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為師(八)
少年走的輕巧而迅速, 像一陣忽然而至, 又驟然消失的疾風。
段青川走近了些:“秦樂風說的沒錯。”
“嗯?”
“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莫子闌看他的眼神,能有什麽問題呢?前世他被莫子闌以更加警惕的态度對待了許久,終究沒出什麽事情。
傅清:“他本就那樣,我跟他相處這段時間, 沒發現有什麽不對。”
若是秦樂風在此,或許能給傅清說上幾句。但段青川本就不敏于世故, 想了想,只道:“他看我與看你不同。”
“你太兇了,師兄。”傅清淡淡道,“你能吓哭魔物,我不能。”
段青川琢磨了一會兒, 還想說些什麽。傅清卻生怕他再動了和莫子闌計較的心思, 忙着想岔開話題。
“師兄, 我還有些旁的事要問你。”
“嗯。”段青川答得很快。
傅清的語氣認真恭謹,實打實一個勤學好問的學生:“師兄可知,羽化登仙和羽化西升兩招有何區別?”
段青川:“你當真想問這個?”
當然不是,只是方才一時口不擇言,才想起了之前在扶雲境發生的這茬。只是問都問了,只能強撐着點點頭。
段青川倒也沒問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認真給他解釋:“登仙為虛,西升為實。羽化西升是此招母體,初時為死招,以劍為祭, 出招時伴随兵解。因氣勢宏大,得了羽化西升的名字。後來有人取了此招外形,做了羽化登仙劍譜。羽化西升在流傳中失了一部分,如今補全的部分,沒了兵解的後果,因而兩者雖含義不同,在靈修手中用起來卻無甚區別。”
段青川講完了,給傅清留了點時間理解,而後問:“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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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應了聲,段青川便接着道:“你之前說的符箓,我從未制過。方才去石壁尋了,只是當時出手過快,已經尋不到你我劍意的痕跡。”
傅清颔首:“辛苦師兄。”
段青川繼續道:“但寒川境結界在那處式微,此境只有你我長居,劍意漏出也無不可。如此,便有兩種可能。
“一則,結界與你遇見的符灰無關。
“二則,你我劍意被人從那處結界盜用。
“若是後者,有此能力的人便不多了。你我,秦樂風,和洲東西萬象宗主他們座下幾位長老,陰闕域無情門老祖,雪宗宗主,陽闕域合歡宗老祖。除此以外,再無旁人。”
傅清提醒他:“或許有隐士之人。”
“比如你身邊的天生魔體?他不錯。”
段青川比傅清還不喜歡開玩笑,他說的不錯,便是真的認可。
可莫子闌一個小孩,哪裏值得他認可?傅清只能認為,他這位師兄,是鮮少地開了玩笑。
傅清:“他算不上。其餘人等我相熟的亦不多,只能盡力去查。我過些時日去無情門探探,興許能得些線索。”
段青川颔首:“陰闕域封印亦有異動,你除魔時可順路查了。”
“陰闕域封印有損?我還沒聽秦樂風說。”
“他疼你。”段青川淡淡道。
傅清梗了一下。
段青川與秦樂風對他好,他一直都知道。可聽他們如此直白地說出口,感覺還是有些難為情。
又聽段青川道:“你過些時日再去也行,封印近日還算平靜,我去足矣。只是封印還在惡化,若是情況一直不好,你須得趕去。”
傅清應了聲,又道:“還有件事想與師兄商量。秦樂風的傳訊符上應當寫了。”
說這話時,他聲音低了些,似是終于對于什麽做出了妥協。
段青川瞟了他一眼,像是在嫌傅清溫吞。
而後淡淡道:“想收便收,他若不入魔,我歸一宗還不至于養不起個天生魔體。”
傅清嘆道:“你和秦樂風說了一樣的話。”
“否則我不會容他全頭全尾活到現在。”他一向不喜秦樂風的性子,少時被這位跳脫的師弟捉弄撩撥的仇,多年還未報。
他一開始亦不喜傅清,秦樂風也暗地裏對這位小師弟做了不少小動作。只是這時想起,都是過眼煙雲了。
玉韶子死後,歸一宗這師兄弟三人便再無靠山,只能互相扶持,自成一派。
別說一個天生魔體,就是小師弟說哪個魔物是白的,段青川和秦樂風也會把它的根骨給碎了,重新裝根仙道的靈根進去。
“我不留了,你找個時間讓秦樂風主持收徒禮。”段青川執劍起身,不忘了提醒傅清一句,“十日後方可出冷瀑。”
·
準備那些做湯的材料,确實需要些時間的。
扶雲境那些賣靈食的老板,前些日子幾乎都認識莫子闌了,卻因他如今體态變了,一時之間有些不敢認。
莫子闌趕到慣常光顧的攤子前,問:“今天有鮮蔬嗎?”
晨光才剛露出個頭,老板正忙活着上貨,聽了他的聲音便答應着:“給您備着呢,今日來的怎麽比平常還早?”
老板拿着個紙包轉過身,卻愣了片刻,揉了揉眼:“我是不是還沒睡醒?”又叫了旁邊的夥計。
夥計擡起頭,與老板一起懵了。
莫子闌趕時間,來不及與他們多解釋,便道:“我有個……弟弟,以前都是他來的。”
“眼拙了!您要的鮮蔬。前些日子您弟弟說和洲的鮮蔬還帶了寒氣,那位吃于身子不好,這是今早托人特地從萬象宗的靈田裏采來的。”老板恍然大悟,笑吟吟地把東西交到他手裏。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板笑呵呵的。傅清仙尊仙人之姿人人皆知,他吃過自家的靈蔬,說出去都覺得面子上有光。
自那日傅清露面後,這一片坊市的老板都猜出了那位體質偏寒的仙長的身份,對待莫子闌的态度十分熱情。縱使如此,将東西集齊還是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等到湯煮熟,天色已經大亮了。
莫子闌面上見不着幾分急躁,慢慢地等。珍貴的火靈石被他當柴火燒,純淨的火舌不斷舔着鍋底,将他的表情映得陰沉難定。
見湯汁煨好,便極快地盛了起來,忙不疊往寒川境趕,生怕路過的風将湯的鮮香帶走了一樣。
他将那瓷白的湯盅護的極緊,小心待着,生怕灑出一滴。
那片白茫茫的天地又出現在眼前時,卻額角一痛,被撞得頭腦發蒙。
他彎着腰往後退了幾步,探出手,小心翼翼地往前碰了碰。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隔絕在外。
是寒川境的禁制。
在他來到寒川境的第一天,傅清就為他打開了此界的禁制。
他只是回來得晚了些,卻被拒之門外了。
分明之前一遍遍跟他說着,不會走。卻一轉眼就把他丢掉了。
莫子闌怔了一會兒。段青川審視的眼神浮現在他眼前。
是段青川……蠱惑了師尊嗎?
莫子闌定定地站在原地,面上失去了表情。
手上的力氣,卻大的直接将湯盅的一角捏碎。
手上流了點血,那顏色與莫子闌此刻眼中風暴般的殷紅,如此相似。
·
傅清應了段青川,在冷瀑裏待十天,此時卻已待不住了。
段青川走後不久,寒川境便有了輕微的顫動,似乎是被人往核心處錘了一拳,止不住地顫抖。
寒川境存在數百年,傅清還沒聽說過有過這樣的異動。
瀑布漱漱澆下,連草木都願意生長的刺骨冷瀑下,閃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傅清剛想禦劍,卻想起身上靈力還被封禁着。乍然解開靈力封印實在傷身,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莽撞行事了。
他于是搭着濕淋淋的白衣,迎着刺骨的寒風,朝顫動劇烈的方向走去。
那異動像是在戲耍他,原本細微得很,當他踏上寒潭一岸時,卻驟然大了一瞬,震得傅清差點沒穩住跌回水中。待到上了岸,原本源自寒川境外圍的異動,卻又變了方向。傅清試着分辨了一下,察覺應當是寒川境的中心,陽朔泉的附近。
這就有些難辦了。陽朔泉下,埋藏着寒川境的本源靈髓。若是那裏出了事情,這一境怕是都要發生些天翻地覆。傅清頓了片刻,便往陽朔泉去了。
陽朔泉下部是層層疊疊的沉積岩,中間多有疏松處,卻被靈髓的寒氣凍得死死的,常人碰上了就是死路一條。
傅清他熟悉寒川境,雖目力有礙,但處處小心着,也能自保無虞。
他上一次來此處,已經是幾十年前了。那時他為了給走火入魔的莫子闌壓制魔息,便将人帶到此處,冒着若是不成功兩人就都被封埋在地底的決心,終于借着寒川境的本源将莫子闌從入魔彼端拉了回來。只是那次終究沒進入山體深處,如今往前時,還需多加小心。
玉韶子曾與傅清說過山體內部的險處,若被其中寒氣侵染了,幾乎無人能生還。只是今日進入時,傅清卻沒覺着此處兇險有玉韶子告知他的萬分之一。
師尊不至于拿這種事吓他,那便是此處削弱了。或許那震動,便是寒川境衰弱的徵兆。可前世從未有過這等事情,是他重生回來擾亂了哪一環,才讓此處的活力變得如此黯淡?
越往裏走,傅清的眉頭擰得越緊。他甚至在寒川境的內源中,察覺到了一絲令人惡心的暖意。
是含有雜質的法器,正源源不斷地散發着暖意,侵染摧毀着寒川境最幹淨的靈源。
是誰與寒川境有如此仇恨?
像是被傅清的腳步驚擾,那法器裏留存的污濁靈力猛然爆開。
剎那間,天搖地動,後路在眨眼之間便被封死。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傅清微微擰眉,心道不妙。
作者有話要說:莫子闌想拜師的時候,傅清不收。
現在他願意收了。
莫子闌:師尊,可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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