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為師(十三)
細長的眉睫輕顫, 宛若栖息在花蕊上的蝴蝶扇動了翅膀, 帶動了不知多少令人迷醉的芳菲。
莫子闌的目光戀戀不舍地離開傅清的面頰,他裝着傻,像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般,故意要從傅清嘴裏逼出句實話:“師尊, 怎麽了嗎?”
他原以為,傅清總該察覺到了什麽, 詢問一下他忽然湊過去的原因的。
可傅清好像比他想象的還要遲鈍,只淡淡道:“這幾日你練過定風鞭嗎?”
莫子闌愣了片刻,下意識搖搖頭,沒敢吱聲。
傅清聽他不回應,便知他這幾日并沒有練過。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心裏其實還有一點疑惑。
莫子闌是不喜歡這對鞭嗎?大師兄段青川曾經有把很鐘愛的劍, 恨不得時時刻刻拿出來品鑒擦拭, 生怕放久了沾了一點灰塵。若真喜歡哪樣武器,怎會一點都不想讓它與自己并肩作戰?
傅清微微皺眉:“你将定風取出。”
莫子闌低低地哦了一聲,好像還有些不樂意。傅清才不管他樂不樂意,将定風拿過來捏在手裏,只覺觸感意外的光滑,似是用靈力精心養護過。
手指寸寸撫過定風鞭的每一節, 只覺得這鞭子好似比平日更有靈性了些。再深入,卻發覺靈性不過是外表,這一層宛如鍍了金的靈力,是有人精心地将自己的靈力花費了, 為它鑄造出的防護。
傅清将定風從頭撫到尾,而後驟然發難,朝着莫子闌揮了一鞭。
莫子闌定定站着,任由那鞭落在自己身上。
硬鞭最終只是輕輕落下,與莫子闌的衣裝相蹭,激起一陣看不見的靈霧。
他仔仔細細為定風塗上的那層靈力防護,就這樣煙消雲散了。莫子闌一時竟還有些說不出的委屈。
傅清語氣更嚴厲:“我贈你武器,是讓你用,不是讓你供着。”
莫子闌聲音沉沉的,帶了點小心:“你別生氣。我想用它的,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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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搖搖頭:“我不生氣,你怎麽用武器是你的事。”
說着不生氣,身上卻冷得快要結出一層冰霜來了。
房間裏原本暖烘烘的,這時卻忽然仿佛風雨欲來,像是一陣北風拂過,帶來了令人難以抵禦的極寒。
傅清便知道,這是段青川來了。
他對着那人的來處颔首:“師兄。”
段青川對着他應了聲,而後聲音冷淡道:“莫子闌,出去跪三個時辰。”
“劍尊?”莫子闌言語中帶了點謹慎。
段青川語氣更冷:“你以為誰的眼睛都是瞎的?”
莫子闌于是不敢說話,只惴惴地看了眼傅清。
傅清于是在這時出言:“去跪着。師伯的話也不聽了?”
傅清前世也是如此。在段青川說要罰,他便無二話。聽起來像是對徒弟毫不上心,其實是怕極了段青川一個不高興,他好不容易養大的徒弟就這麽沒了。
莫子闌自然很知道他的态度,卻還是不死心地想尋求傅清的意見。被人趕了出去以後,便沒了什麽心思,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像是一團無人注意的薄霧,不知何時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待他走後,房裏的溫度稍回了些。段青川冷冷道:“他對你果然心思不純。”
傅清不答。
于是空氣又結起了冰碴。
傅清緩緩阖上眼睛,眉睫上便懸了細小冰晶,随着他不安的眉睫一同顫動。
方才莫子闌湊過來,他并非一無所覺。相反,他此時神識通達,莫子闌的一舉一動,他都能明确察覺。方才那小孩确實是湊過來,然後……親了他。
這種感覺,讓他想到了當初在陽朔泉下時,亦是這般的氣息,在他額上輕觸。
他養的小孩,不知何時,對他有了超乎師徒的情分。
只是是親情,還是依戀,怕是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傅清忽然有些不着調地想,凡人十五歲也該開竅了,莫子闌最近是不是有什麽身體上的變化?
他将這話說出了口。
段青川看着他,不說話,整個人如同一尊無喜無悲的神佛。
傅清便嘆了口氣:“我确實為他找了借口。”
“你若不喜,我去斬了他。”段青川看了傅清一眼,移開了視線,語氣輕描淡寫的像是在說,你如果不喜歡,我就去把門前那株花拔了。
“不至于。我只是有些頭疼,或許這時候,秦樂風在會好些。”
“未必。他只會添亂。”
想着那位二師兄對待感情上,不是很着調的性子,傅清嘆了口氣:“确實如此。”
“你很在意?”
“也不至于生出心魔。”傅清大致能夠明白,段青川此時趕回來的意思,“我不日便閉關驅趕寒氣,勞師兄為我護法了。”
段青川無不可地應了一聲。
傅清那日在陽朔泉底強行突破了禁制,又将體內的寒氣與靈力反哺給了寒川境的靈髓,因而內在虛耗嚴重,只是外表看不出什麽,像個外強中幹的花瓶。
他這些日子沒有閉關修複經脈,其一是為了教習莫子闌基礎心法,其二則是擔心在他閉關時,寒川境出了什麽亂子。
因而他多等了一會兒,本想讓秦樂風忙完無情門的線索後後給他看顧兩天,沒想到段青川竟親自來了。
“陰闕域那邊情況可還好?”傅清問。
段青川:“封印暫時還算穩定,只是不知何時會有大批魔物湧現。你若趕不上,不必強行适應。”
傅清點頭應下。
段青川連個回應都懶得給他,反正若是真有魔物現世,就算他和秦樂風都攔着,傅清也不會坐視不理。
傅清想了想,還有什麽需要與段青川說的。只是左思右想,卻也找不出更多的事情來了。
只除了他一開始便想說,卻總沒說出口的那件。
“我閉關後,若莫子闌惹是生非,煩請師兄多幫我訓誡。只是下手千萬輕些,莫傷了他性命。”傅清最終道。
段青川冷哼一聲。
傅清卻還是不放心,又補了句:“不是所有小孩,都像我那般抗寒的。”
“你天資聰穎。”段青川道。
意思是,你收的那是什麽玩意兒,也能跟你比?
段青川總是極其護着他的,即使不悅,也不至于逆着他的心意,自降身份去找莫子闌的麻煩。只是莫子闌要被他訓誡,少不得要吃些苦頭,只是那樣進益也更大些。
這便是傅清原本的全盤打算。如今一一順利實現了,原本應該高興的時候,卻因莫子闌沒頭沒腦的一個偷親,讓傅清的心思全亂了套。
“我好喜歡你啊。”
莫子闌曾經這樣對他說過。
可小孩子總是健忘的,莫子闌如此濃烈的好喜歡,傅清也不知道能夠堅持到什麽時候。
若是他離開了,去渡劫,去陰闕域除魔,過了三年五年,莫子闌怕是便會如同上一世一樣,對他感情寡淡了。
左右他已經将結丹前的心法盡數教給莫子闌了,他自己一個人,也更方便去尋仙州求天生魔體的解法。等到莫子闌需要壓制體質的時候,他再回來便是。
只是這樣的安排,總讓傅清有些微妙的不甘。
他忽略自己心底那點小小的不悅,打定了主意,此次閉關出來後,便尋一個合适的渡劫地,等待天劫降臨。
·
在那之前,傅清打算先跟還跪在外面的莫子闌道個別。
自然不能說自己準備抛下他去渡劫,只說要閉關驅除體內寒氣,以防止影響視力。
莫子闌一向很不喜歡他眼前遮着迷離白霜的模樣,若是往日和他說了,恐怕小孩已經欣喜地笑了起來。
只是這次說了,小孩不僅沒笑,還深深垂下了頭。只剩下挺得筆直地肩膀,在雪地裏顯得尤為孤寂。
傅清猛然生出一種感覺。他對于小孩一絲一毫的态度變化,莫子闌都是能夠察覺到的。
可傅清自認沒有點出莫子闌的心思,也沒有對他疾言厲色。他實在是想不通,怎麽會有人,把他的情緒變化琢磨得如此透徹。
傅清不相信。
于是他裝作什麽也沒察覺,只淡淡交代了句:“三個時辰到了,你便自行回去吧。”
他留意着,三個時辰到時,便探出神識去看了看莫子闌的情況。
小孩仍在外面跪着,只是因他不在,而顯得有些頹廢。
莫子闌性子執拗,得讓他吃點苦頭,自己才能改正過來。傅清于是繼續等着,只是與段青川交談時,還時不時将神識放出去探測莫子闌的情況。
暮色漸漸壓下,雪色亮過天際時,莫子闌還在那裏跪着。
傅清待不住了。他再次現身于茫茫冰雪之中。
莫子闌還跪在那裏,仿佛與寒川境的冰雪同化了,毫無生氣。平常那團滾燙的熱氣,變得死氣沉沉,仿佛已經被凍住了一般。即使傅清出現在他面前,也沒能将他喚醒。
傅清于是伸出手來,想探一探,莫子闌的體溫是否已經低到了異常的狀态。
少年白皙的面頰被凍得冰冷,好像一個一觸即碎的冰雕。
他身上确實已經結了層冰霜,連面上亦是如此。他的呼吸還很勻稱,只是已經閉上了眼睛。
傅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撣去眉睫上空懸着的積雪。
那個原本毫無反應的少年,卻猛然動了。
他仍舊閉着眼睛,卻準确無誤地仰起頭。覆了層冰晶的唇,冷冰冰地含住了傅清的指尖。
口腔裏的溫度,是一如既往的灼熱。
莫子闌睜開眼睛,雖未說話,傅清卻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
他說,你終于來了。
你終于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緩緩打出兩個感嘆號)
小莫人慫狗膽大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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