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尋蘇音

才出遠門,便聽到小人兒興高采烈地一路嚷過來:

“無名無名無名!無名!哈哈哈!我好開心啊!”

“我來了。”我應了聲,然後邊走邊問:“說吧,這麽開心是為什麽?”

“因為我又發現一個能看到我的人啦!他叫陳尋!他說他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在尋找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他還說他已經找了很久很久了,都有點想放棄了!然後,嘿嘿——”

“別嘿嘿,快說,你對他說了我什麽事?”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

“咦?你怎麽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捧了捧臉,紅着臉道:“我就是,就是跟他說:「你跟我來,我的主人或許有辦法幫到你。」”

“然後呢?那個人現在在哪?”

“在後面!”知道我肯問,就代表着我已經原諒她的自作主張後,小人兒一下子又回複了精神,高聲朝身後道:“喂!陳尋!你出來吧!我的主人答應見你啦!”

很快,一個書生打扮的青衣人便從院門不遠處的草垛後轉了出來。

“小生陳尋,見過無名公子。”青衣人有禮的施了一禮道。

“不必客氣,來者是客,請屋內說話吧。”我說着做了個請的姿勢,引着人去了才離開不久的大廳。

我看了看桌子已經被清理幹淨,便直接拉開椅子坐了上去:

“請坐吧,室內簡陋,還請不要見怪。”

“哪裏哪裏,本就是我冒昧來訪。”書生客氣着,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

一秒,兩秒。

幾息靜默之後,我率先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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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尋人,能請陳公子講述一下事情經過嗎?”

“啊,這個,自是可以的。”陳公子有些拘謹的說着,深吸口氣後,他慢慢講述起來:

“在下和那人是三年前一次燈會上猜謎認識的。雖然那以前并未見過,但我二人卻是一見如故。那之後,我們便利用信鴿傳書,互訴心事。就這樣,書信頻率從半月一封,到每天不見到她的字跡我便輾轉難測的地步。就在我以為我們可以引為一輩子的良人的時候,她卻忽然失蹤了。半月後我憑着印象中她提到的地址找過去,她的家人卻說她已經離家一月有餘了。那時她的家人看着我風塵仆仆的模樣,有些為難的勸我說,她去找了她的情郎,勸我不要再找了——但我卻不願放棄,拿着一點她家人給的可能的線索便上路了,接着便是苦苦的尋找了。到方才我遇到小蝶開始,我已經尋了快半年了。”

——小蝶嗎?我聽到他提到小人兒的稱呼,不由得偏頭看了她一眼。

她察覺到我的視線,立馬對我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容。

我有些無奈的點點頭,示意她以後可以叫那個名字。

小人兒,不,是小蝶立馬歡快的在空中翻了個跟鬥。

那邊廂,書生繼續講道:

“其實,在尋了她三個月以後,我便在心裏每日問自己:她那樣的不告而別,真的是像家人說的那樣,去找以前的情郎了嗎?那我和她的那兩年多算什麽呢?就這樣問多了之後,我的心開始前所未有的動搖起來——我本以為我對她的感情,會一生不變,不想,這才過去短短三月就已經開始出現了疑惑——然而小生終究是個理性的人,我不允許自己先背叛這份情愫,然後一遍遍的催眠自己:我是心悅與她的,算是很喜愛很喜愛的那種。但即使是催眠,到今天也已經快到達盡頭。如果,如果,不是遇到小蝶——我想,我可能已經——無名公子,我,小蝶說的你有辦法幫助我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看了看他黯淡無光的眼神,和滄桑的面容,然後移開視線問道:“你說的那位她,可是蘇音姑娘?”

“不錯!她的确名喚蘇音!”書生激動異常的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你真的見過她?!她對你提起過我?!不然,不然你怎會一聽完我說的,便立刻,立刻說出她的名姓!?”

“你是誰?要對無名做什麽?!”從廚房轉出來的一凡見狀立刻沖過來将我與陳尋一把隔開。

“啊,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好了,你不必說了,我明白的。”我對陳尋說完,改轉向一凡,安撫道:“我沒事,他只是得知心上人的下落有些激動而已。乖,坐一邊去吧。”

“哦。”一凡點了點頭,走到角落又拿了張椅子坐在了我身邊,還麻利的倒了杯茶水給我。

“咳,”我接過後,道了聲謝,拿水杯潤了潤嗓子後,我說道:“蘇音姑娘的下落我确實知道一點——”

“那——”

“陳公子不忙,你聽我說完先。”我伸手阻止了他的話,接着道:“你可能也猜到了,我要說的是有關蘇音姑娘以前的事。我是三個月前在途徑某處山谷時遇到的蘇姑娘,那時我去河邊取水,蘇音姑娘剛好站在那附近不遠——她在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喚住了我,問我願不願意聽她講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就是她和那個情郎的事?”

“不錯。”我點點頭,繼續道:“那人是蘇音的青梅竹馬,自小就定了親。可就在他們即将成親的那一年,那個男子卻突然說想去外面看看,增長些見聞,再回來繼承家業和迎娶蘇音。”

“就因為這個原因,蘇音就這樣一直等到現在?”

“事情并非如此簡單。”我搖搖頭道,“這個時代女子的年華一晃即逝,長輩們見多了這種因為男子臨時反悔而造成女子空等一場的悲劇,又怎麽會輕易答應這種不确定的事。是蘇音自己答應的,說願意等上三年。”

“你是說——蘇音是從認識我不久前開始等的?”

“并非。”我再搖搖頭,“今年已是蘇音等的第六個年頭了。”

“六?怎會如此?!”陳尋吃驚的瞪大眼,“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哎。大概這世上總有些人是另外一些人的劫數吧。那三年之約,雖是蘇姑娘自己提出來的,卻是為了說服父母放那男子順利出走的權宜之策,但真的待三年到了之後,她卻無法違心的聽從父母去改換婚約的人選——她以一種世間女子少有強硬的姿态,說服父母要再等等——這一等就又是三年。”

“那我呢?蘇音有沒有說過,我對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

“那自然是良緣啊!”我毫不猶豫的說道。

“那為何,為何她要不辭而別?”

“這個問題,我想有兩種可能吧——一種是她自己深受約定的束縛之苦,不願留下一個期限來讓你等待。第二種則是,她想把選擇交給老天吧——若你們有緣,不論她留不留書信給你,你們都會重遇。”

“這樣,豈不是很可笑?如若我們之間無緣呢?”陳尋有些氣憤的道。

“無緣便是無緣吧。”我涼涼的接了句,然後細細品起手中茶水來。

好一會,陳尋才一臉愧疚的對我說道:“無名公子,剛才,對不住了。在下也不知方才為何突然那般震怒。現在平複下來。實感慚愧。”

“無妨。那是道的力量,是以我并不會在意。”

“道的?”陳尋有些莫名的看過來,“無名公子此話何解?”

“啊,這個啊,具體說來話就長了。你可以簡單理解為,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道調皮,幻化出了一切,包括有和無,現實和幻想,白日和黑夜,正義和罪惡——天空,大地,萬物生靈、我們世上所有人類不過共同在做一場‘有我存在’的夢境——即是說,這世上一切都是必須的,不得不的——天不得不是天,你不得不是陳尋,蘇音不得不是蘇音,她不得不有和竹馬的那段孽緣,不得不與你有一段良緣,就同你方才不得不抑制不住要憤怒那般。”

“好,好玄妙的感覺。我以為無名公子,你修得是佛法。”陳尋讷讷的道。

“也算吧。道只是那至高存在的其中一個名字,你也可以理解為佛法或者神。”

“嗯,”陳尋有些心不在焉的撥了撥衣袖,好一會,才鼓起勇氣的問道:“無名公子,現在可否告知在下蘇姑娘的下落了?”

“自是可以的。”我點點頭,“不過,你确定好了現在要聽了嗎?不問問蘇音和那情郎的結果?”

“不了。這個結果,我想見到蘇音後,等她親自告訴我。”

“既如此,那好——”

***

半個時辰後。

我和小蝶一起站在魏家村村口目送陳尋離開。

待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後,小蝶開口問道:

“無名。”

“嗯?”

“蘇音和她的情郎的結果到底是什麽啊?”

“你不知道嗎?”我奇怪的看着她。

“當然不知道啊。我那時候還沒跟着無名呢。”

“對哦,”我拍拍額頭,“你跟着我才剛剛兩月而已,我都忘了。對了,”說到這我看向小蝶,“小蝶你遇到我之前都待在什麽地方啊?”

“不知道,”小蝶搖搖頭,“我只記得那是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我也記不清在那裏呆多久了。等我能睜開眼見到光的時候,就看到無名你啦。哎呀,好啦,別說這個了,你快說說蘇音的那個情郎的事。”

“那個人啊,他在離開蘇音之後不到一年就娶了妻。”

“啊?哼!壞人!他既然早就成親了,為什麽不捎封信給蘇音啊!害她白白蹉跎這幾年時光!這樣的人最後別讓我看見他!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話也不能這麽說。”我摸了摸她透明的小翅膀,“剛才我也說了,這世上什麽都是不得已的——他也許不是不想,只是妻子很快有了身孕,這一拖就又是一年,等到兒子出生,女兒又來了,等孩子們慢慢長大,他便也就越來越心虛,越來越無法面對妻子、兒女和蘇音。”

“那照你這樣說,這世上的惡人做什麽壞事都有理由,都可以被原諒啦?”

“非也。”我那手指輕彈了彈她的額頭,“這只是修行人基于對道的認識不斷加深的立場上的發言——并不适用于紅塵中當事人。蘇音找過去的時候,那人正帶着妻子和五歲的兒子,兩歲的女兒在花園蕩秋千。”

“那她有沒有沖過去把那個負心漢臭罵一頓?”

“沒有,”我把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邊,“她只是将手中的一封書信交與領她去花園的丫鬟,托付她轉交之後,便只身離開了。”

“那封書信?”

“約摸是她二人的婚書吧,也算是物歸原主,有始有終。”

“哼,這個結局真是太便宜那個人了!”

“你啊——虧你還是個精靈,怎麽也會犯人類一葉障目的錯?”我笑着将氣呼呼的小蝶捧在手心,“你想啊,若沒有那三年的耽誤,蘇音豈會遇到陳尋?若沒有蘇音的選擇原諒,回去書生以前跟他提到過的風景優美的山谷,蘇音又豈會和我相遇?說不定啊,我之所以能在那個地方見到你,也是蘇音的緣故呢,還有,你今日遇到陳尋這個可以看到你的人,你不是開心——你看,這一環扣一環,因緣法,可是清清楚楚的擺在那兒呢。”

“似乎,真是這樣?嗯,不過,哼,我還是很讨厭那個人。”

“罷,你要讨厭就讨厭吧。我啊,要回去睡午覺了。”

“什麽?你不是剛用完早飯嗎?你不趕路啦?”

“這個嘛,不知道為什麽我吃飽了就很困,反正因為書生的事,遲已經遲了——那就再推遲一下也沒什麽關系了。啊,好困,不說了,我去睡啦。”

說完我對小蝶擺擺手,朝室內走去。

在門口,我見到了等在那裏的一凡。

“怎麽站在這?專門等我嗎?”我問道。

“嗯。”

“噢,這樣啊,那你進來說吧,我有些困,想睡會。”

“好。”

來到床邊,我草草脫了鞋後,便合衣躺了下去。然後我便等着邊上的人開口。

等着等着我眼皮就有些往下掉。

這時——

“那個道理也适用于我和你嗎?”一凡問道。

“什麽?”

“就是那個不得不,我之所以遇到你也是那樣嗎?不得不遇見?”

“是啊。”我努力打起精神,撐着眼皮道:“确實是如此,如果不是小蝶特別喜歡蝴蝶的關系,我那天根本不會走通往魏村的那條小路。”

“這麽說,我娘親抛下我,包括我童年的遭遇,也是嗎?”

“這個嘛——世人總喜歡把好事當做一種幸運,把天災人禍當成是命——其實,所謂幸運和命都只是道的一體兩面——它既是有又是無,既是好又是壞——你十年前以為是好事,說不定那好事再過十年就會成為你眼中的壞事,你再過十年,說不定,那件事又成了好事了——不僅如此,對錯、得失、真假皆是如此,道是每時每刻都在安排和變換的,并行不悖理事不二、圓通自洽。所以,我們人類遇到這些人力不可及的事情,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好事壞事都會随風,平常心就好,不必太過在意。”

“嗯,我明白了。你睡吧,我守着你。”說着他搬來張椅子在我床邊坐下。

我有心想說一句‘你不用守着,自己也去休息下吧’,卻不想,只這一個念頭閃過後,還來不及實施,我便不受控制的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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