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林家賬本風波

出了牢門就着昏暗的燭光,裴軒忐忑地跟着牢頭向前走。

“大人,人帶到了。”

燭光下,那方桌前面坐着一個人,聞言便擡起頭來,一張分外陌生的國字臉龐,看起來四十來歲的樣子。

“裴公子請坐,勞煩趙頭了。”說着遞了一個荷包給牢頭。

“好說好說。”趙頭接過在手裏掂了掂,滿意地躬身退下了。

之後這整個屋子便只有他和裴軒二人。

桌上放着兩個杯子,那國字臉給裴軒倒了茶,笑說:“裴公子,別站着,請坐。”

裴軒狐疑地看了那國字臉一會兒,深鎖着眉頭,最終坐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也未動那茶水,對方來着不善,然自己不過一介書生真不知道還有什麽可圖。

“裴公子怕是不明白,為何才子們紛紛落榜,唯獨你榜上有名?”

那國字臉似乎并不在意裴軒的冷淡,只是神情自若得說。

裴軒心裏一動,然而依舊并未開口。

國字臉低聲一笑道:“林大人高風亮節,以身正清明之義令人敬佩,然而在下更佩服的卻是裴公子,若不是你,梁王殿下怎麽笑到最後,蜀王殿下又如何功虧一篑,想來蜀王殿下就是因為少了你這樣大義滅親之人才失敗的。”

話雖這麽說着,但到裴軒的耳朵裏皆是濃濃的諷刺,一掀他的遮羞布,讓他那日日愧疚之舉直接暴露于日下。

臉一陣青一陣白,最終漲紅了,裴軒狠聲說:“不錯,我的确背師妄義,狂妄自大,今日結局也是我咎由自取,閣下難道是故意來奚落我的嗎?如今這般,可是滿意了?”

國字臉聞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擺了擺手安撫道:“裴公子稍安勿躁,在下今日來可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來助裴公子的。”

“助我?”

“正是,裴公子文采斐然,就是不作弊也能高中榜首,若不是因淮州之事牽扯到梁王殿下,也不會被刑部抓進大牢,可見冤枉。”

裴軒看了他一眼,未語。國字臉不以為然,繼續說道,“梁王向來護短,真正舞弊的魏謙早已經被保釋而出,不過只是禁足魏府罷了,裴公子想想若不是梁王妻舅怎會有如此待遇。可憐裴公子為梁王也是牽線搭橋,還落了個背師之名,如今深陷囹圄,梁王卻視而不見,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實在讓人心寒不是?”

“你究竟想說什麽?”裴軒的心跳漸漸加快,這三句不離梁王,忽然一個念頭起,“你是蜀王的人。”

“哈哈……裴公子好眼力。”

國字臉笑得開懷,見裴軒一下沉了臉色,說:“我家主子喜你之才,這牢獄之災又實在冤枉,才讓在下過來。”

這種鬼話就是裴軒再天真也不會信的,只是淡淡地說:“天下有才之人多如過江之鲫,裴軒一介書生,不知如何入了蜀王之眼,若是因淮州之事,恨不得我死才對。”

“诶……裴公子此言差矣,蜀王殿下并非不講理之人,你我之間各為其主,本就無可仇怨。因裴公子忠于梁王,才不好橫刀奪愛,不過如今冷眼觀之,梁王并未有出手之意,适才派我來探探裴公子,可否願意擇良木而栖?”

改弦更張,良木可是那麽好栖的?

“蜀王希望我做什麽?”

國字臉雙手一拍,叫了一聲好,“裴公子爽快人,在下便說吧。淮州一案,蜀王殿下的心血付之東流,然梁王一系卻安然無恙,甚至更加風生水起,若清清白白也就罷了,同是同流合污,昧銀貪財,甚至因沒有蜀王一派官員的壓制,更加變本加厲,鬧得名不聊生,蜀王心氣不平還是其次,對于這大夏朝卻是擔憂不已。睿親王即将領兵出征北境,可國庫還是空着呢,想來江南一事再來一次,這饷銀糧草也該解決了。裴公子高義,定能明白蜀王即使出于私心,也是利國利民之事。”

裴軒已不是無知青年,他神情一怔,對這人巧舌如蓮的本事頗為敬佩,然而再多的話語也隐藏不了蜀王背後濃濃的野心。

“裴公子知道林大人死前留有賬本,筆筆皆是證據,如果裴公子能拿到它……”

裴軒放在桌下的手漸漸握緊,淡聲說:“我不知在何處。”

“裴公子說笑了,那日見公子進了睿王府不短的時辰,想必與林曦公子的師兄之情依舊存在……”

國字臉還未說完,裴軒便忽的站了起來,厲聲道:“別将曦兒扯進來,他什麽都不知道!”

這昏暗的地方頓時回蕩着那斬釘截鐵的警告,國字臉微微一愣,之後眯起眼,漸漸收了笑容,看着裴軒這浩然正氣的模樣一陣冷笑,反問道:“若不知道,林府之中如何找不到蛛絲馬跡?若不知道,林公子如何拿得那份手記?還在游記夾頁之中?若是不知道,欽差一走立刻前往涼州?若是不知道,裴公子如何面對林公子責難心裏愧疚?”

裴軒張了張嘴,無從反駁,他想到那日烈日下跪于林青書房外林曦的話語,将手記交與自己時那決絕的模樣,睿王府的談話……他家師弟看似什麽都不知道,實則清清楚楚!

“這位林公子可不簡單吶,我們翻遍了淮州林宅,甚至永寧侯府都未找到賬本的影子。”

“所以你來找我……”裴軒的嘴裏帶着苦澀。

“是,各取所需罷了。裴公子若是能從林公子那裏拿到賬本,讓蜀王呈現于皇上,就是幫大忙了。我定幫你出這牢獄,進士的身份也照舊保留,若是将來後悔不願效忠于蜀王,也能堂堂正正面聖參加殿試,今後做個中立之官,如何?于情于禮,也不是損人害己之事,不違背大義吧?說不得林大人在天有靈,也是願意看到這批腐敗之官紛紛落馬。”

裴軒臉色發白,在這昏暗的燭光下,更是尤為慘白。

“你怎知……賬本一定在曦兒手上……他身體不好,老師從來不忍讓他憂思過重……怎會将這燙手之物交與他……而不是……”

嗫嗫話語終究卡在了嘴邊,誰能信,誰不能信,學生再如何也無法當做兒子。

“一定在林曦公子身上,若不在,他也知道在哪兒。”國字臉斬釘截鐵地說。

裴軒雖嘴上說着不信,但是心裏已經确認了,接着他自嘲般反問道:“若是我不願意呢?”

國字臉将裴軒一直未喝的茶水舉起,“啪”一聲摔碎在地上。

“那便無法了,只好請林公子住嘴,一輩子也別再開口就是了,而賬本我們慢慢找,總能找到的。”

那脆響似乎在裴軒心裏炸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你們……怎麽敢,他可是永寧侯的外孫!”

國字臉輕蔑一笑,“呵呵,永寧侯算什麽,不過是沒落的侯爺罷了,為了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少爺難道還能對咱們王爺鬧不成?原本還忌憚着睿親王,不過這位殿下即将北征,就是有心護着怕也鞭長莫及。”

這都已經算好了!

裴軒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而在攬月軒

趙靖宜既然說有要事與林曦相商,重錦堂自然沒有多置喙,太夫人能想到的自然是因這位王爺即将離京,總有些關于趙元榮的事要交代,是以命了小廚房送了些吃食過來,讓這兩人盡興。

卻從未想到就是因太夫人的不過問不阻止,她乖巧伶俐的外孫正一點一點被睿王爺蠶食拿下。

接着一個風吹浪打而來,将林曦直接推進了趙靖宜的懷抱,面對即将而來的浪潮,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中。

而留下來用午膳的趙靖宜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語,可關于林曦,總是不能讓人委屈了。

擡頭看了眼安心吃飯的少年,趙靖宜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若是同為男子可成婚便好了,直接娶進門就什麽事都沒有。

不過再怎麽想如今還是太早了些,雖慢慢地抓住了林曦,可趙靖宜知道,兩人之間的感情并不穩固,若稍微艱難一些,難不保林曦會立刻打退堂鼓。

這當然是不被允許的,只是可惡的是,他要去北境!

趙靖宜想到這裏便對那日沒有抓住薩木勒感到萬分後悔,又對朝中一群慫蛋感到無可奈何!

“曦兒。”

聽到一聲喚,林曦放下筷子和碗,喝了一口湯,将嘴裏的食物咽下,才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那無辜的表情讓趙靖宜心底一陣抓耳撓腮,但面上卻嚴肅道:“賬本之事需盡早解決,這種事防不勝防,既然侯府之中已經有人盯上了你,那麽侯府已經不安全了,可曾考慮搬出去……來王府?”

趙靖宜說的有理,可林曦還是忍不住臉紅了一下,說:“我會考慮的,不過我倒相信外祖母和兩位舅舅,不會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來刺探我。我既然來了,自沒有立刻搬出去的道理,否則大舅舅如何擡頭做人,連可憐孤苦無依的外甥也不容嗎?而且白家學館開學在即,我怕是住在侯府的日子也不會多。王爺不必擔心,這點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

看樣子還是要将兒子送過來扒住才是緊要的。

“也罷,我會留下一隊暗衛給你,有緊急之事讓他們辦就是,切記,不可甩開人獨子離府。如今正是緊張的時候,賬本之事,我會再想想如何處置,在此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可記住了。”

“王爺放心,我明白的。”

說到這裏,四目而對,過了良久,趙靖宜才低聲說:“可否喚我的字?不要再叫王爺了?”

聞言林曦紅着臉眨了眨眼睛,趙靖宜便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說喚一聲吧,喚一聲後才能讓他心安。

林曦慢慢地低下頭,過了會兒才小聲道:“你的字我記不得了……”

尴尬的聲音越來越小,趙靖宜閉了閉眼睛,“謹之,取自謹而慎行之意。”

“……”林曦眼神閃爍。

趙靖宜直勾勾盯着,讓林曦頓覺壓力。

張了半天的嘴,才吐出個“謹”字,就聽到門口有人喊道:“少爺,門房來說有個自稱裴軒的書童求見。”

話音剛落,趙靖宜的臉色頓時黑了一半,看到一副“僥幸沒再說下去”的林曦,另一半也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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