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睿親王可信任

趙靖宜的大黑馬噠噠地飛奔到永寧侯府的大門不遠處放緩了速度,牽了缰繩,便停了下來。

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大黑馬的蹄子在原地跺了幾步,似有些不耐煩,這到底進不進去?

向來雷厲風行,幹脆果決的睿親王猶豫了。

林曦住在永寧侯府,他若拜訪自是先見了老夫人,再見永寧侯,一一寒暄下來費時費口水不說,還勞師動衆麻煩。

林曦若是一直住王府就好了,再退一步,離了永寧侯府另外居住也能接受。

十六了,也該擇府另居,另起門戶了。

趙靖宜想到這裏,便有些意動。手指摸了摸缰繩,微微眯起眼。

身後的親衛雖不明就裏,但依舊沉默地站在原處等候。

永寧侯府的門房早已眼尖地望到睿親王,一溜煙地進去通禀,不一會兒,大管家便迎了出來。

這個時候不進去也得進去了。

等趙靖宜從重錦堂寒暄完出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之前的那股沖動早已經平靜,如今他冷靜地朝攬月軒走去,想着臨走前見個面說幾句也好,若是老天爺眷顧,說不得還能摸個手和臉。

然而等趙靖宜見到林曦的時候,卻被他臉上還未收回去的凝重給驚訝了一下。

“這是怎麽了?”

趙靖宜看了眼尤帶淚痕的團團問道,又擡手阻止了林曦起身。

旁邊的周媽媽向他行了個禮便拉着團團圓圓姐妹下去了。

林曦現在正有些心煩意亂,倒也沒心思跟趙靖宜寒暄,便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

趙靖宜如今最煩的便是林曦這般模樣,心裏有事卻一點也不願意對他講。

于是便一掀衣擺坐在了旁邊,皺眉沉聲說:“若是有本事收拾好自己別讓我看出來也就罷了,如今這個樣子,你不痛快,我還擔心。”

這話語頗有些冷硬,不過此時此刻,倒是讓林曦好受了些,他看了眼趙靖宜,便問道:“你怎麽來了,蔡大學士之事可弄清楚了?”

一旦不想談論自己的事情時,要麽低頭不說話,要麽顧左右而言他。

趙靖宜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說:“自缢而死,非巡防營之責,上了炷香我就過來了。”

“千夫所指,人言可畏,還沒調查清楚便衆口铄金,還能如何呢,只能以死明鑒罷了。”

林曦并不相信蔡大學士會參與舞弊之事,已經快要榮養的人,名聲口碑俱佳,又門生遍地,為了下一代只有更愛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趙靖宜心裏一動,望着林曦沉靜的臉,頗為歡喜,目光往下落在林曦放在膝前的手上,“若真潔身自好也便罷了,既已做了選擇,這樣的結局也不算太意外。”

林曦恍然,站隊之事在現世都頗為忌諱,更何況是這個時代,這麽一說,他有些狐疑地望向趙靖宜。

趙靖宜默默地給自己鼓了氣,最終他伸出了手,不動聲色地說:“我已是親王,将來不論是誰依舊如此。曦兒不必擔心,就是為了你和榮兒我也不會冒險,況且……那兩位……”他冷笑一聲,“哪裏值得。”

話說着,林曦忽然感覺手背上一熱,低頭,就看到趙靖宜寬大的手背正覆蓋在自己的手上,還不要臉地揉了揉,頓時臉紅發燙不知道是甩掉好還是當做沒看見。

這厚臉皮的本事也是越來越厲害了。

居然沒有反抗!蔡大學士也好,兩王也罷,此刻在趙靖宜心裏沒什麽比面前的人更為重要!

“曦兒……”

趙靖宜正醞釀着情話,林曦低垂着眼心煩意亂,卻突然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頓時林曦猶如做賊心虛一般差點跳起來,立刻将手一抽,輕咳了一聲,故作淡定。

圓圓帶着小丫頭進來奉茶,笑眯眯的圓臉上已經看不到之前的憂心忡忡。

一盞放于趙靖宜面前,另一盞放擱于林曦手邊,之後便欠了欠身,待要出去,便聽見林曦問:“王爺,已是近了晌午,您是回王府用膳還是……”

重錦堂三個字還未出口,便聽到趙靖宜看了眼圓圓,命令道:“丫頭,你去給老夫人通報一聲,本王還有些要事與你們家少爺相商,就不動身再去打攪她老人家了。”

要事,什麽要事,占他便宜嗎?

林曦默默地腹诽一句,卻也未做聲,心想着總不能不給這位王爺面子吧。

“是,奴婢這就去。”圓圓脆生生地一應便出了房門。

之後便聽到趙靖宜的聲音:“現在說說你的事吧。”

刑部大牢裏,

裴軒不是沒來過牢獄,曾經的他站在了牢房之外,苦口婆心地勸說着裏面淡然自處的林青。饒是他費勁了口舌也不能讓他的老師妥協一份,最終他迎來了林青冰冷的屍體。

之後他便對牢房有了恐懼,原以為一輩子也不會再進來,卻不想才過不久他就有幸進入了這裏,似乎裏面的格局都與那時一致。

只是如今他在裏面。

陰暗而潮濕,靜谧的周圍,似乎能聽到老鼠悉悉索索的聲響,恐懼一點一點彌漫上了心頭。

再冷靜,也不過是一個弱冠不久的青年,裴軒開始胡思亂想。

自古冤案錯案不計其數,更何況這科舉舞弊一案更是受皇上重視,天子門生若有疑點污點,怕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了。天下才子如天上星辰,永遠不缺,少他裴軒一個,根本無足輕重。

更何況三司會審,仿佛這不單單只是一件舞弊案,更甚者……背後還隐藏這更大的漩渦,他一個蚍蜉之人,如何能夠保全性命。

想着想着心中的恐慌越甚,手指也漸漸發麻。

只有感同才會深受,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當初的林青之心究竟有多堅毅才能一直死咬着不放,而當初自己又有多混賬才能一推再推地将他最敬愛的老師推下懸崖。

“老師……軒兒對不起您……對不起……曦兒……曦兒……”

喃喃的低語聲中他想到了書童阿喜,如今他連得罪了誰都不知道,能夠指望的只有身在永寧侯府的林曦。

只是一想到之前師弟疾聲厲色的指責,這害他家破人亡的師兄,誰還願意搭救?

絕望慢慢地籠罩心頭,眼前似乎更加黑暗。

突然,一個腳步聲在黑暗中清晰地想起,越來越近,直到走到他的牢房前。

“裴公子,有人找你。”

裴軒感覺自己的腳麻了,疼了,但更多的卻是害怕。

林曦本不想說那要命的事情,他發誓若無把握絕不向任何人吐露一個字。

可到如今,顧媽媽的話語還猶在耳邊,讓他不得不多想。

侯府中,或者有外人進入了侯府正想要那些東西,永寧侯府已經不安全了。

趙靖宜看着神色莫測的林曦,安靜地低頭喝茶,并未着急地催促。

能讓林曦變了臉色的事情定然不小,若是侯府之事,禀了太夫人自有他老人家出面料理。趙靖宜來侯府的日子不多,然而卻知道這位老夫人是極為疼愛這個外孫的。

既然如此,定然不是來京之後,便是在淮州之時!

當時發生的事情已經搜集的七七八八,趙靖宜憑着那些線索也能拼湊個大概,甚至因站得高看得更加清楚。

當林曦吞吞吐吐勉強地說了句,“我怕是要回淮州一趟了。”趙靖宜已經确認是什麽事情。

“東西不在你身上,還在淮州?”

趙靖宜放下茶杯,嚴肅地問。

話一出口,林曦就知道對方已經明白他指的何物了,頓時心下一緊一松,便點了點頭。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告訴太夫人,求她老人家庇護,可是一來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沒那精力只會徒惹擔心,二來太夫人雖是他的外祖母,也是永寧侯府的大家長,甚至從倫理上來說更是一個外一個內,親疏立顯。若是讓他交出來,他是交還是不交?

雖然一時風波已過,但随着皇上年老兩位皇子之間的争奪越發激烈,梁王在江南勢力正高,定不願意賬本平白于禦前;蜀王丢了大壁江山,正可以用賬本扳倒梁王一系。

對哪一位都至關重要。

永寧侯若是拿了究竟如何作為,實在不得知,說不得還害了這一大家子。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面前這一位可以說了。

禦前的紅人,中立的親王,而且……心悅自己應該不會轉手賣了吧。

林曦不太确定地想,突然臉頰被人捏了一下,他驚訝地擡起頭,見趙靖宜頗為不滿地說,“還不老老實實詳細道來?”

那眼中倒映的只有自己……

天可憐的,好好的一位筆直的親王就這樣彎了,貌似也挺吃虧。

想到這裏林曦勾了勾唇角對着外面喊道:“來人。”

團團應聲而入。

“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這屋子。”

“少爺放心,我一定看住了。”團團握着拳頭,欠了欠身。

等周圍沒了聲響,林曦才斂目低聲娓娓道來:“……那賬本是爹與我一手記得,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員貪污腐敗的罪證十之八九都在裏面,說實話,本是為了将來事發好讓爹順利脫身,沒想到卻變成了催命之符……爹本是寧死不說,最終因為我,才留下了一本手記,不過是賬本中的九牛一毛罷了,卻也讓一批碩鼠掉了腦袋,你想若是真的揭曉,江南可還有官員幸免?貪婪成風,不過是多少罷了……那本手記被爹裝訂在一本《白石游記》裏送給我,這會兒攬月軒被翻找的最厲害的也是書房和庫房,丢的都是游記,不是我多想,怕是真沖着賬本來的……”

人單力微,憑他如今的地位根本就保不住,林曦說完目光直直地看着趙靖宜。

這個男人,他可會看錯?

趙靖宜只要一不順心便是皺眉,整張俊臉冷下來仿佛周圍人都欠了他一條命未還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林曦自嘲的一笑,“王爺,如今你若想要,我也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只能乖乖送上。”

聞言趙靖宜點了點頭,認真地說:“你是該交給我,這麽要命的東西林伯父居然也敢讓你收着,就不怕對方一直拿不到,幹脆滅口?”

“沒人知道在我地方……”林曦讷聲說。

趙靖宜冷笑一聲,“別把人當傻子,之前沒敢動你,是怕狗急跳牆,如今蜀王已經折損在江南,他可不怕大白于天下。”

林曦倔嘴,“那不就沒有賬本揭露梁王一系了嗎?”

趙靖宜看着林曦嘴硬的小樣,再也忍不住一把摟進懷裏,低聲道:“笨蛋,與他并非要命的東西,能拿到自然好,拿不到也無妨,橫豎東西就在,慢慢找就是了,不過若是你交給了梁王,徹底解了梁王的後顧之後,這才是蜀王不願意看到的,所以翻找你的院子是第一步,若是一直找不到那麽第二步就會有人直接來找你,你若還不給……”

後面的話不需要趙靖宜補充,林曦心裏已經默默補完了。

忍不住悲憤,這個人權駕馭律法的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不作不會死,前世自己若是安分守己些就沒有這些糟心事了。

想着想着,林曦似乎忘記了之前排斥趙靖宜的事了,如今被摟在懷裏,反而就着堅實的胸膛靠上去吸吸鼻子,默默地求着安慰。

真是上天垂青,終于抱得美人在懷。

趙靖宜慢慢收緊手臂,嘴角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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