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父女摒前嫌

秦景回了一趟公司，看見路寶山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想着要不要叫醒他，卻發現那人赫然睜開了眼睛，雙眼布滿血絲，神色駭人。秦景嘆氣，讓人泡了一杯咖啡進來，“你要不就回去休息。”

路寶山揉了揉眼睛，有那麽瞬間的茫然，“秦叔，你怎麽在這？”

秦景反問道：“你覺得呢？”

路寶山不答言，聞到焦香的咖啡氣息，清明了些，抿嘴喝了兩口。

“我一會兒去醫院，你過去嗎？”

路寶山拿着杯子的手頓了頓，道：“我約了幾個紀檢的人吃飯，快到時間了。”說着起身拿了外套穿上，整了整衣襟，面容恢複了原該有的溫文爾雅。

秦景知道這死小子在鬧別扭，也不勉強他，以長輩的身份溫和地交代着，“少喝點，別逞能。還有你父親找過你幾次，如果不能回去，記得打個電話，別讓人擔心。”

“知道了。”路寶山漫應一聲，帶上門走了出去。

秦景再次嘆氣，他以前都不知道，路寶山發起狠來，竟是這樣不顧一切，簡直是想要把容家趕盡殺絕。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個躺在醫院裏的女孩。

秦景的心情有些複雜。

微雲是他的女兒，養育她保護她本該是他的責任。如今微雲差一點要以跟她母親一樣的方式離開人世。而罪魁禍首，竟然是同一個人。秦景因為一個承諾，禁锢了自己多年，連帶着疏遠了無辜的孩子。若是微雲真的喪命，恐怕他也沒有什麽顏面去見孩子的母親了吧？

曾經以為秦若的離世帶走他生命的所有陽光，生活過得黯然無光，卻忘記了她留給自己的那一縷希望。他們共同的女兒，本來不是承載着兩人的殷殷期盼來到人世間的嗎？

秦景雙掌在臉上搓了兩把，想把紛亂的情緒趕出腦海。定了定神，秦景還是拿了鑰匙下樓，驅車前往醫院。

彼時老管家正帶了家裏熬的魚湯來，殷勤地給微雲喂食。微雲顯然十分不喜歡這樣的進食方式，幾次想要搶過湯匙，老管家便霎時熱淚盈眶，委屈得像個得不到表現的小孩。微雲無法，只得将湯匙還給他，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舀湯時顫顫巍巍地将湯水灑了一地。

喝湯的過程充滿曲折，無論如何，老管家總算順利投喂完成，才對微雲道：“你那個小朋友，只是有些擦傷，沒什麽大礙，已經送回學校了。等周末再接她來看你。”

“吓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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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精神還好。”老管家收拾東西，給微雲掖被子，“你再躺躺。”

“我想出去走走。”躺了幾天了，饒是微雲也要悶壞。

老管家一聽立即板了臉，嚴肅道：“醫生說了你現在還不能亂動，你的身體裏釘着鋼針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微雲瞄了眼上了夾板的右腿，噤聲。

這時秦景推門進來，老管家忙站起來往他身後使勁瞧，瞧不出一朵花來，忍不住皺眉，“路寶山呢？”

“他還有事。”

老管家氣得直顫，“憑他有什麽事，微雲都住院好幾天了，竟也不來瞧一眼嗎？兩人平常那麽要好，恨不得寸步不離的，怎麽反到了這個時候，連人影也不見？看一眼能費多少工夫？真是白疼了！”

秦景也不理他，任着老頭子絮絮叨叨地把牢騷發完，然後一聲令下，趕回家去了。

微雲看着老管家依依不舍地出去，病房裏霎時只剩下秦景和她兩個人，心情有點奇妙。父親這幾天的表現有點反常，這麽勤快地往醫院跑，倒讓她受寵若驚，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安，看着秦景的眼神就愈發閃爍。

“腿還疼麽？”秦景脫了外套搭在小沙發上，坐到床邊，看了眼傷腿，然後眼神移到微雲臉上。

微雲垂眸，“還可以忍受。父親如果忙的話，不用時時來看我。”

秦景倒想忙，可惜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被路寶山攬過去了，他無事可做，就只有到醫院來照顧傷患了。“如果你想見寶山的話，我讓他明天過來。”

微雲乖巧道：“不用了，他忙，我知道。”

秦景看着微雲閃躲的樣子，不由在心底嘆氣，“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話題轉的太快，微雲乍一聽錯愕地擡頭，不太能理解秦景話中的意思。

一陣尴尬的沉默，秦景起身走到窗邊，望着窗外漸漸變得昏暗的天色。秦景的脊背仍舊寬闊挺直，背在背後的手握緊了拳頭，一如往昔。“我可能不是個好父親，養而不育。微雲，這些年，你有沒有怨我？”

微雲正色，“我不敢，父親。”

秦景轉身看她，眸色深深，“你說實話，我不會責怪你。”

“……”微雲不知道秦景怎麽了，也不知道他想聽什麽話，躊躇起來。

秦景又道：“你跟寶山一塊兒長大，我多偏疼他些，也不見你有什麽不滿。微雲，是不是我這個父親在你心中，已經讓你失望透頂？”

微雲輕聲道：“我沒關系的……”

“這一次你遭持，我也有責任。”秦景像是沒聽見微雲的話，徑自說着，“你在外面發生的任何事，我都知道，可我從來都不聞不問，你失望也是應該的。但是，微雲……你願意再給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微雲愕然望着秦景，對上男人的視線，發現那雙眼睛裏少了往日的冷漠和犀利，多了些柔和溫情。微雲不大能明白秦景的轉變，若說是這一次的命懸一線讓秦景忽然意識到女兒的重要性也不通，因為這不是微雲第一次遇險，很久以前她中彈也差點丢了小命，怎麽不見秦景有任何關心的舉動？

秦景向來冷硬慣了，除了微雲的母親，還沒對誰如此溫柔過，結果表現似乎是不盡如人意，秦景沒有得到回應。女兒的眼裏，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咳，她不會在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秦景吧？

“父親？”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爸爸。”秦景放柔了聲音，盡量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嚴肅。

微雲再次愕然。秦景從微雲很小的時候就教她倫常禮儀，強調長幼尊卑有序，為顯敬重從來不讓她叫“爸爸”。這忽然讓改口，真的是有夠沖擊的。

看吧女兒吓得……秦景放在背後的拳頭收了又松，忽然微笑道：“叫聲爸爸來聽。”

微雲：“……”

“乖，你叫一聲，我給你講媽媽的故事。”

微雲內心快要糾結致死，這個年過不惑卻幼稚如寶山的男人，真的是她父親嗎？微雲猶豫一會兒，道：“其實，我知道一些……”

秦景愣住，“你知道什麽？”

“關于母……媽媽的事，我知道一點。”微雲看了眼秦景，又低下頭，繼續小聲道：“我被關在容家，住的是媽媽以前住過的房子，我看到她的遺物，很多書，還有日記。”

秦景恍然，繼而閃過一絲落寞。那應該是秦若還沒遇見他之前，在容家那個森嚴的牢籠裏生活的影像，關于那些，他知之甚少。

“我有帶幾本日記出來，可是那天撞車，我不知道東西到哪裏去了。”微雲說着，自己也覺得可惜，情緒低落下來。

“沒關系，你沒事就好。”

“爸、爸爸……”微雲試探叫了一聲，聲音雖小，秦景卻聽見了，“容和那樣做，是不對的吧？”

秦景忽然沉了臉，“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說讓我留在容家，傳宗接代，為了得到血液純淨的下一代。”

容和膝下無子，容家的下一代繼承人勢必要從家族中選拔，想來他也不甘心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所以要抓緊時間置辦微雲了。容和倒真的有一次強來，微雲那時正在看書，感覺到來人不懷好意，順手就将手裏的硬皮書擲出，砸破了容和的額角。微雲還在防範地盯着他，随時準備着對峙。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本書把人砸醒了，容和深深地看了微雲一眼，就出去了。後來就沒再發生過類似事件，每次見微雲，都是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離。

“爸爸，如果……如果媽媽的日記裏寫的都是真的，那、那容和，應該算是我的舅舅吧？他們……為什麽要那樣？”微雲即便再冷血看慣生死淡漠生命，在容家的那幾日的見識卻又超出她的認知，給她單純的想象世界一個颠覆。

女兒的疑惑不安秦景都看在眼裏，也是自己的疏忽，讓她受到這樣不公的待遇，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原本該是他這個做長輩的出面解決才是。秦景想摸摸女兒的頭，手剛擡起一個角度，卻又不忍地放下。“每個家族的崛起，都有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容家有，秦家也有。只是容家的規矩，跟我們不相幹。你不用擔心這件事，他再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我沒有擔心。”微雲擡頭，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沒有擔心。”

秦景恍若在微雲臉上看到亡妻的笑靥，也跟着微笑起來，“嗯，乖。”

秦若，走出你的陰影，我也能開心一些，你會不會為我高興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