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為師(十一)
傅清覺着了一點不自在, 便開口問他:“你之前是怎麽進來的?”
“寒川境的結界封閉了, 我進不來,就試着從扶雲境進了小靈境。”
這倒是巧了,他們此行的去處正是小靈境。
寒川境剛糟了劫難,小靈境卻還生機茂盛, 郁郁蔥蔥。那日莫子闌喝酒的小幾,還沒來得及收, 東倒西歪的酒杯散發着微微的酒香。
傅清忽然問:“你醉後記事嗎?”
“我是不是喝暈過去了?”莫子闌道,“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陽朔泉裏……我以為是我偷了酒,喝得醉醺醺的弄髒了小靈境,你才把我扔進泉裏。”
傅清稍微靜了靜,而後輕嗯了聲。
“你以為你喝酒我生氣了, 才跪的?”
莫子闌有些緊張地應了聲。
傅清沉默了。
像是一拳捶到了棉花上, 無力極了。他為那些事生着莫子闌的氣, 這小孩竟然什麽都不記得。
莫子闌試探着問:“我喝醉後做了什麽,讓你生氣了嗎?”
傅清幾乎是有些惡狠狠道:“對。”
莫子闌又問:“我做了什麽?”
若是傅清眼睛還好着,能輕易發現莫子闌面上似有若無的笑意。可他還在黑暗裏,只能感受着那些紛雜的畫面紛紛在腦海中閃過。
這問題實在不好回答,傅清于是仗着自己為師的尊嚴,嚴厲道:“以後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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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闌疑惑又委屈地答應了, 傅清本想如平常一樣,裝着聽不出他的不樂意。可轉念想了想,他前世便是對莫子闌的心情毫無察覺,才間接推動了他入魔。能察覺到他心情不好, 再視而不見,實在太說不過去。
于是補充道:“二十歲之前喝酒,對身體不好。這是通例,許你破例一次,下次不要再犯。”
這确實是通例,只是修士間沒幾個遵守的。傅清誘哄着莫子闌答應了下來,竟有些松了口氣的感覺。
傅清說話時,已從小靈境中擇了塊圓潤的玉,用靈力打磨了,成一塊四四方方的玉牌。
他感觸着靈玉的靈氣走向,以尖銳的神識作筆,朝玉牌上勾勒出清秀俊逸的“莫子闌”三字來。又在細微處烙下了個“歸一”。
一點一滴,像極了前世那位清冷的仙人,在歸一宗最莊嚴的殿前,賜予他本命玉牌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莫子闌,知道心頭血如何取嗎?”
莫子闌像是在走神,聞言略有些慌張地應了聲。
傅清于是将令牌舉到莫子闌面前,等少年劃破指尖,小心翼翼地逼出心頭血。
血色與靈玉融合,本是極美的畫面,看不見倒是有些可惜。傅清将些微的遺憾拂去,專注地為莫子闌刻畫本命玉牌。
血腥味兒逐漸濃重,傅清略略皺眉。做本命玉牌的心頭血只需一滴,莫子闌這樣放心頭血,身子不知要虛弱成什麽樣。分明應當活了挺久,怎麽一點分寸都沒有?
傅清喝道:“停下。”
少年聲音沙啞:“多取些,你就不會害怕了。”
傅清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就聽莫子闌道:“這些心頭血與我神魂相連,若哪一天我做了罪大惡極的事,師尊将玉牌毀掉,就能殺了我……不好嗎?”
可那種以心頭血轄制人命的方法,須得取了半數以上的心頭血才能見效。制本命玉牌不能被打斷,否則要前功盡棄。
這小孩算計的可真好,賭着自己不忍心累他再取一次心頭血,便肆無忌憚地自傷起來。
傅清面色愈發陰沉,薄薄的雪從他手上蔓延開來,越過玉牌,直接将莫子闌與一滴欲墜未墜的心頭血凍在原處。
莫子闌被定住,連話也說不住,只眼睜睜看着那玉牌逐漸成了型,被傅清收入懷中。
傅清将玉牌貼身放置時,莫子闌猛烈地心跳了片刻,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血色。雖然還不足半數,但那些心頭血對他,并不是毫無影響的。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
傅清的臉色,看起來比莫子闌這個剛放了心頭血的人看起來還要蒼白。
他眉頭微擰,是真動了些火氣:“再自傷一次,去寒泉裏修煉十天。”
莫子闌自知惹了他生氣,僵硬地站着不敢頂嘴:“好。”
應得那麽快,這懲罰想必對他已經不痛不癢了。傅清頗感頭疼,改口道:“寒泉修煉完,再去扶雲境打掃山門,每天兩個時辰。”
莫子闌低低應了聲,戰戰兢兢縮得像只鹌鹑。
“中途不準回來。”
傅清似乎聽到了莫子闌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傅清:“聽明白了?”
“明白。”再不明白,怕是現在就要被打發去扶雲境灑掃庭除了。
傅清順手将莫子闌的禁制解了,朝他體內打了道靈力,封了他的根骨。
莫子闌的身體驟然緊繃了一瞬,又松弛下來。語氣裏帶着笑意:“謝謝師尊。”
根骨被封印後,小靈境裏彌漫的靈氣,對莫子闌就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記吃不記打,都什麽毛病。傅清微微垂眸:“你今日先在小靈境歇着,過幾日我幫你修補靈根。”
待莫子闌答應下來後,傅清才略有些傷神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腕,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
強行破除靈力封禁的反噬在方才為莫子闌鑄造靈牌時就有預兆了,現在察覺他心思松懈了些,便來得又快又急,很快将他吞噬。
傅清于是在莫子闌放置的小幾旁坐下了,略略調息。
心裏還有點亂。
剛在寒川境跪了,又自己取了那麽多心頭血,天生魔體再堅韌,也不是這麽濫用的。只是莫子闌對自己下手時從來幹淨利落,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壞習慣。
前世莫子闌确實與他說過一些關于魔物陷入絕境無法脫逃時,會自斷四肢逃脫的習慣。今生這小孩沒學到魔物的兇狠饕餮,反而時時準備着舍棄肢體而保全生命嗎。
想徹底解決此事,得先将天生魔體的解決了。在那之前,得找個對莫子闌有牽制的東西,先把他的意識給改過來。
“師尊。”
少年試探性地,小聲叫了看似在沉睡的仙人一聲。
傅清:“嗯?”
思緒被打斷,幾乎是同時,濃郁的茶香惹起了他的注意。
如同細雨灑落春泥,和風拂過山川,萬物的蓬勃生機,毫不吝惜地分給了這微不足道的一杯茶水。
莫子闌小心地跪在小幾對面,将那杯茶舉過來,略有遺憾地道:“沒能找到別的東西,只能先用這杯子……師尊請用茶。”
拜師禮中,确有一項是弟子朝師尊敬茶。
莫子闌之前連如何制成本命玉牌都有些了解,這小孩對拜師禮的了解,不可謂不深了。傅清心中泛起一種古怪的情緒。
只是那茶就在他面前,散着熱氣,不遠不近地勾着他品嘗,不嘗一口實在難耐。
瓷白的手指捏住酒杯,輕輕品了一口,優雅得很。
幹淨的靈火,清新的味道。傅清沒忍住,繼續咂了兩三口,才想起來問莫子闌:“空山新雨茶難得,若我去找,也要兩三個月才可能碰上一回,你是什麽時候藏着這茶葉的?”
這茶清香而馥郁,是有名的茶,在拜師禮中也不少見。只是此茶名氣極大,卻千金難求。
“那我很幸運了,只找了一個月就找到了。”莫子闌恭敬地垂着頭,卻笑着。
一個月,那也是從他們剛見面就開始找了。
這小孩一直在準備着,期望着有這一天能被他收為徒弟嗎?
傅清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小孩強撐着失落,對他許下的豪言。
“如果有一天你想收徒弟了……必然是我。”莫子闌輕輕道,“我說過的。我一直相信着的。”
“你對我倒是執着。”傅清略有感嘆地說了一句。
他必須得承認了。他對莫子闌很重要,重要到超乎他自己的想象。濃烈的感情,容不得他妄自菲薄。
如果不是很想,誰會在屢遭拒絕的情況下,堅信着一件根本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事呢。
太難了。
連傅清在前世被莫子闌關着時,都忍不住懷疑,連段青川都死了,秦樂風是不是放棄救他了。
傅清将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像是有什麽一直被他所刻意忽視的,忽然之間敞開心扉接受了。沒有意料之外,只有如期而至,賓至如歸。
他前世好像就是這樣,全心全意地,堅信着自己與莫子闌的師徒情誼。
傅清将酒杯輕輕放下:“莫子闌,我和你說過雙生花。”
既然如此,或許他尋找的,能夠讓莫子闌心甘情願改變的東西……就是他自己。
“今日,我想與你共同種下一株雙生花,你同不同意?”
“當然。”
不用看表情,只聽着聲音,便知道莫子闌此刻眼中閃着何等的興奮。
傅清這樣想着,眉眼更加溫和了些:“雙生花能寄托願望,我要你堅守道心,不要被魔性所困,不準自傷,不能濫殺無辜……你做得到嗎?”
莫子闌笑了:“是你把我從雪原裏帶出來的。”
是傅清将他從無盡的黑暗拯救,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他重生回來,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生命的唯一意義,便只剩下追逐着傅清這抔雪了。
“如果你想,我就能做到。”
我會乖乖的,做不到也會去做的。所以求你了呀,別再把我抛下了。我會把所有懷着惡意接近你的東西都清除,所以求你了,多看看我好不好。
嘴挺甜……一向淡然面對旁人恭維的傅清仙尊,難得有些難為情地,稍稍偏開了頭。
一抹微不可見的淡粉爬上了白皙的耳尖。雖渺小,卻極豔。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誰教出來的小孩嘴那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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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确實忙的異常,趕完更新還有實驗報告和文獻等着我,又碰上了每個月身體虛弱的那幾天orz
散財祈福叭,希望接下來能輕松點多更新呀。
下章更新之前發的評論有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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