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 一場空
白蘇九一向喜歡把狐尾伸出來抱着睡覺。然而随着天氣轉熱,白蘇九掉得毛也越來越多。漸漸地,白蘇九發現每次睡醒後,酒壺裏都會有白色毛狀漂浮物...
最終白蘇九忍無可忍,在一個明媚的清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肉眼可見的所有狐毛都收集了起來,然後...
做了個小腰佩。
心靈手巧的白蘇九用狐尾上掉落的毛做了個小狐尾腰佩,嘚嘚瑟瑟地戴着去上朝了。
可惜并沒有人發現白蘇九新做的“藝術品”。準确來說,所有人看白蘇九的時候,視線只會停留在他的臉上,很難再往別的地方移動。畢竟白蘇九長得太養眼,平日裏又不喜與人結交,總之多看一眼是一眼。
早朝一如既往地無聊,白蘇九強忍着打哈欠的沖動忍到散朝。散朝後,白蘇九背着手剛要溜,卻再度很不巧地被國君叫住了。
“太子最近一直重病着。孤派了許多太醫也不見好。問那孩子怎麽染得病,他卻不說,還吵着要見你...”國君一臉無奈地說道:“愛卿,你受累跑一趟吧。阿贊那孩子犟得很,約莫是病中落下了功課,想找你讨教讨教。”
白蘇九撓撓後腦勺,覺得這要求沒法拒絕,只得應下後去見太子。
夏侯贊的狀态确實極差,幾日不見,居然瘦得面頰都凹陷進去了。眼睛底下是濃濃的黑眼眶,看着令人心驚膽戰。
“太子殿下...”白蘇九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病成了這麽個模樣,一時間有些語塞。
太子見白蘇九來了,趕緊揮退了宮人,掙紮着從床榻上起身,忽然三步并兩步撲向白蘇九,抓着白蘇九的衣袖恐慌地說道:“國師,本宮最近每天都在做噩夢。夢見自己被關起來了,夢見有人要殺我!國師,我該怎麽辦啊!”
白蘇九一怔,心中忽然湧現出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當初白蘇九被夜鬼潛入夢境,生生做了一宿的噩夢傷了元神;如今太子也去過冷宮,也開始做噩夢。莫非太子同樣被夜鬼給傷了?
“殿下,您是什麽時候開始做噩夢的?做噩夢之前你去過哪裏?”白蘇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以做安慰。
太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垂下頭避開白蘇九的視線說道:“本宮...哪兒都沒去。”
白蘇九皺起了眉頭。太子說謊了,而且明顯在心虛。可太子為什麽說謊?去冷宮那種地方很難以啓齒嗎?
“殿下...您再好好想想。”白蘇九加重了語氣,暗示着太子不要再隐瞞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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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子卻依舊搖搖頭,聲音發顫地回答道:“真的...沒出過門。”
白蘇九嘆口氣,扒開了被緊攥着的衣袖說道:“那太子殿下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亂想。微臣不是郎中,不懂醫術;太子殿下自行保重。”說罷轉身離去。
夏侯贊一愣,在白蘇九即将踏出房門的一剎那,忽然壓抑不住地喊了聲:“國師!”
白蘇九微微回頭:“嗯?”
夏侯贊怯怯地說道:“...能留下一會兒嗎...我...很怕。”
白蘇九默默地看着夏侯贊,半晌輕聲說道:“太子殿下還要休息,微臣就不叨擾了,改日吧。”話音落下,白蘇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夏侯贊怔怔地看着白蘇九的背影,眼睛眨了眨,似乎蒙上了一層霧...
當天夜裏,白蘇九避開了宮人們的視線,再度去了冷宮。
佛像底下,還是空空如也,沒有地道入口,更沒有奇怪的聲響。夜鬼仿佛人間蒸發了,然而...
“太子做噩夢絕對不是偶然。夜鬼這雜碎到底藏哪兒了!”白蘇九有些暴躁地一掌拍在佛像上,直拍得佛像嗡嗡作響。
就在此時,白蘇九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正在緩緩靠近。他眼睛一眯,迅速竄上房梁隐蔽了起來。
沒多時,夏侯贊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大殿,徑直走到佛像面前,怔怔地看着它。
白蘇九的心跳頓時加快了!這是怎麽回事?!太子不會無緣無故地看着佛像玩,難道說...
突然,太子咕咚一聲坐在了地上,抱着膝蓋失聲痛哭起來。
“母後...母後...孩兒錯了,放過孩兒吧母後...”太子的聲音很悶,肩膀一聳一聳得仿佛極度傷心。
白蘇九僵住了,有些詫異地看着縮成一團的太子。
太子可從來沒如此失态過。以儲君為标準被培養的夏侯贊,人前人後都是翩翩君子的模樣,舉手投足都要比別人更顯皇室高貴風範。然而...
“母後...孩兒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母後...別再為難孩兒了...”夏侯贊哽咽地說着,身子因為虛弱而微微發顫。
白蘇九黯然地看着獨自哭泣的夏侯贊,最終搖搖頭,化成了狐貍。
夏侯贊哭着哭着,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拍自己的後背,頓時吓得一踉跄,栽倒在地。然而當他看清是那只雪白的小狐貍時,眼睛頓時亮了。
“小狐貍...”夏侯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了摸白蘇九的耳朵。
白蘇九沒躲,安靜地坐在地上。
夏侯贊綻開了一抹笑意,又揉了揉白蘇九的頭。見白蘇九還是沒動彈,便輕輕地把白蘇九給抱了起來。
“小狐貍...你來安慰我嗎...”夏侯贊把白蘇九摟在懷裏,抽泣着說道:“你真好。”
白蘇九被淚水弄得濕噠噠的,毛貼在身上讓他很不爽。然而看着夏侯贊這副凄楚的模樣,白蘇九在心中嘆口氣,暗道就當積善行德了。
“小狐貍...我喜歡的人都離開我了...母後死了,弟弟死了,我的伴讀也走了...還有...”夏侯贊忽然一抽鼻子,眼淚再度撲棱棱地掉了下來:“他也不理我了...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我明明...很用功啊...”
白蘇九的耳朵抖了抖,下意識地覺得夏侯贊是在指他。可...
夏侯贊把白蘇九摟得緊緊得,絮絮叨叨地訴說着委屈。白蘇九老老實實地聽着,任夏侯贊拿他當帕子擦眼淚。
最後夏侯贊終于哭累了。由于透支了太多的體力,夏侯贊抱着白蘇九忽然栽倒在地昏睡了過去。
白蘇九從夏侯贊懷中擠了出來。定定地看着滿臉淚痕的夏侯贊,搖了搖頭。
“還是個孩子。”白蘇九回過頭去看了看外面,見沒人過來,便變回了原形,将夏侯贊背在背上。
白蘇九背着夏侯贊慢慢地走着。月光下,白蘇九的眼眸由琥珀色變成了湖藍色,半晌,他喃喃自語道:“殿下啊殿下。天底下每一個師長都希望自己的徒弟能早日成人,唯獨我期盼你一直這般幼稚下去。永永遠遠地當個心思純淨的孩子。因為你的成熟,何其殘忍...”
夏侯贊沒吭聲,沉沉地睡着。
白蘇九把夏侯贊送回了太子所住的宮院。宮人們見國師大人背着神志不清的太子回來了,當即吓得魂不附體。好在白蘇九淡淡地解釋道:“太子殿下與微臣飲酒作詩,一不小心喝多了。”
白蘇九安置好夏侯贊,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夏侯贊在白蘇九轉身離開的一剎那,微微睜開了眼睛,隐約看見一抹模模糊糊的白色背影後,突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白蘇九有些茫然地走在寂靜的小道上。擡頭看看月亮,又低頭看向發亮的磚路,不知為何,忽然十分疲憊。
“好累。”白蘇九自言自語着:“修仙好累;當國師也好累;與人打交道好累;謀心...最累。”
白蘇九看向夜空,伸出手去抓那缥缈的月光。天空之上,有仙界;衆仙們,好像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用想着如何匡扶天下,不用學着如何教書育人,更不需要去考慮七情六欲。對于仙界,白蘇九一直很是向往,可...
“好遠。”白蘇九苦澀地笑笑。月光自指縫中溜走,連痕跡都沒留下。
白蘇九看向自己修長的手指,腦海中猝然閃過幾個破碎的片段。曾經的他悠閑自得,沒有這麽多煩惱。那時春日遲遲,卉木萋萋。他經常開懷大笑,跟一群人吟詩作賦研究仙法...
“這是哪輩子的記憶啊...”白蘇九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大腦中一片混亂。他曾經這麽幸福過嗎?曾經如此明朗地笑過嗎?曾經擁有一群人在身邊嗎...如果是那樣,他還修仙作甚?
想不起來,根本就想不起來。往事如煙一場空,白蘇九感覺自己白活了千年,最終竟然連回憶都無處可尋。
“國...國師?”白蘇九正在發呆,身後忽然傳來秦央的聲音。
秦央跟做賊一般,抱着一個酒壇子小步跑了過來:“國師!這是賽郎城進貢的佳釀。我偷偷留了一壇子來送您...快收起來,別被宮人看見了...”
白蘇九嘴角抽搐地看着被塞到自己手裏的小酒壇,半天木然地瞅向秦央道:“明奚王?你是真的假的?”
秦央一愣,一頭霧水地回答道:“什麽真的假的?”
“為什麽本尊正傷春懷秋之際,你憑空出現了...還做出了如此不入流的事...”白蘇九一頭黑線地問道。
秦央頓時尴尬不已,連連擺手:“不不...我就是覺得...我...”磕巴了半天,愣是沒想出說詞。
白蘇九嗅了嗅正散發着迷人酒香的壇子,嘆口氣道:“罷了。謝謝你的禮物...哦對了。”
白蘇九自腰間解下腰佩,把那白絨絨的挂飾扔給了秦央:“我的尾巴毛做的,當回禮了。好歹我也是條千年狐貍,這狐毛質量還不錯,頂了你這壇子酒了。”
秦央如獲至寶一般捧着那手感柔軟的小狐貍尾巴,剛要道謝,一擡頭卻發現白蘇九早就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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