地看着奔湧而來的人流,回家的薩克斯廣播得到處都是。

鄭小舟打着哈欠走在小路上,十月了,樹葉顏色褪成一種稠密的老黃,有一片從他眼前搖搖弋弋落下,他漫不經心伸手接了,擡頭時候目光不經意和栅欄上的小孩對上了。

鄭小舟樂了,這小孩怎麽回事,老往這兒跑。他走過去把那樹葉遞給他,小孩手一抖,鄭重地兩手接了過去,就像是接過去一枚傳國玉玺。鄭小舟越看越想笑,手伸過去在他髒兮兮的亂頭發上呼嚕了一下,問道,“你多大了?沒上學?成天往這跑。”

小孩看着葉子,又看看鄭小舟,突然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小,舟,哥,哥。”

鄭小舟有點驚訝,這小家夥怎麽知道的他名字。

“好。”

鄭小舟噗嗤一聲笑了,眯着眼睛逗他,“你認識我嗎就說我好?小屁孩,給塊兒糖就好了,信不信把你賣山溝裏去。”

小孩不理睬他的話,看着他的眼睛,把小髒手平放在胸口,說道,“阿然。”

鄭小舟打了個哈欠,眼睛有點濕了,順着他叫了一聲,“嗯嗯,阿然。”

阿然盯着他細密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一個不留神又結巴了,“十……十、十、二。六……年級,放、放……學了。”

鄭小舟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啧啧了兩聲,這娃子還是個小結巴。

他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剛想走又停下,問道,“你吃飯了嗎晚上?你家裏有人嗎,怎麽看着像個小叫花子似的。”

小叫花子努力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鄭小舟沉默了一會,手臂往栅欄那兒用力一撐翻了出去。他手輕輕按住小孩的腦袋,攏着他去了自己家的飯店。鄭秀衣看着住宿的小兒子擅自回來,還帶着個小叫花子似的孩子,本來一肚子氣,剛想罵人,突然看到這小孩的一雙眼睛,張了張嘴也沒發出聲音。

鄭秀衣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出兩碗牛肉面來,上面打了蛋,給擱桌上了。鄭小舟笑嘻嘻地對他媽做了個飛吻,鄭秀衣不理會地繼續忙活了。她總覺得這孩子眼熟,那雙小狗似的眼睛,還有鼻子嘴,這麽眼熟呢。

她刷着碗想着想着,突然心裏一動,手一滑,一個碗啪地磕在水槽壁上,她想再拿,手卻一直打顫不聽使喚了。

當年和赭啓明在廣州念書的時候,有回赭啓明帶她去參加一個朋友聚會,他那個發小的媳婦兒,就長了這麽一雙眼睛,這鼻子嘴,和那個叫做郎征的發小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翹鼻薄唇,眼睛像狗似的,這不會是那倆人的孩子吧?

他倆的孩子怎麽可能到這兒來?南邊潑天富貴的家庭,養的孩子怎麽可能到這邊來,還這麽一副模樣?

這麽些年都沒再和赭啓明聯系,懷了小舟她就退了學回了老家,赭啓明非得和那個女的結婚她也是沒辦法。誰年輕不被狗咬一回?他們那樣的人家,要門當戶對,要舉案齊眉,也挑不出什麽來。要怪就怪男的太懦弱,少女又總做夢。

還好小舟長得像自己,沒有多少那老狗的的影子。要說像,也就耳朵像,随了他們老赭家那副薄耳垂,看着就寡性浪情的,不知道這一輩子究竟要招惹多少人。

都他媽是命兒,誰攔也攔不住的該死東西。管他呢。

鄭秀衣蹙了蹙眉頭,囑咐鄭樹聲看店,自己上了二樓卧室,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個檀木盒子,裏面一對兒羊脂玉镯子沉谧地躺在深紅絨布上,光暈溫潤,細如割脂。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阿秀。

鄭秀衣冷笑一聲,心說去你媽的吧,把那镯子拿出來,絨布扣開,從裏面抽出一張泛黃的破紙,上面一行地址,一行9開頭的電話號,字還是那套柳體,一撇一捺都骨力遒勁,人要是有這字兒一半剛強就好了。

那時候的大哥大現在肯定不用了,只是這地址……赭家老宅應該是不容易變的。鄭秀衣不怎麽會上網,也沒想過通過網上能不能查到東西,警局她又不怎麽敢進,就想着要不拍個照給寄過去問問,是不是,不是就算了。

鄭秀衣打開手機下了樓,對着那桌小心拍了一張,倆孩子面吃完了。小舟正招呼他去好好洗洗臉洗洗手,回來的時候幹淨了不少,鄭秀衣越看越心驚,又對着偷摸拍了兩張,去隔壁小超市打印了,簡單寫了信一起扔郵筒裏。那孩子是個結巴,話都說不清楚,問他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倆的兒子,賭一把得了。

小飯館裏放着一首老歌,鄭小舟靠着椅背兒腿搭在椅子上,跟着哼唱,那小孩就靜靜聽着,眼神一瞬不瞬地釘在鄭小舟身上。

鄭秀衣長長吸了口氣,挺着身板兒走進了廚房。

小兒子的粵語是跟飯館的碟學的。機子裏循環放一堆老歌,全是粵語的。她那時候念書,就喜歡唱這些歌給赭啓明聽。那戴着金絲眼鏡兒的年輕學生就笑笑地聽着,手臂摟過來低頭吻她嘴唇,與她悄悄地說情話兒。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覺 假設是來自你虛構

試管裏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沒人。

你喜歡這山,你搬不走它。

它是它自己的,誰也別想擁有它。

小叔蹲在椅子上求評論啦

阿然長大後,他就成了攻三。

小叔更新速度怎麽樣呀?(摸頭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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