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藍圖
“你們周五有演出?哥哥去給你捧場好不好?”沈斯容輕聲問道。
沈譽一有點驚喜,面色卻絲毫不顯,眼神飄忽半天,道:“你願意來就來呗,反正你也是這裏的學生。”
沈斯容手指慢慢撫摸過自己身下的椅背,尚保留着前一個人的體溫。他拿起桌上的筆放在手心裏轉,想着鄭小舟握筆時塌下去的食指指節,中指薄薄的一層繭,想着他擁擠局促的小字,醜得離奇的筆畫,想着他密密麻麻的草稿本,上面通篇是一個人的名字,極礙眼的兩個破字。
赭青。
鄭小舟竟然和他做愛。
鄭小舟竟然主動回過頭吻那個人。
沈斯容覺得不可思議。那天他的室友邊吃飯邊看油管網黃,沈斯容被他叽叽哇哇的怪叫搞得異常煩躁,走過去一看卻定在了原地,看了一會,自己回到卧室,在搜索框裏輸入一串網址。
他把那個不到三十分鐘的視頻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有點生氣,有點嫉妒,有點失望,又有點開心。隔了一會,他又覺得意猶未盡。沈斯容在思考一件事:完整版在哪裏?他發了一條私信,簡單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合理訴求,在第一行附上令人眼熱的報酬。
那邊卻沒有回,沈斯容有點苦惱,沿着網線黑過去,發現了很多文件壓縮包,裏面是成千上萬條視頻,大多是情侶酒店的真人秀,也有不少是衛生間、更衣室的錄像。沈斯容把他需要的視頻挑出來拷到電腦裏,細細欣賞了一遍。
竟然還是雙性嗎?沈斯容覺得驚異,他有點興奮起來,腦子裏有東西不斷地湧出來。他開始不停地咬自己的手指,牙齒撕咬上面的嫩皮,吮吸鮮甜的汁液,一個漂亮的構想在腦中逐漸成型。
他在床上小睡了一會,起來的時候心情平靜下來,坐在電腦前,屏幕的藍光投在臉上,鍵盤上十指如飛。
喻微哥。沈斯容想着。你應該感謝我,是沈斯容讓事情變得簡單起來。
沈斯容第二天醒來,上網看了一看,喻微哥果然把事情給平了。
沈譽一開始抱怨鄭小舟最近期末太忙不給他補課了。
白癡。沈斯容心裏很不屑地想着,指尖卻微微癢起來。
他很欣賞嚴赫的手藝,圈子裏出名的漂亮。他教出來的母狗無一不柔順好看,繩藝和人體盛都做得極美,已經無關“術”,而近乎“道”。沈斯容知道喻微之前玩過這些,自己也很感興趣。他本來很開心地等着看成品,卻聽到了讓他很不滿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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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的小女孩竟然為那個垃圾割腕了?一群蠢貨。
喻微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心軟了?
外面的野狗弄髒了我們的東西,難道不應該懲罰它嗎?沈斯容很不高興地想着。他思量片刻,撥通了嚴赫表弟的電話。
“......已經做好了嗎?”沈斯容挑挑眉,有點驚訝地問道。
嚴參心知這位沈家少爺不好糊弄,自己生意又仰仗沈家明裏暗裏照拂,知道這些世家子弟一個個都不好得罪,心裏凄苦,也只得一五一十道來。末了苦苦求他別外傳,喻先生提前囑咐過這事情必須封口的,被先生知道會要人命的。
“嚴叔,我你還信不過麽?”沈斯容漫不經心地問道,“給我發一份過來。”
......
沈斯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欣喜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這場游戲,已經有人徹底出局了。亂咬人的野狗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他的眼淚看起來真清高啊。
可是不還是一樣的絕望嗎? 自尊會堵住他的喉嚨。痛苦會纏住他的雙腿。他的脊梁挺得那麽直,看起來永遠都不可能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喻微果然不出他所料,打得一手好算盤,心思這般狠毒。沈斯容從小在權色圈子裏侵淫長大,見慣了這種清高俗人,深知這種封口是最為有效的。
說它是活口吞炭也好,斷骨入肉也罷,總不過是讓人咬碎牙齒和血吞,兜着破爛皮囊滾得遠遠的,再不敢對人心存半分觊觎。
剛極易折,慧極易傷,傲極易辱。這個人看起來好像再也走不出來了。
就像沈斯容一開始想的那樣。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沈斯容手指劃過滾燙的屏幕,第一次清晰無比地認識到一件事情:喻微不允許任何人插到他和鄭小舟兩個人之間。他看起來,像是要和世界上成千上萬的情侶一樣,專心致志地談一場正常的戀愛。或許比他想的要更糟,喻微想和鄭小舟一直在一起。
他試圖清除一切阻止他達到目标的東西,像一只盡職盡責的看門犬,向一切潛在的邪惡勢力昂首狂吠。他限制鄭小舟的自由,卻把項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虎視眈眈地環視自己的領地,機關算盡手段使遍,一心提防外來者闖入。
看起來有點難搞。沈斯容舔着自己的牙齒,憂郁地看着書桌上的相框。
他和喻微哥十年前的合照。那時候喻微哥那麽喜歡他,背着他在斜斜的小山坡上俯沖下來,一頭栽下來的時候雙膝着地,護着身後的人,不讓趴在背上的小弟弟受傷。
那麽好的喻微哥。
喻微哥喜歡鄭小舟,沈斯容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喻微哥和自己那麽相像,喜歡的東西也那麽相像。沈斯容不理解為什麽不可以共享,三個人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好傷心啊。明明自己一直在想念喻微哥和小舟,卻永遠不能融入進去。他們總是抛下沈斯容。但是怎麽可以這樣呢?
明明喻微哥和自己是一樣的人,為什麽他卻可以一直和小舟在一起?喻微哥抽離出一條和他不同的道路,這不公平,喻微哥竟然還妄想做一個正常人。他竟然想要擁有愛情。
沈斯容覺得荒謬,和自己一樣的人想得到純粹的愛情,還是忠貞不渝的那種。真是好笑。
他緊緊盯着面前的相框,眼前慢慢恍惚起來,他不受控制地思考着,細密睫毛神經質地顫抖着,像一排排争先恐後傳遞震感的琴椎。
鄭小舟知道這件事會怎樣呢?喻微哥會出局的吧。沈斯容猶豫了,他不想這樣。喻微哥會難過的。
但是喻微哥不難過的話,就是沈斯容難過了。他權衡一番,心裏已經有了計較。還是讓喻微哥難過吧。
他打算用一年時間完成自己的學業,逐漸接手家裏的事情。
沈斯容做了個夢,夢見喻微哥年輕時候的樣子。
他青嫩的眼睛沒辦法對焦,手臂內側一排密密麻麻針孔。那個時候自己還很小很小,小到所有人都以為他根本不記事。自己的母親開車帶着自己去喻姨家吃飯,進門卻看到目光渙散的喻微哥。
喻姨笑眯眯地扶着喻微哥的肩膀,環抱着喻微哥,坐在沙發上親昵地吻他耳垂。沈斯容的母親見怪不怪地抱着沈斯容坐下來,茶幾上一片狼藉。一次性注射器和酒瓶子混雜地堆在一起,散發出一種腐爛甜糜的豔情氣息。
沈斯容的母親也不嫌棄,權當看不見,只是笑笑地和喻姨說着話兒。
仰在沙發上的女人穿一件香槟色真絲浴袍,帶子半系不系地耷拉在腰間,胸口一片雪膩,脖頸處有連綿的嫣紅痕跡。她不斷交疊着自己細長的雙腿,眯着眼睛靠在身邊人的肩膀上,咯咯地笑出聲來:“阿喬,你看,微微的嘴巴像不像他了。”
阮喬看着她發瘋,心裏發疼,語氣卻全然縱容:“不整形的話,也是很像的。”見她臉色一變,又立刻補充道:“整了便更像了,容容看得細致,自然是沒差的。”
喻容容面色松下來,眼角眉梢尚有得色,驕矜道:“我跟了他那麽多年,他長什麽樣兒,我還能記不得?就單說這嘴巴,傳笙哥天生笑唇,看着多漂亮,這孩子偏生随了我,一副吊死尋喪模樣。”
她恨恨地那眼睛剜了喻微一眼,拿手指甲去擰他的眼皮,眼科醫生查沙眼一樣挑剔地看着,冷嗤道:“若不是看着實在像傳笙哥,我早掐死他了。”
阮喬見她動作粗蠻,刻意好聲勸道:“宋哥一直等着你呢,前些日子我還見着他,還住在你們之前那老樓裏呢,一直沒挪窩兒。”
喻容容怪異地瞟了她一眼,安靜了好一會,忽然尖聲道:“宋傳笙是個什麽東西,也配等着我?他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我看他漂亮,便養着玩玩兒,老了便一腳踹死,沒的礙眼!”
阮喬試探一番,見她和往常無異,心裏舒坦了不少,淡笑道:“是了,養着玩兒的物件罷了,倒也當不得真。”
喻容容沉默許久,突然歪着頭陰恻恻地笑起來,喃喃道:“......宋傳笙真個不是東西,我把他當男人看,他轉了臉子就去摟兔兒爺,爛屁股的賠錢貨,不知死活的腌臜東西......”
她說着,越發切齒起來,淚珠子蚌珠兒似的往下滾,拿自己做了長甲片的手狠命扇着身邊那人的臉,怨毒道:“叫你喜歡男人......白長二兩肉的爛貨......滾,滾出去!滾!滾!”
喻微面無表情地往樓上走,臉側發面饅頭似的鼓脹起來。
阮喬給喻容容揩着眼淚,柔柔地哄着她,幫着她罵姓宋的不是男人,心裏卻愈發順意。
她這小妹妹從小腦子就不大正常,愛上人了,和家裏斷個幹淨也要追着那窮學生跑。藏在筒子樓裏幾個月,竟懷了個孩子出來。她心裏氣不過,心道男的哪有不偷腥的,暗地叫了人跟着宋傳笙,卻得來意外收獲:這人高中時候,有個搞同性戀的男生愛着他,一直悄悄地追着他,如今就住在喻容容家樓下。
天賜良機。阮喬大喜過望,設了個巧計便把兩人搓弄到一起。同學聚會所有人都在勸酒,便沒人注意到一人杯子裏摻點東西。大小姐上晚班回來,見樓道裏兩個鬼鬼祟祟的高個兒影子糾纏着晃,大肚子一下子撞在扶手上,驚怒下卻認出是自家男人,登時兩個眼睛向後一翻,扶着肚子直直坐在地上。阮喬好巧不巧地及時趕來,把她的小妹妹送到醫院裏。喻容容生産了整整一夜,阮喬穿着隔離服,濕着眼睛陪她整整一夜,心裏恨死了那個讓她受苦的男人。
阮喬心知喻家大小姐性子烈得很,受了這般委屈定不會輕饒了那人。誰知她醒轉過來卻只句不提宋傳笙,只是養好了身子,帶着孩子回了本家。宋傳笙多次趕過來想見她,被阮喬一句話堵死了:你倒想她再死一回。
她看着喻容容回了本家,跟着父親從頭學起,長袖善舞八面玲珑。沒有哪家的名媛有她這般能耐,輾轉于各路人馬之間,眼界廣博嗅覺靈敏,每次站隊都站得很明智,硬是把日漸衰頹的老派世家一點點撐住了。
可惜好景不長,她放在本家教保姆帶着的孩子一日日長大,眉眼容貌漸漸顯出宋傳笙的模樣了。長到十五歲那年,坐在餐桌前垂眼喝粥的樣子,幾乎讓喻容容以為自己回到了那間破舊的筒子樓裏,看着宋傳笙一口口吃早餐。
喻容容開始吸東西。她夜裏時常落淚,吸東西讓她心裏勉強好受一些,有時還能忘記痛苦,短暫地快樂一下。
她打開了兒子的房門,恹恹地靠在門上,沖床上熟睡的人吃吃地笑,慢慢走過去躺倒在他身邊,很疲倦又很快樂地說道:“傳笙哥,原來你在呀。”
......
阮喬發現喻容容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有瘾了。她幾次想令她強制戒斷,看她苦苦求情,又狠不下心,見她和兒子親昵無常,幾次阻撓,卻被喻容容拒之門外。
她漸漸覺得無所謂起來,容容高興就好了,随她呢。喻容容大學專業便是生物制藥,對這東西合該是有分寸的,也犯不上過于操心。她一向寵着這個小妹妹,只要她待在自己身邊,不喜歡上別人,便是最好了。
阮喬萬萬沒想到,喻容容竟然死在她自己親兒子手裏。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年在母親懷裏一日日長大,手段竟然這樣狠毒。她心裏恨,卻奈何不了喻微,喻家獨子,喻容容唯一的兒子,喻家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她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自己的兒子也漸漸長大了,雖是商業聯姻生下的孩子,卻格外聰明漂亮。說的自然是大兒子,不到一個月就開始叫人了。她心裏驚奇,愈發寶貴起來,喻容容之前給孩子起了個名,叫斯容。一是同樣叫着“容容”很好聽,二是寓意也好,詩經裏《振鷺》有一句“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取白鷺意象,琢磨起來也漂亮,便定了下來。
沈斯容小的時候,喻容容偶爾神志清醒的時候,便會帶着喻微和沈斯容一起出去玩。也只有這個時候喻微眼睛裏才會明亮一點,臉上會有些笑模樣,他待沈斯容像待自己親弟弟一般,很是喜歡。
阮喬有時叫着自己兒子的小名,常常想起自己的小妹妹來,人一點點變老,心思也踏實下來,只老老實實做着母親,操持着沈家家業。卻不想有一日喻微竟把念頭打到自家孩子身上,登時勃然大怒,親自與喻老太太說了清楚,讓她管教好自己的外孫子。
她不知道這事情卻全是自己兒子一手計劃的。沈斯容身上沒什麽随母親的,偏生随了這一肚子的好謀劃。
沈斯容半夜睡醒過來,愈發懷念起那個時候的喻微哥來。
他的腦部神經異常亢奮,他感到一個美妙的藍圖正在他的眼前鋪展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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