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為師(十)
被他這麽叫了聲師尊, 傅清反倒有些騎虎難下。
寒川境不是收徒的好地方。兩人也都倉促着, 兩手空空,該拜師的該收徒的禮全都沒來得及準備。若是就這麽随意地收了,好像有那麽點窮酸。
玉韶子死後,傅清就一直挺想收個徒弟, 不然之前也不會出了想要收別人徒弟為徒的笑話。前世他收莫子闌為徒時,可是大張旗鼓地在扶雲境的歸一宗主峰上辦了一場。那日不說萬宗來賀, 總歸是依禮隆重地辦了的。傅清那時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極豪氣幹雲的。他想,自己的徒弟,要到達比他更廣闊的天空。這樣想着,草率地應了莫子闌那聲, 好似有些對不住自己的雄心壯志。
莫子闌的氣息微微發着顫, 就算看不見, 也能想象到,這孩子看着他的眼神,是多麽熾熱。像是望穿了秋水,才盼得他一聲應允。
算了。傅清心道,他只求莫子闌能擺脫天命枷鎖,自由地活着罷了。
于是輕輕應了聲。
将他的回應收入耳中, 跪着的小孩猛地動了動。傅清幾乎疑心他要像平常那樣,不管不顧地,撲入自己懷中。
可少年生生忍住了,不知費了多大力氣, 才把自己定在了地上。
他垂着頭,壓低了聲音:“我沒準備束脩,也沒給你敬茶,就這麽叫了,你會不會生氣?”
語氣裏也就一星半點的擔心,剩下的全是欣喜。也不知是說出來炫耀的,還是真在讨饒。
“生氣?”傅清微微垂眸,“省了我的事,高興還來不及。”
少年剛塌下去的肩立馬又挺直了,跪得端端正正的,鄭重其事地叫了聲:“師尊。”
“嗯。行禮吧。”
莫子闌斂了身上的喜意,卻欺負着傅清看不見,絲毫沒收斂臉上的笑意,就這樣欠着身子,重重叩在地上。
入歸一宗,要經九次叩首。這是從來如此的規矩。
傅清當前,莫子闌疊着手壓在額下,叩得珍而重之。
Advertisement
·
上一次這樣叩首,還是在扶雲境中,拜傅清為師時。
莫子闌那時心神激蕩,甚至有點想告訴傅清,自己在遇見他時,都經歷了些什麽。卻終究沒有坦白的膽子,将自己的真身瞞了下去。一瞞,便是一世。
他出生時,身上帶了魔毒,旁人觸之即死,于是打小就被人辱罵成怪物。後來魔毒漸消了,莫子闌卻已被抛棄,過了很久食不果腹的渾噩日子。偶然被人救回家中當親生孩子教養了一段時間,又因魔體不會生長,加之被招搖撞騙的修士指認成惡鬼托生,很快便又被正義的村民們棍棒交加地,打得奄奄一息,趕出村去。
沒多久,莫子闌趁着沒有月亮的夜晚,偷偷跑了回去。那家主人是一對老夫妻,他們就算聽到了莫子闌“惡鬼托生”的論斷,也沒有對他露出仇恨的眼神。
莫子闌剛被趕出去時,甚至還想着,能不能瞞過旁人,再偷偷地留在他們身邊呀。
可是他在黑暗中聽到,在自己被趕走後,那兩人就因驚懼過度,接連着病榻纏綿,魂歸西山。
他到的太晚了。為數不多的、對他釋放過善意的人,屍身已經随着熊熊火光,飄散于天地間了。可他找了一晚上,連他們的墓地都找不到。
夜色減淡時,莫子闌回到兩位老人的家門前,按着自己曾見到過的凡人那樣,朝着空蕩蕩的屋子叩首。
他那時想,這世上再沒有什麽人值得他如此對待了。他在魔物出沒的地方大夢數載,在凡人的居區邊緣茍延殘喘,甚至莫名其妙混進過為修士準備的爐鼎中。
修士讓他厭惡,莫子闌正悄無聲息地想從修士的地盤中脫離時,卻遇上了當時前去代秦樂風恫吓小宗派的傅清。
仙人一眼就發現了這個藏在黑暗中的影子,語氣平靜地詢問他的身份。
他哪敢說呢。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了這人。于是莫子闌跑了。
卻沒離開兩步,就被人強行凍了回來,身上結了層薄薄的雪。不是很冷,反而像是為他渡上了一層潔白的衣裳,遮擋他渾身泥濘。
他曾經以為,他和傅清是截然相反的。傅清是在光下淡然前行的驕子,而他滿身污濁,能與光同塵,便難以奢求更多了。
他本來沒有奢望的,也不打算将一顆真心剖出來給誰。可傅清抓他回來後,沒傷他打他,反而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徒弟。
莫子闌那時大喜過望地答應了。那場盛大的收徒禮後,等來的卻是傅清遠去除魔的背影,與謝遲三無不時的試探。五年太長了,每天的日與夜都沒有什麽差別,一遍遍地重複着,連莫子闌都覺得,傅清可能已經将他忘了。謝遲更是如此認為,便将莫子闌扔進了死人谷。
可莫子闌哪裏都走過,區區死人谷,怎麽困得住他呢。可傅清讓他留在萬象宗,他便無所事事地當個無人知曉的影子,見遍了萬千不同面孔,連如何長大都在巧合之中摸通了。
他其實很膽小,被扔下一次,能記一輩子。可當那冰雪般的仙人再次出現時,他還是克制不住地想靠近。他就裝成一個無知的小孩子,撒着嬌,問傅清要些身外之物。莫子闌知道自己最食髓知味了,若是要了更多,怕是會失控。
可他還是成瘾了,當傅清疏遠他,那個多餘的二師弟滿面開朗地來接觸他時,就好像有什麽地方開始不對勁了。
他很貪心。想要什麽,就要讓他全然染上自己的氣息。屬于旁人的,要一點點洗滌幹淨才行。他好像做了許多許多,連自己都覺得害怕的事情。
他自以為将師尊洗淨的時候,傅清已經冰冷地躺在他懷裏。
他離開了。這個念頭剛出現,便被莫子闌體內的魔譏諷而無可理喻地反駁。
它跟莫子闌說,沒有人能離開你。只要你想,就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
莫子闌相信了,于是又一次被騙了。第一次,他相信了人間的善意,被趕出村落,害得善人失了生命。第二次相信了人間的霁月光風,被那抔冰雪遠遠甩開。第三次,他相信了黑暗與惡意。
這次,他失去了一切——傅清,希望,連同自己的命。
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回到了不知是何時的過去。
雪魔體內是一望無際的白,只有些微的劍光,灼傷了莫子闌的眼睛。
能再一次跪伏在師尊面前,他是不是已經透支了此生所有的運氣?這可是他在血脈覺醒後,就無時無刻不在求着的事情啊,如此便得到了,日後會不會遭天道報應?
可是他不僅不擔憂,反而心裏揣了個兔子一般,興奮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
莫子闌的氣息裏都透着喜意,雖動作板正,想必心态是沒擺正的。之前與莫子闌相處得也夠久了,傅清實在懶得跟他在這種事上計較,反正四下裏沒人,他個瞎子,裝作不知道便是。
“請起。”傅清在心中默念着禮成,開口喚莫子闌欺身。
莫子闌一板一眼地爬起身時,卻見傅清手上多了一軟一硬兩根鞭子。
是定風。
傅清曾與莫子闌許下約定,等他一年一年地成長到二十歲,傅清會将定風鞭贈予他。可他現在就将這對鞭拿出來了,用意呼之欲出。莫子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傅清的語氣仍然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宣講一件很久以前就已經決定了的事:“歸一宗的一些事項,方才在你行禮時我已說了,如今沒有什麽可多說,但還是有一件。我收徒,連件收徒禮都不送,未免太過寒酸。”
他特意頓了一下。沒聽見莫子闌反駁的聲音,反倒是小孩的呼吸有些加重,顯然是喜這對鞭子太深了。
傅清又壞心地稍微吊了莫子闌一會兒。莫子闌難得老實地站在他面前,束手束腳地什麽都不敢做,倒有些莫名的喜感。
過了幾息,傅清才像是終于考慮夠了,用靈力将定風鞭托舉至半空:“今日這對鞭便授予你。日後解弄生靈,生殺予奪,需恪守本心,不可任性。”
接下定風鞭時,那層護着靈鞭的微涼靈力頃刻散了。莫子闌捏着漆黑的鞭柄,眉眼中透出懷念,腦海裏全是傅清那日用定風斬斷謝遲的魂靈,為他出氣報仇時的情景。
那時師尊對他說,打謝遲是為了給你報仇,你知道就行,別出去亂說。
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莫子闌對眼前的師尊,起了不該有的親近之意。大逆不道,卻甘之如饴。
傅清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之前的約定還作數,你認真長大,到二十歲時,我許你件旁的東西。”
莫子闌試探道:“可以讓我自己選嗎?”
他懷了好壞、好膽大包天的心思,白衣仙人卻渾然不覺,一口應下:“可,只要我能拿得到,你盡管提。”
二十歲,是很近的日子了。莫子闌在心中偷偷算着,傅清卻已算是收好了徒弟,轉身往靈髓深處走去。
莫子闌跟上去:“師尊——”
傅清随意應了聲:“寒川境此次地動,與外人有關,我在靈髓上做些标記,以防那人再來。”
他在靈髓上做上靈印,若那人再敢來,先捆了交給秦樂風審上幾天,再一劍削了。
傅清還有些氣性,語氣冷淡:“原地等着。”
莫子闌像是被他驟然變冷的聲音吓住了,當真沒有跟上去。
眼底卻有些許擔憂。
他前世與傅清一同進入過靈髓,知道如何控制魔息而不被靈髓排斥。他一路上看見那些爆裂小陣,已經猜出寒川境遭了惡人惦記。于是方才趁師尊沒注意,朝靈髓上貼了個殺招。那殺招對傅清自然沒有殺傷力,只是不知對他的靈印是否相同。
傅清沒過多久便從靈髓深處回來了,莫子闌見他面色如常,推測那殺招應該沒對他的靈印起什麽損傷,才松了口氣。師尊一向以為他受制于魔息,若是得知了他其實可以熟練運用,後果難以設想。莫子闌好不容易才重新得了這一份師徒情,實在不敢随意試探。
傅清回來時,便發覺莫子闌身上本已不引人注意的魔息,又偷偷冒出了頭。
真是一刻都不能省心。
陽朔泉剛遭了變故,且對莫子闌的體質起不到什麽效用。寒川境旁的地方也不知有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全需查探。若說适合讓莫子闌靜養的,怕是只有一個地方了。
傅清撚了張傳訊符,将寒川境的事情告給了秦樂風。而後朝莫子闌道:“你跟我走。”
莫子闌于是跟在他身後半步,淺淺地踩着雪,視線卻一直粘在傅清身上沒揭下來過。
好像終于能肆無忌憚地展現情緒了,卻因捆縛了太久,連喜悅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于是便靜靜地看着,偷嘗一口流餡兒的歡欣。
作者有話要說:莫子闌:二十歲,嘻嘻。
·
太困了寫的好慢,又寫長了點,久等久等。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魔鬼少女王遺風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淙潼、地獄空蕩蕩、兄弟扶他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維克托 10瓶;Dark.sky 5瓶;禁紋、地獄空蕩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