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孤獨的終端
“微雲親口跟我說的,還要什麽證據?”任雨似是充滿無限同情地望向紀連心,裝模作樣地嘆氣道,“而且路寶山也承認了,所以你,沒戲。”她伸出食指,在紀連心眼前擺了擺。
紀連道:“你胡說!”路寶山曾很明确地告訴過他們,他跟微雲是第一次見面。她不相信他會騙她,一定不是這樣的。
“你看,她還自欺欺人。”任雨聳肩,調皮地沖着陶西眨眼。
陶西早在任雨坦白那一刻就已經信了七八分,若事實不是如此,根本就不足以解釋路寶山和微雲之間莫名其妙的氣場。是被利用了吧?陶西覺得很憤怒。他以為他們已經是共患難的朋友,沒想到……
陶西不是個沖動的人,即使在此刻,他仍前所未有的平靜。他捏了捏拳頭,緩緩地吐了口氣,把紀連心按回座位,“我知道了。”紀連心絕望地望着他,卻聽他道:“我們也會盡快離開。微雲已經幫我們到這裏,感激不盡。”
“我不要!”紀連心尖聲道,“我不會走的,除非微雲給我們一個交代。”
你是想要路寶山一個交代吧?任雨不屑地想。
紀連心看沒有人吭聲,急得推黃瑞,“你說話啊!”
黃瑞已經呆掉了,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任雨說的話讓他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他對路寶山一直抱着敬佩加崇拜的态度,忽然間知道其實路寶山一直在騙他們,心裏五味雜陳,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紀連心咬牙道:“我不甘心,我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的!”她盯着陶西,“不要再試圖說服我。”
“你不想回家嗎?”陶西疲倦地閉上眼睛,眉頭卻皺得緊緊的,“我卻很想。”寥寥幾個字,卻隐忍了太多情緒在裏面。他已經沒有太多精力去哄這個小姐脾氣的紀連心了。被迫離家已本非所願,在擔驚受怕的數月裏,他們還損失了一名同伴。這段日子注定會成為以後的歲月裏揮之不去的惡夢……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紀連心仍憤憤的,卻沒有再說話。她也一樣地被迫離家,經歷跟陶西一般無二,當然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可是她卻壓不下那股名為嫉妒的怒火。路寶山騙了她,騙了他們所有人,她不可能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的,絕對,不甘心!
任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對這幾人造成了什麽重大的影響,打勝了一場嘴仗讓她得意不已,也不顧那幾人恹恹的臉色,蹦蹦跳跳地走了。這幫礙眼的人總算要走了啊,任雨覺得自己應該盡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楚大叔。
紀連心坐在飯桌前,沉默了很久,看着餐點慢慢變涼,兩只眼睛漸漸失神。
其實她早已相信了任雨的話,不然自己的心情不會這樣激動。路寶山和微雲竟然是舊識呵!真可笑,虧她還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跟路寶山認識在先,交情總算更深一些。原來,白日做夢也不過如此!
他……為什麽要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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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連心起身要走,黃瑞喚住她,“你去哪兒?”
紀連心木然地轉頭,“你說呢?”
黃瑞能說什麽,早就該勸她的。他眼睜睜地看着紀連心走出廚房,低聲對陶西道:“她不會找寶山撒氣吧?”
陶西冷笑了一聲,從未覺得心情如此煩躁,“難道不該嗎?”路寶山的欺騙,折損了他們的信任,還說不得了?罵一下怎麽了?能少你塊肉嗎?
知道陶西火大了,黃瑞也無話可說,一時間讪讪的,也走了出去。卻看見紀連心站在廊上,沒有回房,也沒有去找路寶山,只怔怔地望着鳥籠裏的鹦鹉。
心情不好還是不要去打擾吧?這個時候如果江琪在就好了,就算被她們背地裏被罵幾聲,也總好過這種壓抑的氣氛。黃瑞想了想,還是沒有靠過去,正要走開,忽然聽見紀連心用力哼了一聲,一揚手,狠狠地拍向那個挂在廊上的鳥籠。
籠子裏的鹦鹉本來在安靜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被這樣一拍,鳥籠幾乎搖晃出一個半圓,鹦鹉驚慌失措地拍着翅膀上下撲騰,不斷地叫道:“殺鳥了!殺鳥了!殺鳥了!”
黃瑞看見紀連心臉上一閃而過的戾色,目瞪口呆,原來再涵養的女人,瘋狂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還沒等他走過去,一只雪白的動物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直朝紀連心懷裏撞去。原來竟是微雲養的那只雪貂。紀連心尖叫了一聲,慌忙用手拍它。雪貂摔出,沒撞到地上,一個靈活的翻滾穩住了身體,又蓄勢對準了紀連心。
紀連心臉色慘白,剛才那團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撞進她懷裏時,她幾乎連五髒六腑都在抽筋。看着那小東西不肯甘休的樣子,紀連心更顯慌亂。不知所措間,手指摸到了倚着廊柱的一根棍子。瘋狂已經占據她的思想,倉促間來不及思考這裏為什麽會有一根棍子,她就已經順從了本能抓住了它,用力地揮出!
“不要!”黃瑞大喊。
晚了!只聽得“吱”的一聲凄厲的慘叫,棍子淩空擊中了雪貂,那團潔白的身影扭了一下,摔出院子,重重落在草地上,再沒了聲音。
鳥籠搖晃得更厲害了,鹦鹉撲棱着,聲音更加嘹亮,“寶貝死了!寶貝死了!”
紀連心白着臉站在原地,看着草地裏小小的雪貂一動不動,手一軟,棍子掉在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音。
黃瑞急忙跑過去細看,草地還沾着露水,那只雪貂白毛上粘上了枯草和泥水,嘴角溢出血沫,身體一抽一抽的,仿佛在受着無法言說的痛苦。
所有人聽到動靜都出來了,路寶山神情凝重快步走過來,在寶貝身前跪下來,輕輕撥開雜草,躊躇了一會,想要抱它,又怕它更痛,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裏放。
陶西問紀連心,“怎麽回事?”
紀連心漲紅了臉,好一會才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誰叫它就那麽……那麽撞過來的……”看見陶西的眼神犀利,紀連心也不覺心虛起來,聲音小了許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害怕……”
“怎麽樣了?”陶西走到路寶山身邊,看那可憐的小東西,“要不要緊?”
路寶山沒有說話,終于下定決心雙手托起寶貝,站了起來。
紀連心眼眶盈着淚水,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寶山……”
路寶山不看她,也沒有說一句話,徑自順着走廊走回微雲的房間。走廊的盡頭,微雲站在房門口,遠遠地看着這一切,神情冰冷。
紀連心看見微雲,下意識地垂下眼皮,躲開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紀連心覺得微雲身上那套紅裙幾乎要燒起來了。
“我去看看啊,不會死了吧?”黃瑞想跟過去。
陶西拉住他,“你去能幹什麽?火上澆油?”
黃瑞撓撓頭,“那怎麽辦?那可是微雲的寶貝……”雖然微雲為人十分冷漠,甚至枉顧他們的生死,但是光聽她給這只雪貂的名字就知道,這雪貂對微雲來說意義不一般。
陶西搖搖頭,憐憫地看向紀連心,“算了,我們大概是真的不适合再住在這裏。”之前還說不想走,這下好了,不走也不行了。
紀連心被這種眼神一刺激,第一顆眼淚就啪地掉下來,接着再也沒止住奔湧的悲傷,捂着臉痛哭起來。陶西和黃瑞站在她身旁,不知所措。
路寶山回到房裏,把寶貝放在鋪着軟布的桌上,找出好多種藥粉,仔細看了看,拿起又放下,很久都沒有決定要用哪一種。他苦惱地皺眉,心情一煩躁,呼吸不自覺變得粗重。
微雲拉住他的手腕,“別忙了。”
路寶山轉頭,猛然掉進微雲黑如深潭的眼眸裏,那裏面也許藏着無數種情緒,可是她一樣都沒有表露出來。
“寶貝走了,我看見了。”
只輕輕一句話,竟讓路寶山心像被刺了一下,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這兩年來,微雲寂寞的時候大概都是抱着寶貝度過的吧?盡管沒有多說什麽,但是路寶山知道,微雲此刻,是很傷心的。他低頭看桌上的寶貝,那小小的身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呼吸。
竟是這樣痛苦的死法。
路寶山把微雲摟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我在。”
微雲眼眶泛酸,可是那一閃即逝的情緒終是沒有讓她流出眼淚來。她把眼睛埋在路寶山的肩頭,低聲道:“寶貝是丁奶奶留給我的,丁奶奶走的時候,說過讓它陪着我,直到我不會再孤單為止。”
“它做到了。”路寶山撫着微雲的後腦,微微側頭,親了一下她耳邊的黑發。
“我以前一直認為,人終歸有一死的,何況是一只不能言語的動物,終是要塵歸塵土歸土,所以萬事都不必太過介懷。”微雲的聲音淡淡的,手搭在路寶山的腰上,嘆了口氣。
寶山柔聲問道:“現在呢?”
“……我有點難過。”
路寶山勾了下嘴角。冷冷的酷酷的微雲,竟然學會難過了呢。他像哄孩子一樣順着微雲的頭發,“哭吧,乖。”
微雲離開他的懷抱,疑惑地皺起眉,“不是應該說,‘別哭了,乖’嗎?”
“可你沒有哭啊。”
“那也不能叫我哭啊。”微雲仍舊質疑。
“這傻妞,拿來那麽多廢話!”路寶山把她重新拉回來抱住,哭笑不得,“釋放情緒懂不懂?給我個機會安慰你不行嗎?”
微雲腳上有傷,一個釀跄下巴撞在路寶山的肩膀上,疼了一陣,緩了緩才道:“可是我哭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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