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為師(九)

體內靈力蠢蠢欲動, 想要破開禁制, 将自己從退無可退的境地裏解救出來。

傅清将靈力壓下。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他破開了靈力封禁,區區退路被堵根本不是問題。

他在地動天搖中,慢慢朝着那劣質的法器挪騰。

沒走幾步, 身邊卻又出現了新的熱源。

他背後寒毛直豎,察覺到危險, 想都沒想就往遠處閃去。

那熱源似乎是一個爆裂小陣,平時沒有危險,只是如果有人經過,就會立即爆裂開。

這種東西平時連個金丹修士都炸不死,對寒川境的本源靈髓, 卻有十足的危害。連帶着那劣質的法器, 都在這小範圍的爆破裏碎成了渣。

傅清重新靠近了, 細細探查,卻只在方才的法器處捕捉到一縷很快就煙消雲散的靈印。

雖然沒能查探到具體屬于哪家,但能用靈印制法器的,修真界裏并不多,只有萬象宗、無情門幾家。

玉韶子斷然不會置放破壞寒川境的機關在此,布置小陣與法器的人, 必定是圖謀不軌的外人。

寒氣與熱浪交雜着波蕩,還混雜着些傅清所熟悉的靈力與劍意。傅清眉頭擰的更緊。

他與段青川在此境修行,少說也有百年時間,劍意會滲透進寒川境內部, 實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之前便與段青川猜測過,是不是有人從寒川境中偷竊了他們的劍意出去,制成了劍符。

只是一來他們沒有發現可疑之人的行徑,二來憑着寒川境那點散落的劍意,想要制成劍符,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但若是……傅清微微斂眉,往靈源的中心走去。

察覺到愈發濃厚的劍意,他心中一沉。

緊接着從心底裏升騰起一股怒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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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對寒川境圖謀不軌的外人,與他們尋找的制劍符之人,恐怕是同一個。他竊取了寒川境的靈源,還設下如此多機關。傅清小心躲開了,卻感知到了不少沒被觸發的小陣。

若是這些陣法同時被觸發,寒川境必将遭受重創。

“無恥小人……”傅清語氣裏透着肅殺,身上自然揚起的殺氣,差點又驚起一個爆裂小陣,“總要将你削了。”

他又往深處走了幾步,便感覺到寒氣襲人,根根鋼針般紮入骨縫之中。任何熱度在這裏都要臣服,這才是寒川境靈髓本該有的樣子。

只是一想到這些,便更想将那偷偷摸摸對寒川境下手的無恥小人一劍斬了。

傅清吐了口氣,輕輕抖了抖衣袖,将手露出來。

只是這一擡手,白皙的皮膚就上了層霜。絲絲痛意深入骨髓,傅清的動作卻沒停。

他直接将手覆上了靈髓表面。

那旁人觸之即死的靈髓,對傅清留了一點情誼。寒氣沒将他凍成冰雕,充裕的靈氣卻幫他沖開了體內的靈力禁制。

靈力失了控制,源源不斷地朝靈髓湧去。

傅清體內的寒氣,與寒川境的靈髓本出自同源。如此反哺,可以幫靈髓修補被那些劣質法器損耗的部分。

只是确實過于難熬了。

連呼吸都結出了冰碴,頭發與眉睫更是早已覆上霜雪。面上沒有一絲血色,被寒氣侵蝕的雙眼微眯而無神。他不似活人,更像一尊人們為仙人鑄造出的雕像。

靈力被抽空,讓傅清幾近眩暈。只是他還念着些東西。

寒川境被損成這樣,內部已經不斷震顫發出悲鳴了,與外界的禁制一定也已自行打開。

莫子闌那小孩還在外面,若是回來了,發現被關在外面,不知道要多傷心。若是旁的小孩,甚至是前世的莫子闌,傷了心,傅清也懶得多看幾眼。可偏生是今世的莫子闌。

傅清想起昨日,醉酒的少年,唇色殷紅似血,漆黑的雙眸中,淚水滾落。

仿佛砸在人心上。

他太怕莫子闌哭了。傅清勉強分出一絲心神,取出一張傳訊符來,以靈力往上書寫。

“寒川境地動,禁制自行關閉。”

想了想,又加了句。

“無礙,莫念。”

靈髓處靈力雜亂,也不知道傳訊靈蝶能不能挺得住。他略有些擔憂着,将靈蝶放了出去。

靈蝶顫顫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灰飛煙滅一般,卻好在還是戰戰兢兢伸出了翅膀,撲閃着往外飛去。

可還沒撲閃幾下,就又暈了頭一樣,往傅清的方向飛回來,打着旋兒。

傅清心底一沉。傳不出去……那便只能快些了。

只是今日怕是要将靈力抽個大半,才能将靈髓從前受的損傷補回勉強可以接受的程度。

不能急呀。傅清輕輕嘆了口氣。

濃郁的寒氣與靈力将他整個包覆起來,身體雖受了損傷,卻歡喜的不得了,幾乎醉倒其中。

傅清微微阖上眼睛,接受了靈髓的寒氣以後,面上竟因濃郁的靈氣而顯出層淡淡的粉。

心曠神怡,而暈眩無比。

這種狀态,被一股突然闖入的熱氣打散。

濃郁的魔息令人窒息。

傅清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神識亦是如此,只覺自己被魔息包覆了。

熱忱的、侵略性的、莫子闌的魔息。

傅清心底一驚,将手從靈髓上撕開,後退半步,不期然地落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傅清道:“你走。”

他費心修補了那麽久的靈髓,莫子闌這一身魔息地闖進來,一不留神就要前功盡棄。況且那小賊功力如此深厚,都不敢往靈髓裏面進,這小孩真是什麽都不考慮了,才憑着一股氣往裏面沖。傅清一時好氣又好笑,還有些不知從哪而來的心酸。

他按住莫子闌的手臂,将方才的話補全:“我跟你一起。”

靈髓暫時穩住了。若還有問題,兩個師兄都能幫着解決。可莫子闌,他若是不哄,怕是能難過上好久。

他推了推,莫子闌還貼着他,一點也不動。倒是願意跟着他一起走。傅清便只能暫時放棄了,只牽着他往外走。

他走得一步一小心,憂心着靈髓,還顧念着莫子闌。确認退出了靈髓最核心的地方,靈髓與莫子闌都沒有太大影響,他才松了口氣。

口上還訓着:“再擔心也不能亂闖,我若不在,你今日怕是走不出寒川境。”

莫子闌還是不應聲,只是呼吸粗重,仿佛又帶上了哭腔。

“別哭,你不是小孩子了。”傅清探出手想揉揉他的頭,卻想起自己此時體溫太低,怕是會凍壞小孩,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莫子闌滾燙的掌心驟然貼上了他的,伸手一攏,将他的手扣在自己手中。

侵略性的氣息,驟然貼近了。

在傅清還沒反應過來時,溫軟而熱的氣息就貼上了他的額頭。

像是怕驚擾了他,一觸即分,只留下一陣濕熱的氣息。

傅清微怔:“你試了我的體溫?”

可若只是用手試了額頭的溫度,最後留下的那股氣息,怎麽會如此炙熱?

莫子闌拿手指輕輕觸碰方才親過傅清的唇,只笑着,不應聲。

傅清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沒發覺有什麽異動,便當是自己在靈髓裏待得太久了,才對溫度敏感到出了幻覺。

卻聽莫子闌道:“對不起啊……我以為你出事了、控制不住……魔息就自己湧出來了……”

語氣軟軟的,低低的,溫熱的氣息卻就噴在人耳邊,連帶着那點失而複得的欣喜,都要鑽入對方的靈魂。

“我好像該可憐點,讓你別罰我的。可是你沒事我真的好開心,你趕我走吧……”

你趕我走吧,可我爬也會爬回來的。他在心裏偷偷補上下半句。

他本以為段青川關了寒川境的禁制,要将他趕出去。可聽到寒川境內持續不斷的震顫,莫子闌便想到了更糟的事情。

傅清會不會出事?

若是旁人,怕是會笑話他這樣關心則亂吧。寒川境可是傅清的家,連那裏都不安全,他還有哪裏能去呢?

莫子闌也笑話自己,可當他想到,傅清可能會再一次冰冷地躺在他面前,魔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于是他知道,他恐怕只能當個大驚小怪的傻子了。

“我趕來的時候,寒川境下了雪。是你的雪,好冷啊。”

傅清修煉的劍法能改變天象而引靈雪,若他羽化,青煙失了主人,便會引來一場極其盛大的雪,為主人送行。

前世莫子闌反應過來傅清已死時,天空已經依稀飄起雪花。

可他那時太霸道了,他不想讓天地告訴他傅清已死。

他那時,因着魔物的禁咒,能全然控制傅清。于是他鬼迷心竅地,掐斷了傅清的最後一場雪。

可今生,若是那場雪是因傅清羽化而生的,他還能拿什麽欺騙這天地呢?

看見傅清毫無生氣地站在靈髓中心時,莫子闌體內的魔息幾乎要控制不住。

他慶幸自己及時看到那只不斷打轉的傳訊靈蝶。慶幸自己控制住了。不然才真是無可挽回。

傅清朝外看了看,果然飄着些許雪花,應當是他方才強行破開靈力封禁時引來的。他知道自己吓壞了這個容易受驚的孩子,可現在無論說什麽安慰他,都有些太單薄了。

傅清于是道:“莫子闌,跪下。”

莫子闌沒動,仍舊緊緊抱着他。那态勢,像是生怕他一旦松了手,傅清就要消失在他面前。

好啊,連他的話都敢不聽了,以後還怎麽得了。傅清覺得自己有必要端出一點架子來,于是裝着兇巴巴地威脅莫子闌:“若再不跪,你就沒有師尊了。”

話音剛落,傅清的手就被慌裏慌張地松開。

與此同時,他面前便響起了一聲擲地有聲的鈍響。

少年的聲音帶着點試探,夾雜着還沒消解的悲傷,和無可壓抑的欣喜若狂。

他輕輕叫:“……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兇猛等級: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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