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死離別苦
紀連心幾次含情脈脈望向路寶山,對方卻似乎渾然不覺。她不甘心被如此忽視,終于出聲道:“寶山,何不說說你和你搭檔的故事?興許我們還能幫得上忙。”從今早起他在微雲面前提過尋找搭檔的事,她就開始上心了。盡管不知道來龍去脈,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路寶山口中的“搭檔”,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分量。
路寶山聽到她的問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放下了筷子,他慢慢地踱步到門口,望向天邊。夕陽正徐徐落下,只留了最後一抹餘晖。靜默了很久,才聽他道:“我們兩家交好,我跟她在娘胎裏就認識了。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接受訓練。旁人都說,我們是青梅竹馬。”
紀連心聽到這裏就低下了頭。果然……
陶西的重點卻不在這裏,“你們接受什麽訓練?”
路寶山頓了一下,“我們的父親都是軍人。”
“這就難怪了,我當初還在懷疑你為什麽有這麽好的身手。”當初在W市,路寶山幾招就把韓先生的人撂倒,曾讓陶西對他的來歷有很大的懷疑。也是因為那次出手,路寶山也被韓先生盯上,才不得不卷入這個事件中。聽說軍人會對家裏的孩子特別嚴格,原來是真的。
路寶山了然一笑,似乎是一點也不介意陶西的猜忌。“長輩讓我們出外游歷,第一次離開家門,難免興奮。你知道的,年輕人總是容易心高氣傲。我們得罪了一個巨頭。”
“他對我們猛下殺手,我們被拆散了,她拖延了時間讓我逃跑……”路寶山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有點發緊,“當時很混亂,等我再回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那時候的路寶山滿心的懊悔,他不知道為什麽掩護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那一地的濃稠的鮮紅告訴他,事情可能已經到了最壞的情況。他只身去找巨頭,巨頭告訴他,“你的搭檔已經死了,可我不想要你的性命。你要記住她是為你而死的。年輕人,我倒想看看,你一輩子,會不會只活在愧疚之中……”
這個就叫,殺人于無形。
路寶山絕望頹廢地過了幾個月。他只有一絲僅存的渺茫的希望,就是沒有親眼見到她的屍體,他就不會相信她死了。可是即使她沒有死,他也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受着什麽苦。
這樣的想法一直折磨着他,直到他回家向長輩們求助。可是他們勸他放棄。
路寶山難過地對她的父親道:“她是你女兒!她失蹤了你為什麽一點也不着急?你為什麽不去找她?”
他父親只冷漠地回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失蹤。”
路寶山忽然想笑。親身經歷整個事件的他怎麽會不知道她為什麽失蹤!她是為了保護他呀!
孤立無援的路寶山已經無法可想了,他用了最笨的辦法。即便要踏遍所有的土地,即便要耗盡一生的時間……他已經不記得他走過多少個城鎮,不記得遇到過多少形形**的人群。最初的焦躁已經慢慢沉澱,剩下的,只有尋人的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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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路寶山看着最後一抹光亮沉入天邊,沉聲道:“只要她還活着,我就一定會找到她的。”
“你有沒有想過,”聽完整個故事,紀連心艱難地開口,“如果她真的沒死,她為什麽不回家?她為什麽不找你?”也許她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想過。”路寶山低下頭,聲音有些低啞,“我管不了那麽多。”
路寶山看似溫柔好語,可沒想到執念至深。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還是陶西率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總會找到的,兄弟!”作為一個熱血的男人,路寶山的故事顯然把他感動到了。
其他人都表達了相同的祝福,路寶山一一坦然接受。
一頓晚餐就在這樣凝重的氣氛下結束。
直到月上梢頭,微雲才從外面回來。
沒有什麽娛樂,一群人只得在院子裏看星星。江琪正和紀連心抱怨窮鄉僻壤沒有網絡,連信號都差得出奇。黃瑞取笑她們得隴望蜀。微雲顯然沒有習慣有陌生人在自己家出現,看見她們只點了點頭,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江琪撇嘴,冷嘲道:“好冷漠的美人。”
紀連心勉強一笑,也不答話,拉着她也回了房。
黃瑞讨了沒趣,回房看見路寶山正站在窗邊發呆。窗是老式的雕花木窗,窗外是一片池塘,映着月亮,泛着粼粼波光。
“看什麽呢!”黃瑞走過去自然地搭他肩膀。從路寶山坦白了他的故事開始,黃瑞對他就不自覺地親近起來。
路寶山将窗子拉上,“看有沒有水鬼會從池塘裏爬出來。”
“……”黃瑞默默地把爪子從他肩膀上移開。
“你要睡覺嗎?”路寶山不知道從哪搬出一個熏香爐,點了些安神香,“這樣睡得舒服些。”
“所以那些女孩喜歡你不是沒有原因啊!”這麽細致入微。黃瑞躺上床,舒适地打了個哈欠。
路寶山一笑,不置可否。黃瑞又東拉西扯了幾個話題,他都耐心地應答。
直到夜色更濃,路寶山看着黃瑞沉沉地睡去,眸色漸深。
初春的月亮,帶着微微的朦胧。
微雲獨自爬上了屋頂。她經常會在月圓的那幾天,一個人賞月。那幾片厚重的黑瓦片已經被坐得光滑無塵了。深夜露重,微雲覺得有些冷。但她需要這樣的冷氣來保持清醒。
身後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
微雲沒有回頭。這樣的步調,這樣的節奏,她再熟悉不過了。
下一秒,來人從身後擁住她,緊緊地,帶着輕微的顫抖。
過了很久,來人依舊沒有放開的跡象,微雲的雙臂被困住,只好擡起手腕,搭在那條禁锢着她的胳膊上。“寶山……”
路寶山挪了一下身子,坐在她旁邊,手卻仍然沒有放開。他的腦袋埋在微雲的頸窩,沉悶道:“我很想你。”
微雲道:“我也很想你。”
路寶山直起身子,對着她的眼睛,“真的?”
微雲認真地點頭。
路寶山控訴道:“我找了你兩年……為什麽一點線索都沒留?”
“我連名字都沒改。”微雲嘆了口氣,卻隐藏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
路寶山啞然。
“要喝酒嗎?”微雲從手邊拿出一個小巧的酒杯,“我經常坐在這裏看月亮,想着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想得煩了,就喝兩口。”
路寶山不接,又抱住微雲,“再讓我抱一會。”
“你又幼稚了。”微雲卻沒有推開他,也順勢将頭枕在他的腦袋上。
路寶山笑道:“微雲也很幼稚。”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微雲忽然道:“你今天摔的那個花瓶,不是仿品。”那是清朝汝窯燒,就這麽一聲響,沒了。
路寶山道:“我知道。”
“下次摔別的。”用摔古董花瓶來傳遞暗號,太貴了。
“好。”路寶山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半晌,兩人都輕笑起來。
其實路寶山有很多話想問,可是思緒太過雜亂,他不知道從何問起。比如為什麽失蹤?為什麽不聯系?為什麽會在這裏?以微雲的性格,他如果不問,她是什麽也不會主動說的。在她看來,任何苦痛都不值一提。
可是無所謂了,今天的相見帶給了路寶山滔天的喜悅,他覺得生活中一度缺失的部分終于又充盈起來,這讓他很滿足。
“微雲……”路寶山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像個孩子一樣,“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
微雲“嗯”了一聲。
“你比以前冷了好多,越來越像個冰塊了。”路寶山抱怨着握住她的手,一片冰涼。
微雲淡淡道:“當年流的血有點多。”
路寶山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有後遺症了?”
微雲無語地望着他。
路寶山捏她的臉,咬牙道:“拜托給個表情吧!”
微雲把他的手拉下來,忽然笑了。路寶山在人前風度翩翩,哪想私下卻是這樣賴皮的樣子。“寶山,傍晚講的故事很精彩。”
“我就知道你在!”他早就感覺到微雲在附近,他故意走到門口,就是為了确信能讓她聽得見他說話。路寶山得意洋洋道,“不如此,不能讓他們完全信任。”
“哦。”微雲點頭,沒有再問下去。她本來以為他們是他的朋友,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就不用客氣了。雖然本來也沒有客氣。
“而且也不完全是個故事。”路寶山嘆氣。雖然前面一段他故意含糊其辭,可微雲失蹤之後他所做的,都是真的。
“爸爸他好嗎?”微雲聽到他提起他回家找過她父親求助。
路寶山快速道:“叔叔很好,他也很想你。”
微雲擡起頭,望着朦胧的月亮,輕聲道:“寶山,認識你二十年了,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我聽得出來。”
路寶山面不改色道:“我知道啊,不過是想安慰安慰你。”
“嗯,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你。”
“不用,別再失蹤就好了。”
“……”
兩人就這樣一直東拉西扯地聊着,話題廣泛且跳躍雜亂,像個孩子一樣。如果有外人在這裏,一定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兩年的時光對于少年來講實在是漫長,他和微雲分開這許久,要說的話何止一兩籮筐,絮絮叨叨,興奮且默契。
歡愉的時光永遠短暫,不知不覺天際就在這場興奮的交流中泛起微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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