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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開業的五星酒店,坐落在新城區,是這個區域最高的樓,邊上是一片人工湖,六十六層的宴會廳往下看整個新城景色盡收眼底。
今日是景湖集團太子爺的訂婚宴,雖說是訂婚不是結婚,動的都是至親好友,大家都是在商場上行走的,再怎麽小範圍,也是拿了這家酒店最大的一個宴會廳辦四十來桌的酒席。
兒子的訂婚宴,林巧珍頭發盤在腦後,臉上沒有多餘的修飾,紅絲絨色的唇膏,将她的臉映襯地越發白皙,身上藏藍色的收腰禮服,脖子裏搭配了一款橙色花紋的絲巾,氣質優雅而強大。
剛才化妝師玫玫過來給她化妝時候還大贊她:“侯太太您的五官這麽好,我都不用修飾什麽,平時用什麽保養品的?皮膚狀态也這麽好。而且您這個年紀還能保持兩尺一的腰身,跟您兒媳婦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一樣。”
化妝師不用花錢的吹捧,當不得真。想起年輕時候,她在村裏是一枝花,後來有了個頂替名額,進入紡織廠,她依然是那個有着一千多名紡織女工的紡織廠的廠花。那時鮮靈靈的容貌和現在比?人老了要服老,她淡笑着回答了一聲:“老了!”
誰知邊上的準兒媳說了一聲:“媽,您不老,就是穿得老氣了!”
她一條白色的拖地繡花禮服裙,是歐洲今年的新款。林巧珍喜歡這條裙子,卻不認為自己的這個兒媳能把這麽繁複的花紋給壓住。
二十出頭歲的幼兒園老師,說話奶聲奶氣,跟哄小朋友似的,走可愛風的女孩子,穿一條女星走紅毯用的禮服,風格不符,她也無意多說一句。
現在說她穿得老氣,難道她就該跟這個姑娘的那位姑姑一樣,四十多歲的人了,穿上嬌嫩的小粉裙嗎?
林巧珍剛剛腹诽她姑姑,就聽自家兒媳說:“媽,你年紀又不大,您看我姑姑,她穿得多年輕啊?其實只要你保持一顆少女心,就永遠不會老!”
林巧珍覺得這個兒媳婦,有個流行語很适合她,叫做“傻白甜。”這種姑娘可以生活在電視劇裏,做他們家的兒媳,林巧珍看了一眼二十八歲的兒子,在生意場上歷練了幾年,氣場已經出來了,性格上相差太大,就怕不能有個好結局,以後要好好帶帶,可以甜,但是不能傻白。
林巧珍一邊跟親朋招呼,一邊時不時地看着門口。眼看着就要到點了,怎麽人還沒來?
“媽,快開席了,您過來坐下!”兒子侯嘉澤過來叫她。
林巧珍點了點頭,跟着他進來,賓客都已經開始落座。林巧珍再次轉頭看着門外,她兒子問:“媽,你在看什麽?”
“你舅舅呢?怎麽還沒來?”林巧珍邊問,邊從包裏拿出手機翻看,她跟她哥的微信停留在下午兩點,她囑咐自己的哥,在家裏等司機來就好了。
“今天老高有點私事,他請假了。”
林巧珍很意外地看向他:“既然是請假了怎麽不跟我說,我也可以開車去接你舅的?”
身邊的侯建新拉了拉她說:“快開席了,沒去接就算了!”
服務員過來問:“熱菜開始上嗎?”
“上!”她兒子沒有當這是一件事情。
看見林巧珍臉色不好,他兒子笑呵呵地說:“舅舅過來挺遠的,我想着明天就要去看他了,就不叫他了,省得他為了吃頓飯,要來回跑兩三個小時!”
她那準兒媳開口了:“是啊!我們打算明天去看舅舅,中秋節的月餅還沒給他送過去呢!”
“中秋月餅?”林巧珍看向她:“今兒初幾啊?”
“你糊塗了,今兒十八了!”她身邊的侯建新回答。
林巧珍看向邊上的那個男人,呵呵一笑:“原來十八了?過了八月十五中秋節了?”她刻意咬字八月十五。
這話口氣不對,侯嘉澤臉色有些尴尬,林巧珍臉寒,心更寒,人不能忘本,她這個兒子已經忘了根本。
對着自己的兒子說:“我以為教你教地規矩還不錯,沒想到是教成了這個德行。你的叔伯姑媽都到場了,女方的親戚也一個沒拉下,三十幾桌的酒席就差你舅舅的一個位子?”
侯建新拉着她,小聲喝斥說:“今天什麽場合?孩子的訂婚宴,你至于嗎?”
林巧珍看向侯建新:“做事情要講道理的好吧!今天你兒子幹出來的事情像話嗎?”前陣子她忙着新拍的那塊地的事情,跟兒子兒媳商量妥帖之後,讓他們自己寫邀請,安排來賓。
“媽,嘉澤就是覺得舅舅住在鄉下,不方便,沒別的意思。”兒媳婦過來勸。
“遠?你舅舅家三十公裏,你姨媽家五十公裏,他們那不是鄉下,他們不遠?你沒空去接,跟我說一聲。我自己去接,不就行了?”林巧珍看向兒媳:“你今日訂婚,是我們家尊重你這個兒媳婦。辦你們的訂婚宴,舅舅不到場合适嗎?”
“又不是我沒去接舅舅!”說着自家兒媳開始低下了頭,眼圈紅了。她身邊的那個粉色的大姑姑,摟住了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巧珍無奈,這件事情上不是該委屈的是自己嗎?
“所以我在質問我兒子,我在問我們家的家教去哪裏了?”林巧珍看向自己的兒子:“你舅舅不在,這裏還有誰有資格吃你的飯?侯嘉澤,親疏遠近你分得清嗎?”
“嫂子,何必呢?這個場面上,你何必給孩子難堪?”她的小叔子過來勸:“什麽叫親疏遠近?我們這裏坐的哪一個不是至親?他舅舅一個鄉下人,讓他來這種場面上,手腳都不知怎麽擺了,何必呢?”
這一番話,讓林巧珍把陳年舊賬給翻了出來:“當年他要上學,你愣是戶口不讓他遷進你爹媽的城裏人戶口本上,還至親骨肉?你就是怕到時候分了那十五個平方裏的一個平方。”林巧珍看着自己的小叔子說道:“是今天這個沒位子的舅舅,去求人他才進了城裏的小學。咱們住在鄉下,是他風裏雨裏騎着自行車接送了六年,他都沒位子,你怎麽好意思坐下?”
侯建新站了起來,拉住她的胳膊說:“行了,別鬧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坐下吃飯!”
林巧珍看了一個宴會廳裏,那些所謂的骨肉至親,當初侯建新考上全日制研究生,有多少人問她:“都一棺材長的人了,還去讀什麽書?是你讓他去讀,現在來借什麽錢?”
當初起房造屋,自家沒有個男人在,邊上這些骨肉至親,又有幾個幫她一個女人來搬過磚?
林巧珍看了一眼滿屋子的人,伸手掀起了桌上的玻璃轉臺,上面的八個涼碟哐啷啷地滑落在地上,滿地狼藉。
對過坐着的那個姑姑,避讓不及,被菜汁給濺上了身,姑侄倆表情一致,都是委屈的眼淚包在眼眶裏。她身邊的男人吼了一聲:“你發什麽瘋?”着急着拿桌上的小毛巾給那姑姑。
林巧珍呼出一口氣,從衣架上拿起自己的挎包,快步地往外走。
她搭了電梯下到地下一層,從包裏拿出車鑰匙,打開後備箱,拿出一雙平底鞋,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剛好兒子趕過來,堵在車頭,她按下車窗,兒子過來,帶着埋怨又無奈的口氣:“媽,你這是幹什麽?今天這種場面,你幹什麽?”
“自己做地歪,不要怪別人斜!”林巧珍擡眼看兒子:“看不起你舅舅,就是看不起你媽!”
說完林巧珍升起車窗,開車出了車庫。
車子從地庫出來,邊上盡是高樓大廈,三十年的歲月如過眼雲煙,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外人眼裏她真很有福氣。男人早年從政,後來下海,她跟着一起經商,房地産大發展,趁着這股子東風,公司憑着初期的大膽,完成了原始積累。現在有了幾百億的身家,也算是一方豪門了。
可這樣的生活終究讓人意難平,停好車子,進入家裏,保姆正在打掃,叫了一聲:“林姐!”
她點了點頭,進了房間,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起了衣服。
剛剛幾件衣服扔進箱子裏,腳步聲傳來,她的老公,侯建新從外邊進來高聲叫:“林巧珍,你今天吃錯藥了吧?”
林巧珍不搭理他,繼續手裏的動作,侯建新靠在門口:“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有智慧,識大體,懂進退的女人,你的風度去哪裏了?”侯建新保養得宜,即便是五十五了,還是風度翩翩,靠在門口自有大叔風範,就是這麽一張皮囊,也因為口袋裏的那些錢,引得多少個女人想要取她而代之?
“你所指的,我的智慧就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供你上大學嗎?識大體大概就是在知道你有外遇的時候,沒有哭沒有鬧。懂進退,就是面對小三,讓她自己滾蛋沒有打擾到你?是嗎?”林巧珍掀眼皮子看了看他。
“侯建新,我對你有這麽多的用處。那你對于我的用處是什麽?除了提供了這個與你相像的,心安理得接受別人幫助,不知道回報的兒子的精子!你對我還有什麽用處?”
“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誰有你的日子過得舒心,不用擔心柴米油鹽,如果不是我這些年……”
“省省吧!外貿公司我幹了多少,你幹了多少,咱們心裏不清楚?房地産那裏你幾次想讓我回來,不過是幾個董事想讓我留下而已。”
侯建新從來沒有見過妻子這個樣子,哪怕當初出了那些事,哪怕那個女人的丈夫半夜打電話給她,發消息給她,她都該怎麽過就怎麽過。有時候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合适他的女人,有時候又覺得這個女人的心從來沒有在他身上。
他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後悔了是嗎?”
林巧珍将箱子扣上,對他笑了笑說:“是,我後悔很多年了!如果不是今天,也許我永遠都會這麽湊合下去,為了這個兒子,為了這個所謂的家。但是現在起,我不想湊合了!”
林巧珍要提着箱子出門,被侯建新一把抓住了手臂:“兒子都快結婚了,你想讓人都看我們笑話嗎?”
林巧珍看着侯建新:“你是孫子都快有了,我哥還是孤身一人。我原本想,好歹嘉澤,不要說多孝敬,至少逢年過節看望看望他,讓他不要那麽孤單。我想錯了,養兒子是我的責任,他幫了我,是我欠他的,不是嘉澤欠他的。所以該我還的,我去陪着他說說話,以後的日子陪着他一起過了!離婚協議,我會找張律師起草。”
侯建新被她這麽一說,将她拖住:“嘉澤是我的兒子,是我那些年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欠他的是我,我跟你一起還!”話是軟話,聲音卻硬氣地很。
“不需要!”林巧珍掰開侯建新的手,說:“我們之間只有經濟利益,沒有其他的關系。對了,你婚內出軌。這些我已經準備過了資料。還有你給外面那個女人的房子,給她這些年的費用,以及讓她的家政服務費和水電開銷全部是走的公司賬。這些我都有記錄。所以大家好聚好散,有些招數就不要使出來了!”
“我跟那個女人早就斷了,你不要沒事找事!”侯建新吼道。
林巧珍搖頭笑了一聲:“斷了,就是你的讓步了,我該感恩戴德?”
林巧珍提着箱子進了電梯:“不,我受夠了!”
打開了車門,開着車出了城區上了高速,她的人生怎麽會變成今日這般花團錦簇之下千瘡百孔?林巧珍為自己感到悲哀,卻又無可奈何。
聽到一聲巨響,對過車道上一輛大貨車爆胎,此刻穿過了隔離帶,林巧珍反應過來,剎車急打方向盤,伴随着尖利的剎車聲,是劇烈的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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