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琴弦

縮小到只剩食指大的朱雀翹着兩只鳥爪,兩片火翅膀搞成環胸的形狀,正個小氣勢大地坐在獙獙的腦袋上,怒睜鳥眼瞪着路刀:“老實交代!你犯了什麽罪行?”

龅牙也跟着嗷嗷,龇着兩個大門牙,絲毫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它的頭頂要被朱雀燎出塊禿斑。

路刀木木地站着,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留給他一個背影的溫濃,頭上的呆毛失去往日挺翹的生機,蔫了吧唧地耷拉了下來。

依照溫濃給他看的那些記憶,千年前當大家齊心協力、一無所知地想要鎮壓戾氣時,他知道搞不定,知道一切都會覆滅,于是在最後仗着比青龍高的修為清除了他的記憶,劃開了空間,把他送了出去……至于那個膚白貌美的偃師,那大抵是東昆助力的,不然他會耗盡力氣。

後面沒有展開,但路刀自己能想象得出來。

他八成是讓東昆幫忙,把自己弄回了器刀形态,拓開容納阈值,封在天地一裂下鎮住戾氣。

只是後來他被喚醒了,那必然是自稱為他父親的坑窪魔尊路見不平搗的鬼。

從回世鏡裏出來後,溫濃對他說“我們都新生了”,如今想來的确沒錯。

溫濃不再是那個化自天地意志的矜貴龍神,而是為了一世人摸爬滾打後再歸來的溫濃。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化形在黎海上的懵懂純良戮古刀,而是第二次化形,變得流氓又混賬的少主。

至于白龍……現在回想,那恐怕是青龍殘存在這世間的虛影。他二次化形,白龍只能盡看護,沒有餘力阻止,到他十六歲暴走時是它勉強制住了他,但之後就消失于魔界,因此怎麽找也找不到了。至于靈吾山中的,那就是個幻相,騙傻叉的。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擠破腦袋也想不起三千年來與青龍的過往,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純粹的刀靈。

可他也不敢回憶起來,點點滴滴歷數,都是他虧欠了青龍。

他沒法面對那樣的自己。

說到底,頭頂上那個古怪的天,腳底下那個古怪的地,為什麽要讓他一把刀化形,自死寂中化出生的靈智呢?

當初青龍說他是個奇跡,可是……路刀怎麽看,都覺得自己是個麻煩。

他看着溫濃的背影不敢靠近,他也辯駁不了——如果再來一次,如果他還有足夠能力,他還會把溫濃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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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與他同生,卻半點也不願意他來與自己共死。

少主一籌莫展,耳邊還回蕩着朱雀叽裏呱啦的聒噪聲,不多時便有些煩躁起來。他頭也不回地屈指往後一彈,一道無形的靈力劃了過去。

指甲朱雀連忙抱頭鳥竄,然而還是被擊中了,咻的一聲撞到牆壁上嵌住,呈了個大字型,嘴裏冒出了氣。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溫濃的背影,這時溫濃動了,他蹲下去直接坐在了地上,盤起腿低頭看着落地窗外的魔界。

路刀松了口氣:大佬坐姿!媳婦這是在動腦子,應該沒有在糾結了叭。

然而下一秒溫濃就屈起腿抱膝蜷縮起來,脊背弓成了蝦米。

路刀心揪起來,腳下一滑就瞬移到他身後,蹲下去抱住他。

溫濃臉埋在膝蓋上,悶聲呵斥:“滾。”

路刀越發抱緊他,嘴唇摩挲着他的側頸:“我不。”

溫濃聲音還有些沙啞:“辣雞,給我滾遠點。”

路刀環着他,從後揩他的眼淚,沒臉沒皮地小聲說:“我不,我想和你一直負距離,才不滾呢。”

溫濃恨恨地啐了一口,撥開他的手,在他的禁锢裏掙着,試圖趕走他。路刀眼圈紅紅地收緊他,就是不肯松手。

這時天空中飄來一根火紅的羽毛,晃悠悠地擦過了這倆連體嬰,無聲無息地飛進了長黎殿。

旁邊的龅牙忽然發出了驚奇的咿嗚聲,溫濃和路刀同時轉頭看去,只見那赤羽飄到了正鑲嵌在牆壁裏的小朱雀面前,羽毛比那本尊還大一些。

朱雀眼前還冒着金星,忽然被自己的心羽輕搔,猛然清醒了過來。

“老、老白?”

赤羽溫柔地搭在它小小的腦袋上,随後一陣炫目的橙紅光芒閃起,牆壁上的裂紋擴大如蜘蛛網,繼而四分五裂,火花四濺。

龅牙吓得夾着尾巴跳到爹倆旁邊,一瞬化出人形變成個瑟瑟發抖的小正太。

火星裏搭出一只大鳥爪,直把地面踏出一個窟窿來,随即一只約莫一米七的大火雞展開翅膀,仰頸鳴了一聲。

轟的一震,耀眼的離火鋪天蓋地地噴了出去,一瞬把長黎殿變成了個微波爐。

龅牙嗷的揪緊了兩個爹,閉了一會眼才顫顫巍巍地睜開,只見溫濃一只手擋在身前,運出了個寒冰結成的金鐘罩,他們一家三口毫發無損。

路刀兩手還扒拉在溫濃身上,後知後覺地痛斥:“幹什麽啊這是?fff團嗎?看我們恩恩愛愛就不爽是不是……”

溫濃食指一刮劃開寒冰,想看看情況,結果就看見大朱雀嬌羞狀地搓翅膀:“大哥,不好意思啊,那什麽,一時沒控制住,把你家燒了……”

偌大長黎殿,牆壁碎了一半,穹頂搖搖欲墜,長風嘩啦啦地刮進來,地上還沒熄滅的離火搖曳如嬌羞的小花。

溫濃:“……”

路刀凄涼地環顧了一下,豪宅徹底成了破爛的高危建築,眼淚汪汪地控訴道:“這是炸好吧!!”

溫濃撫額:“你把白搖和藍霄兩位安置在哪裏?”

這話是對路刀說的,後者連忙回答:“沒事沒事,我把他倆擱在地底下,用治療陣圍起來了,這上面波及不到他們。”

溫濃嗯了聲,要撒開他的鹹豬手站起來,無奈身上這倆爪子跟長了吸盤似的,牢牢地粘着他不可分開,他只好一腦門黑線地保持這姿勢站起來,路刀像個大型挂件黏在他背後,一絲縫隙也沒有。

溫濃腦門青筋突突,黑着臉看向朱雀:“怎麽回事你?”

朱雀亮開兩片翅膀展現胸膛上最耀眼的那根羽毛,鳥臉更紅了:“是白虎,守陣前我給了他一根羽毛,方便以後聊天來着。我昨天在涅槃谷失控導致縮水,他可能是感應到了,就就、就把這心羽送了回來。我得了力量,一不小心沒控制好……”

說着一陣狂風刮過來,長黎殿的半個穹頂發出令人心碎的聲音,嘩啦啦地砸了下來。

朱雀連忙往裏一蹦,随後四個種族不同的物種一同看着崩壞了大半的長黎殿,一時無言。

好巧不巧,地板下傳出個扣扣聲,随即陣法打開,鑽出白搖和藍霄兩個腦袋來。

他倆一眼就看見灰頭土臉的三個大佬和一個正太,激動地打起招呼來:“少主、夫人,你們終于來了!還有龅牙崽崽!”

藍霄又對着朱雀激動地大喊“師父”,白搖立即乖覺地跟着喊“師叔”。

打完招呼後他倆都覺得頭頂的風很大,便疑惑地扭頭看去,瞧見了無遮無攔、陽光傾灑的破爛魔殿。

他倆大驚失色:“紅招他們來攻擊我們了?”

朱雀讪讪地拿翅膀刮了刮臉:“是為師來着。”

“……”

沒一會還是溫濃出來收拾爛攤子。能壓制朱雀的離火只有他的屬性,何況他如今收回龍角取回記憶,修為暴漲不可與往日相比。溫濃原本想出手運靈,奈何背後有個挂件,只好出腳。

他踏出右腳,頸間龍鱗閃現,澎湃的靈力湧出,收聚了魔界上空的水汽化而為冰,将長黎殿損壞倒塌的地兒全部補上了。

剔透的寒冰咔啦咔啦地化出來成為新的建築,順帶裹了一圈防護的冰欄。衆人看得啧啧稱奇,溫濃自得也不是謙虛也不是,還莫名想起某部迪士尼動畫電影裏一首歌的旋律,頓時滿頭黑線。

路刀問起兩個長老的情況,白搖環着藍霄出來,表明自己傷勢不重,接下來還能繼續發光發熱雲雲。

藍霄跑到朱雀身邊,合手單膝跪下,含淚道歉:“弟子修為不足,才會受制于人,這才帶累了師父,請師父責罰!”

朱雀想扶起他,但他又收不住離火,便在他四步開外小幅度地揮翅膀:“起來起來,罰你幹嘛,不是你的錯。對方來頭不小,你能堅持這麽久已經很不錯了,沒讓師父失望。”

見藍霄不起,他便指揮白搖:“你幹看着啊?快拉他起來。”

白搖上前卻也跪下行禮:“師叔,弟子想問,您可知我師父的處境狀況?”

“他修為比我強,腦子也比我好,應該沒事的。”朱雀心裏其實也沒譜,繞着翅膀喃喃,“雖然現在三個守護陣崩了倆,但他随身帶着不少法寶呢,應該能撐得住吧。”

一邊的溫濃眉間一動,這才想起踏出回世鏡後白虎曾交給他的東西,連忙伸手要去懷裏找,那東西放在哆啦A袋裏,在随身小空間掉不出來。

他扭頭兇路刀:“松手,我拿東西!”

路刀委屈巴巴的:“我給你拿嘛。”說着熟門熟路地把手伸進他衣襟裏,溫濃還來不及制止,他就把哆啦A袋掏了出來,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來:“溫哥哥是不是找這個?”

溫濃沒好氣地取過,從中摸出當時白虎交給他的小匣子,仔細打量之後還問朱雀:“小缺,白虎說這個東西是當年亞神交給他代轉給我的,你可有印象?”

朱雀一聽見亞神鳥鼻子都氣歪了:“我壓根不知道這事!大哥你小心點,當心又是他們下的套!”

溫濃看了匣子一會,還是決定打開,路刀忽然把匣子搶過瞬移到一邊:“讓我康康。”

溫濃楞過後氣急:“不許開!”

他生怕亞神又留了什麽後手針對路刀,脊背都冒汗了,當即瞬移到他身邊去阻止,但路刀已經打開了。

匣子打開的瞬間,魔都地底下的古魔驟然震動了,仿佛要拼命推開鎮壓的巨陣,沖出來去奪那個匣子。

長黎殿微微晃動,衆人都以為路刀打開 了什麽稀世神兵,滿懷期待地伸長了脖子:“匣子裏是什麽稀罕法寶?”

溫濃卻第一個沖到路刀身邊抓住他:“你有沒有怎樣?!”

路刀搖了搖頭,模樣很鎮定,但眉間有些郁結:“沒事,匣子裏的東西沒危險。”

溫濃後怕起來,低頭去看匣子裏的東西,看清之後,他先是愣住,而後和路刀一起緘默了。

匣子裏是一根琴弦。

青龍最後看見亞神時,他的伏羲琴上就只剩下這根琴弦。

地底下的魔還在騷動,就為了故人曾經撫過的這根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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