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色深寂，山河蒼茫，林木無聲。

一抹微弱雪精珠光下，衣服與珠光一色的一女子腳步虛浮，腰肢無力，纖手嬌軟，青絲纏綿，衣袂款款，一曲搖搖欲墜的哀舞跳得讓周圍幸存的小生靈都靜默濺淚。

五內俱崩的清曉在深夜間醒過來，悄無聲息地來到冉蕊生前呆過的最後一個地方。

這顆雪精珠是冉蕊的，是冉蕊唯一遺留在這個地方的東西。清曉來到這裏，雪精珠就像是得到感應般一樣從冉蕊躺過的草地上飄然而起，停在合适的半空為清曉照明。

一旁那一塊經過山搖地動的大石頭仍在，在石頭遠處的那些參天老樹還在，石頭周圍那一大片空地上的野草閑花也在！可曾不久在這呆過的冉蕊不僅被罪無可恕的黑螭吞進肚子，還被與它一起被炸得血肉橫飛。這是對玉質般的冉蕊的玷污，這個世間真的是黑白不分了。

清曉的眼睛幹到已經流不出眼淚來，眼眶澀痛地看着冉蕊最後呼吸過的地方，憤怒地攥着拳頭。

自從妖魔禍害人間起，瀛崖所剩的幾個姐妹中，走的走，不見的不見，只有冉蕊一直最深明大義最沉着沉穩地承受承擔着這一切，陪着清曉出生入死，不離不棄。

姐妹情深的兩人從進瀛崖開始就從來沒有生離過，而如今卻是直接最錐心最殘忍的陰陽死別，這樣的結果讓清曉怎麽受得住？

情深不壽，現在不壽的是冉蕊，剩下情深的清曉生不如死。

在一切都未變的時候，大家師姐妹在師父的敦促下修習完之後，冉蕊最喜歡跟清曉撒嬌央清曉跳舞給她看，有時拉上有着宛轉歌喉的明微載歌載舞，有時拉上淘氣貪玩的青青，能讓師父詛咒過的那條筼梧河的水都歡樂奔流的就是能夠逮到老是安靜躲着看書的弦月一同展舞姿了。

清曉忘了究竟有多久冉蕊就沒有跟她撒過嬌讓她跳舞給她看，她又究竟有多久沒跳過半步舞。現在除了來到冉蕊最後呆過的地方給她跳一段喜歡的舞，清曉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對冉蕊的不舍與遺憾。

可是，如今灼灼衣袂為她舞，嬌俏冉蕊又何在？現在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舞步一旋一轉一搖一晃一腸斷。

片片如絮的雪花從散發着柔柔光芒的雪精珠飄落下來。

原來只用來照明的雪精珠會下雪，清曉從來都不知道，它也是在哭泣嗎？

性格堅韌又脆弱的清曉即使是飽受痛苦的煎熬怨天怒魔也從未忘記過她身為瀛崖弟子的使命，傷心絕望時總在無人知道的情況下嚎啕大哭完又繼續前行。這次雪精珠有淚，她已淚盡，舞步磕磕絆絆，終于熬不住心痛，直接倒趴在了草地上無聲嗚咽起來。她身上的雪精珠從她的衣袖中飛了出來，停在冉蕊的雪精珠旁邊，光芒齊綻。

Advertisement

珠光爍爍，雪花飄飄，如滿天的繁花缤紛，無聲。

了空凡一衆人被突然合身的大黑螭猝不及防掃入血江，根本無法施展法力，接着又被黑螭攪得天昏地暗，更別說還手了。被冉蕊救出後，醒過來時，已經身在山洞之中，裏面還有很多花蓮的百姓和花蓮王的精兵強将，獨不見花蓮王。

後來，聽聞一陣山搖地動的巨響，他和傅适于慌忙循聲覓去，躲閃着迎面而來的血肉橫飛，終于和夜久星會合，還有許久沒有音信突然安好無損出現正攙扶着昏迷不省的清曉的明微。

夜間，四處靜悄無言。

照顧清曉的明微為清曉療完傷之後，便到廚房為清曉還有一大群百姓熬藥。

了空凡是大師兄，心思細膩。現在的境況亂糟糟的，這一帶的木屋還有一大群受傷的百姓，明微到廚房後幫忙後，他放心不下屋子裏昏迷不醒的清曉，他便到清曉的房外守着，沒想到正碰上清曉悄無聲息地離開。

這是亂世，清曉現在的狀況又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他又不知道清曉到底要去哪裏又要幹什麽，沒有驚動其他人便一路悄悄尾随着清曉。

清曉一曲如弱柳扶風無言又無力的哀舞讓了空凡看得心生疼惜又提心吊膽，腳似生根，無法挪動半步，只有視線緊緊随着清曉搖搖欲墜的腳步。

清曉整個人似落葉般輕飄飄倒在地上的瞬間，了空凡的心也被狠狠揪住。他的內心掙紮又掙紮，腳步邁出又收回。

清曉太重情義。現在對清曉多一份關懷，将來她将承受多一份傷痛。邁出去這一步，假若來日他也不幸身亡，而且更不幸走在清曉的前面，以現在清曉失去冉蕊的傷心情況來看，那到時的清曉所承受的将會甚于此時的十倍百倍的萬箭穿心之痛。

了空凡心不忍清曉現在痛，也不忍清曉後面更痛。

可是沒有兩全之美之計，更沒有三全四全之美之計。他不是掌握世間一切生靈生殺大權的主宰，沒有回天之力讓冉蕊重生，也沒有回天之力讓妖魔全部絕滅，更沒有回天之力讓一切都回到瀛崖那最初最美好最充實最無憂最無濾的時光。

了空凡緊握着拳頭站在一棵大樹下，無聲的眼神疼惜地看着不遠處那具不停地微微無言聳動的小身體。

整個人都充斥着哀恸的清曉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嗚咽，身上覆滿了厚厚一層潔白的雪花，反射着不強不弱的亮光強烈地刺激着了空凡的黑眸。

了空凡還是跨出了掙紮的那一步。

“清曉。”了空凡來到清曉身邊輕輕蹲下，把醇厚的聲音放柔低喚她的名字，從掌中變出一件黛青色的鬥篷為從頭到腳都是雪的清曉披上，把手收回徐徐緩緩說道：“清曉，我們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人世間，都不可避免要經歷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也終究會有一死的一天。這些對于我們來說很殘忍，我們誰也不想經歷這些，卻又不得不經歷，這只是時間的長短問題而已。但有的死，重于巍峨的高山，死得其所，而有的死，卻死不足惜。冉蕊是為了我們大家而死，死得其所，我們大家跟你一樣都很難受，一樣不舍，然而卻又不得不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我們只能好好活着，把她永遠記在心裏才不辜負她的一番付出。我們身為瀛崖弟子，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要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還要忍受着更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在這個亂世中，更注定了我們時時刻刻都要面對死亡。這一次是冉蕊死，下一次說不定死的那一個就是我，或……”

“不要再說了！”清曉從了空凡把鬥篷披到她身上時就微微收斂嗚咽，耳中同時響起了空凡醇厚低緩的聲音，讓她哀痛的心情一窒，才瞬起微微生意——大師兄還活着。她本來想擡頭看一眼大師兄，從到蓮江開始她就沒有看到過大師兄，到後面的一切又一切，她再無心無力牽挂着什麽。可是她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實在無法見人，便一直扒着收拾自己的哀痛聽他說話。

清曉雖也明了大師兄所講的道理，可是聽到他平穩的語調說到他自己的死時，她害怕得急急起身捂住了空凡的嘴，臉色蒼白無色，眼眶紅紅的，無神哀痛的雙眼閃爍着恐懼，捂在了空方嘴唇上的手指顫抖着，聲音沙啞：“大師兄你不要說死！你不要說死！”了空方唇上溫溫熱熱傳到清曉纖細柔白的冰指再到心湖而泛起砰動，清曉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越界，又快速收回自己的手，低垂着無色的小臉微微回血。

冰涼的觸感從了空凡的唇上撤離，了空凡不動聲色地皺着眉看着清曉蓬亂覆雪的頭發，還有她滿雪花的衣裳，為清曉再次披緊由于她急急起身而滑落在一邊的鬥篷，把半空冒雪的兩顆雪精珠收回給清曉，同時拿出一顆夜明珠而不是雪精珠來照明，看着清曉低垂的小腦袋問道：“還冷不冷？”

清曉搖搖頭，怕開口洩露了她還在微微發燙的心口。

“那要回去了嗎？”了空凡的聲音還是醇厚柔緩，“我們出來了很久，明微應該熬好了你的藥。”

清曉還是點點頭，她那時的傷痛掩蓋住了明微回來的喜悅，還埋怨責怪她。現在那麽晚了，聽到大師兄說明微還在為她熬藥，她心裏大為感動又愧疚。

了空凡知道清曉現在的嗓音很沙啞，開口講話不方便，對于她的搖頭點頭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