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丁酉年四月初九 晴

今日才能提筆,補上我的日志。

對于那天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我的腦海裏竟只有三個字了。

烤全兔。

——巡山日志

“啊啊啊啊——”

在打入祝融火的那一瞬間,荀三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随即沒有了任何聲響,卻在空中胡亂蹬腿,身上的衣物早已被燃燒殆盡,渾身變得通紅,像是被烤熟一般。

“快将他按到海水裏去!”

鳳兮沖上來,直接化了原型,鳳凰乃真火之身,不懼火燒,只是祝融火實在威力過大,即便是鳳兮在自降神格,又跳下昆侖臺後,已經沒有了壓制祝融火的能力。

在他原身擁住荀三的瞬間,便引起了鳳凰長鳴,此聲好如泣血般哀婉悠長。

玉九淵和燭九陰聞聲卻臉色大變!

這是鳳凰涅槃之聲!

玉九淵心急如焚,面上卻不顯,只道:“不想這祝融火好大的神通,竟能引得鳳凰提前涅槃!”

燭九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待師父不好,此番涅槃之後,我便帶師父走了。”

玉九淵怒極反笑,但卻口不擇言,“放屁!”

話音剛落,鳳鳥叫聲突然尖利刺耳,整個鳳凰原身都燃起明黃的火焰,像是痛苦至極而找不到發洩之處,鳳兮驀地直沖上雲霄。

玉九淵聽不得那尖利痛苦的叫聲,卻強迫自己不得不聽,他追了上去,知道鳳凰應在梧桐枝上涅槃是最好,本來長燚是有梧桐的,但長燚被毀,草木盡數化為灰塵。

玉九淵只能聚攏無數雲朵,做成了一個雲窩,鳳兮一頭紮了進去,火焰瞬間燃盡大半雲朵,玉九淵不得不繼續聚集周邊雲朵。

他看見鳳兮的每一根羽毛都被根根燃盡,皮肉焦黑,鳳凰火十分刺眼,玉九淵雙目刺痛,竟是淚流滿面而不自知了。

再看下界,荀三被祝融火從內裏燒得連慘叫也無法發出,燭九陰心口發疼,化了原型,将被燒得通紅的荀三擁入懷中。

鼻間是自己鱗甲皮肉被燒焦的糊味,燭九陰卷住荀三,沉入深海。

即便是暗不見底的深海,荀三周遭的海水也瞬間被燒熱,沸騰起來。荀三在水中不能呼吸,燭九陰便抱着他,時不時渡過一口氣,但一碰上荀三,饒是燭九陰也不免有着被火灼燒之感。

燭九陰就帶着荀三在深海裏漫無目的地游走,期望冰涼的深海海水能夠為其降溫,所過之處盡皆海水沸騰,深海魚類受不了高溫海水,一時間死傷大片。

荀三只覺全身都有如烈火炙烤般疼痛,恍如深陷地獄,在疼痛間,他幾乎抽離了自己的意識,看見自己的魂魄和祝參can、祝參shen的魂魄被一道火給圍裹起來。

火焰最頂端有一顆通體赤紅的渾圓珠子,荀三知道那便是燭九陰的火精。

祝參shen想要去拿珠子,卻被火焰灼痛,有些畏縮不敢上前,祝參can倒是有心,卻不知怎地,火焰竟有大半集中于他這兒,好似有心來熔了他一般,使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對付這祝融火,又不想這祝參shen竟怕痛,畏火。

荀三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身體所有的痛都反饋到了他這裏,他神思恍惚,就快有些撐不住了。

祝參shen卻在那兒說着風涼話,“你那書生都已成魔,沒想小溪竟還要帶你去見他,可見你平時是有多不公平!”

荀三沒理他,在被祝參can占據身體的這一小段時間,祝參shen已經将所有事一股腦兒地告訴了他,只是想看看荀三脆弱無助的樣子,好一舉将他的魂魄永遠封存起來。

不想荀三卻一直神色淡淡,靈魂堅定而不受影響,就如此時此刻。

即便是祝參shen,此刻也被祝融火灼燒得疼痛難耐,整個魂魄都已隐隐泛白,再說祝參can,魂魄都快要支撐不住,現出了原身抵抗。

而荀三魂魄早已變得透明,只留了一點點影子。

祝參shen亦是支撐不住,化了原身,對祝參can說道:“融合罷,不然都是死!”

祝參can看了他一眼,他們分裂已久,在彼此眼中早已是兩個人,而非一體,但終究是合為一體的力量更為完整,祝融火的雄雄大勢逼得他們化為原身,卻照樣無法抵擋。

荀三早就化了原型,一只灰不溜秋的野兔子被夾雜在兩條巨大的燭九陰之間,成了小小的一個點。

祝參can和祝參shen都心道:這兔子怕是支撐不下去了,他們此刻合為一體,既能抵擋祝融火,亦能使這祝融火認主,雖說醒來之後,只能共享這具身體,但是能夠将祝融火收為己用,又有奚故與自己相融合的火精加持。

天下還有誰能奈得了他們?

他們彼此對望一眼,最終選擇了融合。

卻就在他們魂魄剛剛相觸,彼此交融的瞬間,一直閉着眼奄奄一息的荀三突然一躍而起,虛弱的兔子原身魂魄踩着他們逐漸相融之處,不斷往上跳,即便只是魂魄,也能看到荀三一點點變得透明。

“不好!這兔子要搶祝融火!”祝參can臉色大變,看向已經因為融合而失去意識的祝參shen,他此時亦是動能不動,只能眼睜睜看着荀三渾身帶火,像是一團火焰躍上了托住火精的地方。

荀三忍着劇烈的灼燒感,兩只小爪子托起那麽赤紅的珠子,細看之下,才會發現這枚珠子紅中發紫,好似流動着一般侵占了紅色的地盤。

随即荀三将珠子置于空中,火精旋轉之際,便是祝參can也沒看清這只兔子是從哪裏捧來的血,直接澆在了祝融火之上,竟然還是心頭血!

祝融火在這具身體裏待了這麽久,自然識得誰才是身體真正的主人,此刻被荀三認主,祝融火想也不想,直接認了主,也不管荀三一介普通凡妖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祝參shen的魂魄逐漸消融,祝參can沉住氣,穩住心神,即便沒有了祝融火,他亦還有火精,這傻兔子不過是連法力都沒有的小妖,即便是讓其認了主,也承不住這祝融火!

果真在祝融火沖進荀三靈魂裏的一瞬間,荀三只能再次用爪子抱住那顆珠子,卻什麽也做不了,直接陷入意識最深處,昏迷了過去。

而這一切看在燭九陰的眼裏,只剩下心疼,他看不見身體內發生的事,但卻能看到荀三在昏迷中所做的事。

他卷住荀三的尾巴早已被燒焦,皮肉盡毀,此刻只剩最為堅硬的尾骨尚能堅持。

燭九陰似乎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他抱住荀三,剛才回過頭來恰巧看見的那一幕幾乎快成了他的魔障。

緊閉着眼的荀三不知為何突然抱住他尾骨上因皮肉盡毀而凸起的骨刺,精準而狠絕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骨刺上沾着血,被燭九陰無意識地吸收,心口上卻破了一個血洞,而無鮮血流出,倒是在往裏回流。

随即燭九陰力氣盡失,勉強為荀三封住心口血洞,卻再無力氣游走,他抱住荀三在深海裏起起伏伏,雪白的尾骨似乎因為吸收了荀三的心頭血而泛起一片粉紅。

而本以為自己會因抱住荀三而被狠狠灼燒的燭九陰卻發現荀三的體溫除了還有些燙手以外,竟也并無其他,可再看四周海水依然沸騰如初。

燭九陰親了親荀三依然有些滾燙的額頭,閉上眼,帶着荀三沉入深海。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海水突然震蕩起來,燭九陰睜開眼,不知海面出了什麽事,竟也能波及到如此深的地方。

他低頭看了看還未醒來的荀三,他既怕他睜眼,又怕他始終不睜眼。

他害怕睜眼便是陌生而戲谑的眼神,那他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殺了祝參can,可他更怕荀三始終不醒來,或許就真的不會再醒。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燭九陰都哀莫大于心死。

他不願帶着荀三去管海面上的閑事,甚至想帶着荀三再往深處游。

“鐘山奚故!”玉九淵傳音入耳,語氣似乎只是強作鎮定,“出來!”

燭九陰不欲理睬,想要往更深處游時,聽見玉九淵有些慌亂的聲音,“燭九陰!你師父他到底……”

燭九陰心下一沉,他竟忘了鳳兮也被那祝融引得提前涅槃,此時不知是死是活。

他抱緊了懷中的荀三,只道即便海面上有事,他也會傾盡全力保護荀三,只是鳳兮一事斷不能不理會。

沖回海面燭九陰也用了好一會兒,可見他沉得有多深,海面上空蕩蕩的,也不知燭九陰在海底游走到了何方。

玉九淵立于雲上,雲壓得極低,燭九陰一眼就看見了他懷裏抱着的小娃娃。

小娃兒生得粉雕玉琢,不過四五歲的樣子,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一副美人相,額間有金紅羽焰紋,正是鳳兮的标志。

小孩兒見水裏突然冒出來一條龍不龍蛇不蛇的怪物,吓得渾身一抖,撇着嘴就開始哼哼唧唧要哭,玉九淵沉着臉,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小孩兒的背,對燭九陰說道:“你吓到他了!”

燭九陰化為人身,玉九淵看見了他原身上透着粉紅已沒有了皮肉的尾骨,以及化為人身後,被幻化出的衣袍擋住的森白腿骨,他依然沒有放下荀三。

玉九淵問道:“怎麽樣了?”

燭九陰搖搖頭,“祝融火似乎已經認其為主,只是祝參can奸詐,遲遲不肯出來,荀三也就沒法醒過來。”

玉九淵聲音有些軟化,“不過只是小小凡妖,此番于他算是大劫之苦了。”

燭九陰抱緊了荀三,好似承諾般自語,“以後不會了。”

他看向鳳兮,小孩兒正埋在玉九淵的懷裏,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他。

燭九陰說道:“師父涅槃我也只是在很久以前見過一次,燒了我整個鐘山,好在鳳凰涅槃的火靈氣充沛,倒是助長了我鐘山的生機,但那次涅槃之後,師父除了變得更美了一些,并無太大區別……”

長期在鳳訣美貌浸淫之下的燭九陰也被那樣的容顏驚得半年沒敢開口叫師父,長兀更是誇張,足足有十年不敢叫師父,愣是讓他混了過去,只是眼睛都不曾從鳳訣身上離開過……

燭九陰頓了頓說道:“許是這一次乃祝融火之故,師父他,并未做好準備。”

玉九淵眼角一跳,“難不成他一直都會這樣?”

“這個,你得自己養養看了,”燭九陰突然有些揚眉吐氣起來,“不過師父涅槃之後總會比之前更美一些,長大了你就知道了,不過得看他還能不能長大!”

玉九淵頗為無奈,看向懷中無辜的小孩兒,眉眼裏确實是鳳兮的模樣。

“玉九,玉九……”小孩兒話還說得含混,覺得他名字不好念,竟撿懶只喊前兩個字。

小孩兒輕輕的呼吸撲灑在他的脖頸間,玉九淵心頭一暖,竟恍惚覺得這像是鳳兮和他的孩子,這般想來心裏面突然覺得好受多了。

玉九淵再看過去時,又覺得這孩子嘴巴和耳朵的确是有一點像自己了……

不對!

玉九淵心下一驚,差點将孩子扔出去!

這孩子的右耳垂上怎會有一顆紅痣?!

玉九淵顫抖着手,将小孩兒的左耳翻過來,耳後約有寸長的微小型天河正泛着銀色的流光在小孩兒細嫩的皮膚上緩緩流轉……

他看向小孩兒,小孩兒也看着他,嘴裏突然石破天驚吐出一句,“玉九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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