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為師(三)
依舊是淡然的聲音,卻因三分醉意,染上了一層慵懶。
火紅的靈花飄搖落下,點在傅清肩上。一點豔色泱泱。
莫子闌淪陷得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
他自暴自棄了,幾乎是惡狠狠道:“你知道那些曾經咬過他的蟲子,那些罵過他的乞丐,最終都怎麽樣了嗎?”
“他喂下靈藥,讓那些蟲子無時無刻都覺饑餓,拼命進食,直到痛苦死去。那些乞丐,他拘了他們到魔物中,告知他們只有求到那種魔物的本源才能有一線生機……可他是個騙子,哪有魔物會将自己的本源交給苦大仇深的敵人呢?”莫子闌遲鈍地想,這是他最後、最後的警告了,“你抱着的,不是什麽可憐蟲,而是擇人而噬的魔物啊……”
“你再不離遠些,我會控制不住吞噬你……”
一如前世那樣。極樂與極痛交織,夢醒來,他會失掉好不容易得來的生機。
莫子闌一句句地勸着自己,心底卻有一個難以抗拒的聲音,笑着,對他說,沉淪不好嗎,體味過那一瞬的極樂,縱使死了又如何?
回應他的,是傅清愈發收緊的懷抱。
急劇的心跳,炙熱的體溫,傅清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在安撫莫子闌,還是這孩子在灼熱他。
“你不是。”傅清慢慢扣住莫子闌的肩胛,将他按向自己。
“聽得到我的心跳嗎?我沒被你吃掉。”
莫子闌氣息一滞,像是極其震撼。
傅清忽然覺得有些累,壓着莫子闌,兩人一起蹲下。
他的手還環在莫子闌肩上,高度卻能與莫子闌對視了。
傅清微微斂眉,沒看他,只緩緩道:“你不是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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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說得極其鄭重:“你這種體質,叫做天生魔體。你比旁人更容易入魔,但只要一心向道,心無旁骛,便無入魔之虞。”
騙子。
兩人同時在心底想。
莫子闌的目光細細描摹着傅清的面龐,從已經略顯散亂了的青絲,沿着微閃的眉睫,一直落到形狀姣好的下巴。
“你在說謊。”
“沒有。”眉睫卻閃得更厲害。
“你在說謊。”莫子闌重複了一遍,眸中卻生出令人恐懼的興奮來,“你在為了我說謊。”
傅清頓了一剎,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便是這短暫的停頓,一股鈍痛,夾雜着尖銳的觸感,狠狠印在他的脖頸上。
白皙的脖頸很快泛了紅,卻因着堅韌,沒有見血。
莫子闌咬了他。好死不死的,正是最脆弱,最沒有安全感的地方。
傅清一時之間有些生氣。就連前世莫子闌強迫于他時,都沒這麽獠牙畢露地咬過他的脖頸。
被侵襲的感覺直擊靈魂,傅清一瞬間想将莫子闌甩出去。
不行。哄小孩哄到一半,若是半途而廢,可不僅僅是前功盡棄。
傅清難得生出點咬牙切齒的情愫,非但沒松開莫子闌,還将少年摟得更緊了。
只是嗓音沉沉:“放開。”
莫子闌吐息間亦有些粗重,氣息忽的尖銳片刻。緊接着,便是更加劇烈的疼痛。
是笑聲。傅清聽清了,這小子在笑他。光笑了還不滿意,非得更狠地咬上一口。
恍惚間覺得,莫子闌像一只窺伺多時,終于捕到獵物的貓。而他便是那貓的佳肴。
貓這種生物極其頑劣,捉到獵物後,先要戲玩一番,才肯給它一個痛快。
爪牙在獵物最脆弱的地方輕輕劃下,沒碰着反抗,便得寸進尺,叼着最脆弱的軟肉,來回撕扯,非得弄得血肉模糊了,才肯用獠牙再進一分,給予獵物更直接的痛楚。
一切做完了,還得舌忝一舌忝,耀武揚威地欣賞自己的成果。
……舌忝一舌忝?
濕潤的觸感,分不清是血還是旁的什麽。
傅清全身的寒毛卻都炸了起來。他扼住莫子闌的咽喉,又順勢掼住他的下巴,用力把人給推開了。
少年被他推的坐倒在地。酒意在他臉上已經尋不到痕跡,面色蒼白的沒有血色,只有唇色殷紅。
唇邊染了殘血,莫子闌安安靜靜地舌忝幹淨了,滿不在乎那只鉗制住他下巴的手,無聲地朝着傅清笑。
那眼神癡迷而危險,像是在看勢在必得的獵物。
在傅清未作出進一步動作前,他猛地一甩頭,掙開傅清的束縛。
傅清松了手。若他不送,莫子闌很可能自己将自己的脖頸扭斷。他這時給傅清的感覺,像極了當初在雪宗,二話不說想要斬斷自己手臂時的危險。
莫子闌掙脫了,卻沒後退,反而欺身過來。深邃的眼睛緊盯着傅清頸上被他咬出的傷口。
傅清下意識格擋了一下,莫子闌便看準了那只如玉的手,一口咬上去。
他咬得太狠了,非要見血才行。
劇痛再次傳來時,傅清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點,莫子闌為什麽一直在強調,他是個危險的魔物。
确實……很危險……
連他的身軀,被莫子闌咬一口都要見血。若是普通修士,怕是根本受不住他這一口。
受了這兩口,傅清的酒本醒的差不多了,鼻翼間屬于自己的血腥味兒,卻仿佛滲透進了靈臺。神思有些熏熏然。
痛感逐漸剝離,連力氣都削弱了。
不知何時,他已經支撐不住,倚着樹癱坐下。
磕落一樹靈花。
純粹的紅,落在純粹的白上,注視着他染上濃郁的黑。
經年不染凡塵的面目上,因着莫子闌刻意的迷魅,浮出了一抹驚心動魄的粉。從面龐,到耳尖。
眼中迷離而無神,卻全是他。
在血腥味兒與濃重的酒氣中,莫子闌俯下身,卻能清楚地嗅到傅清身上那股好聞的冷香。
“好香……”
傅清仿佛聽見誰這麽說。
青煙震顫起來,似乎想告訴他什麽。傅清按住青煙,另一只手按住莫子闌四處亂動的腦袋。
他有些迷蒙:“你在做什麽?”
莫子闌輕輕在他的傷口上親了一口,問他:“……涼的。師尊,為何你的血是冷的?”
他不是。傅清在心中反駁,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
可他好像懶得說話了,于是揪着莫子闌的一縷頭發,将他引着向下。
莫子闌順服地被他拎着,乖順地像夜中蓄勢待發的黑貓,只等一束光芒照亮,便要露出本來面目。
他的臉壓在傅清的心跳上。很緩,卻詭異地暖。
百餘年寒氣入體,卻未曾逼近那顆溫暖跳動的心。
那個質問他的聲音消失了,傅清的意識剛想陷入混沌,卻覺一只散發着滾燙熱度的手,覆在了他的左手上。
手與劍柄貼得更緊,青煙的震顫便更明顯。傅清有意放縱了莫子闌,青煙縱使躁動,也沒有出鞘護主。
那顆心的暖意吸引了莫子闌,他一手将礙事的布料解開,另一面,卻不由自主地探向了青煙。
那柄舉世聞名的劍上,系着一條緋紅的細線,連着一個以極品寒玉制成的劍墜。
這次,莫子闌的思緒與心中的那個聲音意見一致了。它們咆哮着,說,想要它。
從二師弟帶來師尊欲将他逐出師門的消息,到莫子闌親手捏碎了傅清曾贈予他的平安佩,再到在漆黑的絕望中重生,莫子闌一直想要重新從傅清手中獲得那枚平安佩。
那是傅清送給徒弟莫子闌的禮物。獨特的,他從未從旁人那裏得到過的心意。
他已經叫過了師尊,師尊沒反駁。那麽,他若想再要一次劍墜,師尊也不會反抗吧。他于是輕輕捏起平安佩,想将它握在手中。
平安佩被牽動的一瞬間,像是撥雲見霧一般,傅清陡然清醒過來。
他全身都緊繃起來,莫子闌恍然擡眸,正好對上一對冰冷的眸子。
傅清冷冷道:“松開。”
卻在第一個字出口前,就已用護體靈力将莫子闌震開。
那股靈力極其精純,莫子闌他震得半個身子發麻。注意到時,衣袖連帶着眉睫上早已染了一層薄雪。只是那力度控制的極為得當,沒有傷到他分毫。
傅清能夠以一人之力,穿梭于各種險地鎮壓魔物,靠的自然不僅僅是歸一宗仙尊的身份。若是他之前有意反抗,莫子闌連掙紮都做不到,就要被他整個凍起,給扔到陽朔泉裏去。
傅清氣勢凜冽,可在莫子闌眼中,這位仙尊,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秀色可餐。衣衫被揉亂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頸上與手上的傷口,還泛着魅人的鮮紅,像是在邀請人再去品嘗。最高不可攀的人,揉碎了才最有欲感。連那滿含威脅之意的眼神,亦美到了極致。
若是能複刻下來保存就好了。莫子闌不受控制地想。
眼神冰冷,耳尖卻還泛着紅。連嗓音都沙啞,出口時還帶了些酒氣。哪有訓人的樣子。
莫子闌正這樣想着時,卻見傅清輕輕一捏,便覺身周氣溫驟降,仿佛連空氣都結了冰碴。酒味兒蕩滌一空,花草上俱積了層薄雪。
傅清的神志已經全然恢複清明,方才那仿佛要提劍砍人的氣勢也收了。他斂好衣裳,神色平靜淡然,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清醒了嗎?”傅清問。
言下之意是,若還沒醒,他不介意把莫子闌凍醒。
少年仍死死盯着他,将過耳言語全當做一揮即散的雲煙。
看來還沒醒。傅清正想捏個訣,把莫子闌運去陽朔泉,卻聽見一聲悶墩的聲響。
莫子闌就那樣直直地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眼睛卻還睜着,盯着傅清所在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傅清:我太難了。
·
防誤鎖,今天發早點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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