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久星趕回到蓮江，戰火停息，無數人馬都已不見蹤影，唯有滔滔無情血江與嗜血巨螭。這讓他找不到弦月的失落沉重心情，一下子變得怒恨滔天起來，就是這些可惡的惡魔讓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失去了師尊，失去了師父，失去了師叔，失去了同門手足，還失去了弦月！讓天下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過日子！夜久星的黑眸瞬間冰寒斥血起來，一張溫潤如玉的臉緊繃着，雙手緊握着劍氣凜凜的龍脊劍就直接劈向巨螭。

心焦神慌的明微一路駕着疾風根據神劍的感應指引十萬火急趕到蓮江，只看到曾經一刻令她神迷智昏的夜久星一人一劍正在對付一條巨大的黑怪獸，威力無邊的龍脊劍劍光沖天，如道道的閃電疾厲地劈向把整條江攪得血浪奔騰的黑怪獸，看得明微的心一陣揪緊過一陣。曾經斯文冠玉的夜師兄如今已在險惡的戰場上叱咤風雲。

“還有其他人呢？弦月青青清曉冉蕊還有大師兄他們在哪裏？他們不會出事的，他們不會出事的！”除了正在孤軍奮戰的夜久星，明微誰也沒有見到，周遭的殘敗肅殺就像剛經歷完死亡過後一般，除了那江上那一人一獸如雷的戰鬥聲，其他地方都死寂得瘆人，讓人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破破碎碎的幾個句子慌慌亂亂地從她那顫抖失色的唇瓣擠出來，靠着手中光芒四射的神劍穩住踉跄虛浮的腳步。

“弦月！清曉！你們在哪裏？”臉色刷白的明微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

沒有人回答，這更加劇了明微心裏的不安，眼淚簌簌地從她發紅的眼眶滾落。

她，不相信她來遲了。

“不！不會的！他們一定還活着。我要先找到他們。”明微粗暴地用衣袖擦掉擋住視線的眼淚，提着劍飛向遠處的高山一邊盤旋俯瞰一邊大喊所有人的名字。

“咳……咳……”眼角挂淚的清曉從眩暈中轉醒。在和黑螭交戰中，面對連神劍都奈何不了的黑螭，清曉早已不抱任何生還希望，她只希望自己能拖住黑螭，讓所有人都能安全逃出蓮江就好。

“傻冉蕊！你為什麽要這樣子做？”清曉那時雖已陷入眩暈，渾身癱軟得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還是迷迷糊糊地看清楚了冉蕊冒死以受傷血淋淋之軀一掌把已在黑螭血盆大口下的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她卻被卷進了血口之中。清曉想到這一幕，心，就絞痛得無法呼吸起來，她的身體瑟瑟縮成小小的一團，頭埋進臂彎裏像個受傷的小動物哀傷虛弱地嗚咽着，“傻冉蕊，我不是讓你好好呆着嗎？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為什麽不聽我的話！有沒有很疼？”

這是冉蕊用生命換來她的劫後餘生，這樣的餘生太沉重，清曉有的只是喘不過氣的痛不欲生。

明微禦風盤旋俯瞰呼喊許久，才看見一個小小的身體哀痛地蜷縮在一塊空地的大石頭邊，一頭淩亂的長頭發擋住了面部，看不清楚臉，小小的身體上方有一把閃爍着玉色的劍飛旋着。明微記得那是清曉的麒麟神劍。明微不确定地大喊着清曉的名字，可那小小的身體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明微心裏變得更加惶惶不安，迅急飛落下來到那個小小的身體旁邊，細細弱弱的哀哭之聲綿綿不斷地傳入明微的耳中，讓明微眼裏心裏鼻子都泛酸起來，明微已經确定這就是清曉了。

“清曉，我回來了。”明微哽咽着，指尖顫抖着去輕撫着清曉的亂發，來來去去只有這一句，安慰着泣不成聲的清曉。

哭得傷心不已的清曉沒有聽到明微的話，而是感受到了頭發上的輕撫，猛地把埋在臂彎的頭擡起。

“清曉，我回來了。”明微看着清曉涕泗滂沱的臉，擡起手來想幫清曉擦幹淨臉，卻被清曉憤憤扭着頭躲過。

清曉對于突然出現在身邊的明微說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思念，委屈，生氣，憤怒，不平，責怪，怨恨統統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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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明微不見之後，她時時刻刻為她擔驚受怕，怕她遇到危險，怕她受傷，怕她被風吹日曬，怕她沒處歇腳，怕她沒吃沒喝沒穿……在大大小小的險難中，也都不敢忘記找尋她。

可她呢？在歸墟的時候，自己和冉蕊明明看見了她安然地提着個籃子在不遠處的一棵花樹下找尋着什麽，兩人當下難得高興地一邊喊着她的名字一邊向她跑去，可她卻當作沒聽見沒看見，立即隐身逃得無影無蹤。

當初，好不容易見到她的時候，冉蕊還在。現在，她不躲了，她回到身邊了，冉蕊卻不在了，在這個生也悲兮死亦哀兮的人世間再也沒有俏麗慈悲的冉蕊了！她永永遠遠失去了一個最親密最親密的姐妹！

清曉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心裏益加難受。

“清曉，你在怪我？”明微看着清曉還挂着淚的憤憤側臉，手僵在了半空。

“為什麽上次在歸墟裏要躲着我們？”清曉帶着哭泣哽咽又沙啞得厲害的嗓音，“為什麽你要悄無一言地離開瀛崖？為什麽要不辭而別？”清曉回過頭，淚眼朦胧地看着明微，執拗地想要個答案。

“清曉，我有我的難言之隐。”明微難堪地避開清曉的注視，她離開的原因是她這輩子最陰暗羞愧的秘密，她寧願讓它在心裏發酵爛掉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誰沒有難言之隐？可是你們一個個都只想着自己的難言之隐，想走就馬上走得無影無蹤，任性地把局面丢給心軟的人收拾，把所有的傷痛都丢給我們承受！”想到在危難時刻決絕走掉的夜久星，還有冉蕊的死亡讓清曉激動又難受地控訴着。

“對不起，清曉。”明微眼眶酸紅着抱過激動的清曉，言語蒼白又貧瘠無力。

清曉沒有掙脫明微的懷抱，只閉上眼睛靜靜地流淚，良久又嚎啕大哭起來，雙手不管不顧地拍打明微：“冉蕊死了，冉蕊為了救我葬身黑螭腹中死了！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救我們！”

冉蕊的死訊猶如一根尖針直直紮入明微的心髒，看不見傷口，看不見淋漓鮮血，只能看見她本來就刷白的臉色更加刷白，眼淚肆無忌憚地從她紅紅的眼眶争相跑出，一大顆一大顆晶瑩剔透的眼淚往下掉，掉落到她藍色的衣服上暈開成一朵朵深沉悲恸的水花，喉嚨裏像被緊緊堵塞住一樣發不出絲毫聲音，手腳瞬間冰冷得打顫。

周圍的草木森森，沉穩安靜地紮根于土地，對一切都無動于衷。一陣狂風卷起一地掉落在地上的黃葉襲到哀痛欲絕又泣不成聲的兩個人身上，然後又悄悄地退下去，一旁緘默不語的大石頭也堅定得無轉移。

清曉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明微渾身顫抖的冷意，難受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擡起了手回抱住明微，卻又慢慢放下蜷起了手指，絕望的視線直直呆呆地看着鋪滿黑雲的天空。

清曉覺得好累好累。自從妖魔橫道以來，她經歷過太多太多讓人無望的生死離別，冉蕊的死打擊得讓她懷疑這個世界的正義何在。一路以來，他們風餐露宿舍生忘死地抗擊妖魔，護佑手無縛雞之力的民衆，可上天就像瞎了眼一樣，連一絲光明都舍不得給他們，整天都是陰沉沉的，任由最該死的妖魔橫行，為非作歹，殘害無辜又無害的百姓。

現在最該死最該碎屍萬段明明就是那條作惡黑怪獸，可是死的卻是善良，默默無私付出的冉蕊。這讓清曉這麽甘心！

清曉的眼神變得淩厲兇狠起來，雙手緊緊握着拳頭，身體像一條靈活的蛇滑出明微的懷抱，伸手抓起飛旋在一邊為自己療傷的麒麟劍，像一陣疾風飛向蓮江。

“清曉！”明微從悲傷驚醒，急急抓起自己的劍飛着追趕清曉。現在的清曉情緒大起大伏，明微不敢任由她單獨行動。

“別擋着我！就算是同歸于盡我也一定要給冉蕊報仇！”清曉身體有傷，明微很快就追上了她。疾風拂亂了清曉的滿頭長發，明微看不清她哀傷的眼睛，只能聽得清她哀痛憤怒的沙啞聲音。

“冉蕊是我們的姐妹，一起進瀛崖，一起修煉，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玩鬧，一起長大的姐妹……”明微想到和自己一起親密生活了近千年光陰的冉蕊，她都還沒有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而她卻永遠不在了，明微哽咽難言道：“我不是要攔着你，而是，冉蕊的仇，我們一起報！我剛才回來時，看見夜師兄已經在那裏了。”

此時此刻的清曉，已經沒有心力去想夜久星為什麽會去而複返。

兩人飛到蓮江，夜久星和黑螭騰空駕江正戰得激烈，難分勝負。巨大的黑和渺小的白強烈地沖擊着兩大的視線，明微緊跟着清曉加入了戰鬥之中。

“夜師兄！”再次重新面對夜久星，獨自療情魔之傷已久的明微心境依然有起伏，離去經年，再回來，蕭蕭寒肅的滄桑襲上心尖。清曉一言不發，只劍劍狠命劈向黑螭。明微只好大聲開口喊夜久星。

夜久星聞言，飛閃避開黑螭龐大的身軀，看清楚了喊他的明微。

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牽挂思念又苦苦找尋的弦月。

夜久星斥血寒眸沒有回暖，不是弦月，誰都不能讓他的心回暖欣喜。

“連失蹤許久的明微都回來了，弦月你怎麽還不回來？”夜久星心痛起來，“弦月，你是在生我的氣，不肯回來，不要我，也不要大家了嗎？”

夜久星涼涼地看了明微一眼，微薄的唇才緩緩溢出幾個蒼涼的字，“明微，你回來了呀。”便轉身與黑螭交戰。

明微看着夜久星孤傲、堅毅、蒼涼的背影，心不禁酸澀得痙攣收縮起來。

神劍傳人之間能夠近距離進行心靈感應，三人沒有一言語，但配合得很好，緊握神劍，飛旋，騰空，翻轉，形成三翼力量共同夾擊着黑螭抵禦能力最低的腹部。三把神劍齊上陣，終于把嚣張跋扈的合身大黑螭傷得淋淋鮮血。

受傷的黑螭憤怒地咆哮嘶吼着，聲音大得撼動山河，蓮江的血浪騰飛滾濺起來，附近的高山被震地都搖搖晃晃起來，碎石滾滾而下。

“現在，要麽你殺了他們三個人，功不可沒，要麽他們三個人殺了你，沒有人會幫得了你，是死是活全看你的造化了！”無情的魔音又在黑螭耳邊響起，這次這話沒能讓黑螭有恃無恐亢奮起來，反而讓黑螭恐慌起來——它已成至尊魔主放棄的棋子！這意味着魔主不會再在暗中為它續法力，它也不能死而複生！

“想□□！沒那麽容易！”清曉看到龐碩的黑螭身體擠出一些小腦袋，避開黑螭兇猛的利爪，一劍劈過去，已經從黑螭身體分離了一半的出來的小黑螭當場被分為兩半，腦袋齊齊掉進血江裏，汩汩流血身體還連挂在巨螭的身體裏，“夜師兄，明微不能讓黑螭□□！阻止它們！”清曉心有嫌隙又釋然地大聲沖夜久星和明微嘶喊。

他們師兄妹之間沒有隔夜仇，不想說話就沉默着，一開口就代表沒事了。

在場三人，只有清曉看過黑螭合身，也是她先發現狡猾的黑螭想□□逃脫的意圖。清曉現在一心只想着為冉蕊報仇，說什麽都不能讓黑螭逃掉。只要黑螭□□不成功，就能夠控制得住局面。

夜久星和明微明白了清曉的意思，也快速地黑螭的腹部轉移到它的側翼，淩厲地手起劍落，把那些分離了一半的猙獰腦袋全部砍掉。

黑螭身上血流成河，發出更加凄厲的嘶吼，瘋狂扭動着血軀逼迫合身的身體離開它的身體。沒有了任縱橫暗中施法相助，它變得越來越孱弱，即使剛才吞了一個人，也彌補不了它喪失的元氣。若再□□不成功，這碩大的身體的元氣喪失的更快，它将爆裂成肉醬而死。

黑螭狂躁地潛江騰空想擺脫當前的窘局。

清曉三人都已經清楚了黑螭的意圖，緊跟着黑螭潛江騰空緊緊控制着黑螭的身體，一見到有腦袋擠出來，馬上毫不留情地揮劍砍掉。

黑螭的背部刀槍難入，連神劍都只能傷到它的表皮而已。萬物初生時，都是柔弱的。想□□出來的黑螭，身體尚柔弱，無邊的威力的神劍輕而易舉就能把它們削成兩段。

“師兄，明微不能再讓它回到江裏！”清曉三人已随黑螭騰空到半空，在半空中，對清曉三人來說，更加有利于他們施展拳腳。

黑螭沒想到騰空容易，回江難，被阻擋住回江的它變得更加暴躁起來，為了急于脫身，理智全沒，一下子把它身體裏面的身體全部從整個背部逼出來，瞬間，碩大的身體有無數的腦袋探出，這恰好正中清曉三人的下懷，三人一齊揮劍，如狂風掃落葉般把所有腦袋掃掉，鮮血頃刻如注般從它的身上剩下的半截身體噴出，視覺所及之處都是紅殷殷一片。

黑螭元氣耗盡，此刻它那碩大的身體已成累贅，裏面還有無數殘存的身體，騰空不成，回江無望，直直從半空墜下。

渾身是血的三人仍然緊張得不敢松懈半分，緊握着神劍的手心冷汗涔涔，血跡斑斑，雙眼都緊緊盯着直墜的黑螭。

突然，三人緊揪着的心又劇烈跳動着，眼睛更是不敢轉動。只見直墜的黑螭突然劇烈騰飛起來，碩大的身體像是發酵一樣越變越大。

“清曉，危險！回來！”明微和夜久星飛奔上去緊緊抓住緊随着黑螭的清曉，黑螭的身體大得随時有可能爆炸。

“冉蕊還在它的肚子裏！冉蕊還在它的肚子裏！”臉色無絲毫血色的清曉飽含淚水的眼睛倔強地緊随着黑螭，被夜久星和明微禁锢着兩手動彈不得，使勁掙紮心急如焚道。

“砰！”一聲從高空炸開，無數淩亂的肉醬伴着濃濃惡臭的血腥味雜亂無章地飄下來，夜久星和明微強拉着清曉駕着疾風一路躲閃開污穢之物。

随着一聲響，清曉心中緊繃的一根弦轟然掙斷，氣血上湧，一口大血從口中噴出便不省人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