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一心向南牆

閻羅石窟。

石窟不大，但是內部極為複雜，裏面機關交錯，還有衆多魔獸存在。

不過這些魔獸都無法出來，只能在石窟中游蕩。

落無歸站在石窟門前，擡步慢慢走了進去。

每一次石窟被闖過後，闖過的機關都會由秘境重置，但是裏面的屍骨不會，打鬥的痕跡也不會，所以老者才說這裏面會有些線索。

紫色的身影進入石窟後，那笨重的石門便漸漸合上，隔絕了光線。

石窟裏很黑，伸手不見五指，落無歸眸色淡淡的，仿佛并未将此放在眼裏。

他伸出手，一團火焰便從指尖蹿出，跳動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沒走幾步，突然前方的路全部塌陷下去，而坳陷進去的地方則出現了一只只長蟲，長蟲身上長滿了毛，一團一團，在地上蠕動着。

是石蟲，以牆石為食物。

這類魔獸屬于魔獸中最弱小的東西，沒有什麽攻擊力，一般修士看到也只是一眼而過，根本不會管它們。

落無歸微微蹙眉，他向來讨厭魔物，即便是這種不起眼的蟲子，他也厭惡萬分。于是少年揮手，狂暴的火焰便将坑底的蟲子全部燒幹淨了。

少年繼續前進，沿途可以看見一些魔獸的屍骸和一些修士的遺骨。

閻羅石窟的确極為兇險，在石窟中大概闖蕩了十天，他已經闖過了數百道危險的機關，除了機關，還有許多魔獸，有些魔獸甚至修為在他之上，他難以抵擋，只能先逃走。

右手在剛才與魔獸相鬥時受了點傷，血液順着手臂滑下，滴落在地上。

忽然間，前方的石門裏突然出現了一道光芒，落無歸腳步未停，徑直走了過去。

光芒的後面，是一副與石窟格格不入的場景。

花香鳥語。

人間仙境。

落無歸一怔，眼眸中漫上凝重，他并沒有放松警惕，在石窟裏，這種地方必定是危險的存在。

他抽出長劍，握在手中，慢慢行走着。

周圍的風吹草動極為真實，像是連觸感都像是真的。

他環視了一遍四周，發現前方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寫着幾個大字——滄音谷。

這裏是西海滄音的映射之地！

老者曾經說過，閻羅石窟會對曾經闖過的人進行記憶複刻，只要有那人的血液牽引，就可以打開記憶複刻。但是——

他微微蹙眉，這裏并沒有曾經闖過之人的血液。

恍然間，他想起了曾在記憶小屋中看見的那副畫，裏面的女子穿着一身青霄門服，那似乎是他的母親。

老者還說，這閻羅石窟是當年白衣人和他的父母一起闖過的，所以必定留下了他們的氣息，而自己作為他們的孩子，有血脈傳承，所以他的血滴落在石窟，石窟便以為是曾經的人回來了，這才會打開記憶複刻。

這裏既然是滄音谷的複刻，那應該是以前那些青霄弟子的記憶，說不定，他能看見自己母親和那位白衣人的模樣。

思及此處，落無歸心跳加快，略微有些期待。

空氣中蔓延着淡淡的桃花香味，還有滄音谷中的靈鳥鳴啼。

落無歸靜靜走着，忽然，他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阿玲！落兄！快來！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麽？”

這聲音有些熟悉，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塊巨石上，坐着一位少年，她墨色青絲盡數被梳在腦後，身穿一襲白色的短衫，手腕處帶着銀制刻紋護腕，黑色的長靴上鑲嵌着翠綠色的玉石，素白寬帶上用金絲繡着雲紋，腰間還吊着一根流蘇墜。

少年背對着他，他看不見她的模樣。

“長耳兔？！好可愛啊！”

說着話的是一位少女，落無歸一怔，定眼看去。

那少女長相極為靈動，眉目如畫，身穿一襲綠白色長裙，額前點綴着翠滴石，最重要的是，那身形，與畫中的那位女子一模一樣！

是他的母親！她的母親很好看，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母親的模樣！

“流蘇兄，你眼神真厲害，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長耳兔，你在哪兒找到的？”另一位男子從少女身後走來，他一襲紫色長衫，身姿挺拔，模樣與夢境中一模一樣。

這是他的父親，落求笙。

落無歸呆愣片刻，又将目光移向坐在巨石上的少年。

白衣翩跹，少年如玉。

名字，似乎是叫做——流蘇？

紀流蘇？天散道人？

“找長耳兔還不簡單，我帶你們去！”少年說着，從巨石上跳下來，轉身的那一刻，少年的臉完全暴露在落無歸眼中。

霎時間！

落無歸漆黑如墨的瞳孔緊縮！

少年的臉帶着獨有的稚嫩氣息，五官精致而靈巧，雙眼靈動有神，燦若星辰。

這張臉，他萬分熟悉。

臉的主人，甚至還與他共處了十年。

那副單人白衣畫像上，被濃霧遮住的臉，這一刻終于顯現了！

白衣少年直直朝他奔來，落無歸只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什麽言語都說不出。在身影從他身體穿透過去的那一刻，落無歸終于支撐不住，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跪坐在地上！

不敢置信！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撕裂了，撕成一塊一塊的。痛苦如滕蔓般瘋狂蔓延，肆意生長，令他難以呼吸！

天散道人紀流蘇，和青霄門紀弄曉，是同一個人。

還是，他的義父……

這一刻，他不知道如何面對。

他喜歡紀弄曉，很喜歡。喜歡到想要獨占，一旦有人靠近她，他都嫉妒的恨不得将那人撕成碎片！

而現在，老天卻告訴他，他喜歡的那人，竟會是他的義父……

他的義父……紀流蘇！

濃烈的火焰自紫衣少年身上爆發而出！帶着不容抵擋之勢将這整個記憶複刻的幻境燒成一片煉獄！

周圍一切被包裹在火海中，少年眼眸中的黑暗在這一刻到達頂峰，他緊緊握着拳頭，眼神冰冷至極。

天散道人在三千年前渡劫失敗，身死道消，那麽現在的紀弄曉，究竟是轉世，還是重生？

落無歸知道紀弄曉藏着很多秘密，她有一個瘋子友人，熟悉金陵城，在與她一同去金陵城那日他就有疑惑，但是紀弄曉沒有告訴他，這說明，紀流蘇的确是重生了，以紀弄曉的身份，所以她有着全部記憶。

但是現在，她似乎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絕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少年陰郁的看着地面，火光映照在他瞳孔中，極為幽冷。

他必須守好這個秘密，不能被她發現落亦楚，也不能被她知曉身份！

這樣一來，他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

紀流蘇拿着衣服往清泉池邊上走，實際上她并不想再去面對離殷，但是這衣服還是必須給人拿過去，不然讓堂堂青霄老祖在這青葉峰上果奔嗎。

池水邊，水波流動的聲音清脆悅耳。

升起的霧氣并不濃郁，剛剛經歷過雷電的青葉峰分外安靜，那些飛舞的小蟲已經不見蹤影，周圍靜谧的讓人不敢大聲說話。

紀流蘇撥開最後一片樹叢，終于走了進去。

清泉池內，端坐着的男子挺立着身子，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觸目驚心，雖然血液已經凝固，但還是讓人忍住不心頭一跳。

聽見身後的樹叢傳來聲音，離殷慢慢回頭，對上了紀流蘇的眼。

男子泡在池水中，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蓮花，美的令人心馳神往，卻又不得不心懷敬畏，可遠觀而不可亵玩。

紀流蘇不想再靠近，于是拿出問心劍，挑着衣服扔到了池水邊上，“衣服送到了，你等下換上吧，我先走了。”

趕緊回去收拾東西！趁着此時離殷受傷出不來，她必須離開！

然而，紀流蘇剛想走，右腳踝就被一道水流給圈住了！

她回頭看向離殷，眼眸中有些不高興，“你幹什麽？我要回去了！”

離殷沒有說話，但是那雙淺藍色的瞳孔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安安靜靜地看着她。

“放開！”紀流蘇道。

離殷嘴角輕勾，一語不發，然後，纏在紀流蘇腳踝上的水流慢慢流回去，束縛解除，紀流蘇立刻跳離清泉池八尺遠。

“離殷，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只想飛升，我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可能，頂多把你當兄弟，你可千萬別不撞南牆不回頭啊！情愛只會對大道造成阻礙，飛升才是修士們唯一的追求，你還是好好修煉吧，別辜負了青玉道人對你的期望。”

說完，紀流蘇轉身就跑。真希望離殷能自己想清楚！

“別不撞南牆不回頭？”在她轉身跑走之時，她忽然聽見了身後離殷的輕笑。

笑聲過後，是男子的聲音，低沉堅定，帶着孤注一擲的執着和決絕。

他道：“紀流蘇，我将心照明月，一心向南牆，即便撞得頭破血流——”

那坐在池水中的男子低垂着雙眸，嘴角幽幽勾起，有些冰冷，有些偏執。

“——也絕不回頭。”

這番話極為沉重，壓在紀流蘇心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瘋子！

紀流蘇眉頭緊蹙，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她瘋了一樣的逃走，不想停留片刻。

在少年逃走後，靠在池邊上的男子這才收斂了笑容。

淺藍色的瞳孔中寒光乍現。

順着少年離去的方向，一道黑線漸漸顯形，黑線的鎖頭被男子緊緊撰在手中。

是牽心鎖。

被牽心鎖拴住的人，不論天涯海角，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