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為師(十四)

莫子闌雙眼無神地睜着, 黏在傅清臉上, 好似溺水的人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這根稻草太脆弱,他的意識很快陷入了沉浮。

莫子闌的舌還在微微動着,像是野獸憑着本能,在不斷探測食物的味道。

可根本不用探測, 口中含着的,便是他最本能中最想破壞的, 而理智卻極為珍愛的、可口的食物。他眼中閃過本能的迷戀。

方才靠近時,傅清并沒有察覺到莫子闌身體裏溢散着魔氣。可是在兩人相觸的地方,那黏膩的觸感,像極了莫子闌跗骨之蛆一般的魔息。

他說過,若敢釋放出魔息, 便要與莫子闌一刀兩斷。于是這孩子将魔息死死壓抑着, 不讓他發現。

如今竟成了這幅被魔息侵蝕的模樣。

莫子闌原本就算是跪昏了, 也不該是如此神志昏聩的樣子。

指尖傳來一陣鈍痛,傅清能夠清楚地察覺到,莫子闌每一刻牙齒的形狀。少年太用力了,又仿佛想要給獵物一個痛快,便咬的極快極狠。

傅清微微垂眸,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怎麽可以有人, 像莫子闌這樣呢。

明明生活了許久,卻還如赤子一般懷有熱忱,又笨手笨腳的,有些方面一竅不通。有時候卻又覺得他精明得過了頭, 總會利用着自己的一時大意,不知不覺中就湊近了過來,讓人連生氣時都忍俊不禁。

他想将莫子闌從茍且偷生的黑暗中救出,卻忘了,瀕死的人最會掙紮。他幾乎已經要被莫子闌拖着,朝比預想中雜亂許多的方向發展去。

确實得走了。他一味靠近,卻将小孩帶上了歪路。

纖長的食指被莫子闌咬的見了血,嘗到了血腥味兒,莫子闌便如猛獸一般,更加迷醉癡狂。像是餓極了的老虎,粗粝的舌頭卷着獵物的皮肉,勢要将其撕碎,融入骨血。

但他的獵物顯然沒有那麽聽話。傅清不退反進,将中指順勢卡進莫子闌口中,指尖用了點靈力,逼迫着少年将牙關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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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闌現在神志全失,應當是聽不懂他的話的。但即使如此,傅清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确實還小。”

年輕挺好的,除了沖動的對象不要是對着他。他從前世的修羅地獄中歸來,全身帶着枷鎖,早已不是那個能夠心無旁骛,一心除魔的傅清仙尊。

他知道了好多以前從未注意過的。他那個對道侶一事毫無興趣的逆徒,能為了羞辱他而生出反應。段青川最牢不可破的無情道,會在一夕之間被人攻破。守護了修真界近千年的封印,會因一人的入魔而蕩然無存。

可莫子闌這個小孩子太單純了,像一張染了泥漿的白紙。雖看着複雜,其實內裏幹淨得很。他對這些複雜的東西,一無所知。

“你喜歡我,但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不用将時間花在我身上。”

從醉酒時傅清便發現了,莫子闌對他有一種依戀。不是出于理智,而是本能驅策着他,讓他不斷靠近自己。飛蛾撲火一般,不計後果、鮮血淋漓地投身其中。他若是一直置之不理,對莫子闌,甚至對他自己,都是一種極大的殘忍。

“等你見識過更廣闊的天空,你會克服這種本能。”

不能克服也要克服。他早就不期望莫子闌能如同上一世一樣,在修真界生命斐然了。就算莫子闌不修煉,一直做個廢人,傅清也能養活他,直到他自己想離開。

可這小孩他想飛啊,他的天空中有很多陰雲。至少在傅清的視線範圍內,他想将那些東西都給撥開,給莫子闌指引出一條通路。像當年玉韶子對他那樣,為他解決傀儡咒隐患,為他選擇修煉方向,指點迷津。

傅清能察覺得到,莫子闌的修為進益,較之前世受根骨困擾時,實在不能同日而語。

他一向不懷疑莫子闌的勤奮與靈性,因而當擋在莫子闌前路上的是他自己時,傅清也不想手軟。

他将靈力注入莫子闌體內。魔息受到了極大的挑釁,迅速暴漲起來。那縷靈力,在魔息的包圍中顯得極為弱小。四周魔息虎視眈眈,想要将它拆吃入腹。

傅清正面與魔息抗衡着,語氣依舊淡淡。

“莫子闌,你有本事便吞噬了我。”

這句話不知刺激到了什麽,原本毫無反應的少年,喉嚨忽然顫了顫,聲音嘶啞着,從喉口抖出一個音節。

“不……”

·

莫子闌做了個夢。他夢到了些過去的事情。

他不常做夢,至少在被傅清收下那個讨厭的二師弟前如此。

那個二師弟,在看見師尊時,便笑得純良無害,對莫子闌也恭敬有加。

可莫子闌強行往自己身上套了許多層枷鎖,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族修士。二師弟心底與他相似的龌龊,莫子闌看得最清楚。

他不知道二師弟想要什麽,只是見他沒有傷害師尊的意思,才勉強容忍他的存在。

傅清逐漸疏遠他時,莫子闌甚至沒有察覺到什麽。直到二師弟拿着傅清的靈印,過來笑着對他說,師兄啊,對不住了,師尊說你最近走火入魔,把定風鞭給你用實在太危險了,他還是暫時收回去的好。

靈印是真的,莫子闌雖萬般震撼,卻無可奈何。他本想找傅清問問的,卻被二師弟給攔住了。

二師弟說,師兄,師尊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去找他,再氣着他怎麽辦?

莫子闌于是惴惴等了好久。傅清要真是生氣了,要生好久的,他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他的仙人消氣。

師尊大概是沒消氣,自那以後對他更加疏遠了。莫子闌連個單獨詢問他那件事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傅清偶然會使一下定風鞭,讓莫子闌知道,收回定風鞭确實是師尊的意思。

莫子闌于是懷着不安,在屬于自己的陰影裏不敢往外伸出觸手,只眼巴巴地盼着傅清回頭看他一眼,告訴他,為什麽生了他的氣。

他沒等到傅清,卻又等到了二師弟。

那次傅清閉了關,二師弟來朝莫子闌索要平安佩,說是傅清突破要用。

若是放在往常,莫子闌不會有一點異議。可是二師弟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他說,師尊嫌棄你很久了,師兄若再不争取一下,怕是會被逐出師門。

他又說,可是師尊早就知道你是個魔物了,你再争取也沒有用,不如老實待着,說不定哪日師尊把你給忘了,還留着你個大弟子的名分。

莫子闌那時真的六神無主了。他向來習慣被抛棄,卻不知道被抛棄時,若想挽回,應當怎麽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上染了二師弟的血,豔的讓人振奮。

他拿着平安佩,闖進傅清的閉關地,告訴他,你想要的,我便毀了。你想趕我走,我偏要讓你屈從我。

只是當他将傅清五感全封了帶出尊域,恢複理智時,卻發覺修真界各處魔物叢生,無處不流血漂橹。一直保護着修真界的封印壞了,原本修士與凡人安居樂業的住所,全變成了人間煉獄。

可那些有能力毀滅世界的東西,尊他為主。

遇到這等事情,沒有人會不激動的。莫子闌只是稍想了想讓謝遲受到懲罰,魔物們就按着他的想法,攻進了萬象宗。

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他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順從着本能,破壞一切自己能看見的東西。另一個不斷痛苦着,重溫從前那場破碎的時光。那段日子宛如一段美夢,卻從來不入他的夢。

就算傅清死後,他也不常有夢。往往睡了十次,只有一兩次能在夢裏見到傅清。

那時傅清會親口對他說,你不配做我的徒弟。

莫子闌原以為,聽見這一句了,他該清醒過來,把那點卑微到塵埃裏的僥幸,扔到火裏燒了的。

可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發現那點僥幸又回來了。他沒有在夢裏把它毀掉,而是認真收起了,封藏好,像平常對待定風鞭那般用心。

他的喉嚨幹涸着,眼睛裏全是傅清冷靜的倒影。

莫子闌聽見自己含混不清地問:“你給過的,為何要收回?”

這話連莫子闌自己聽着都覺得滑稽。要不要對他好,那都是傅清的事。就算師尊給他的好是一時的施舍,他該做的,也不是怨恨傅清将施舍停止,而應該虔誠地乞求着更多溫柔。

口中血腥味兒綻開,那原本對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東西,在莫子闌清醒過來時,便變成了散發着香甜氣味的、穿腸的毒。

他趕忙将身子後撤,卻因全身僵硬,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

卻沒能摔到地上。

清涼的靈力仿佛堅實的臂膀,将莫子闌支撐起來。

傅清的話同時響在耳畔:“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在意你了?是你逼自己太緊,要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

蠢貨。傅清頗有些氣急敗壞地在心裏罵了句。不見棺材不落淚。

莫子闌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已經落入了傅清的懷抱:“如果這樣能讓你放松,我可以多抱抱你。”

仙人的聲音宛如魔咒,無孔不入地鑽入莫子闌耳中:“別怕。我在。”

在雪原上凍得久了,莫子闌的體溫已經被侵染得很低。連平日裏溫涼的擁抱,都變得溫暖起來。

莫子闌覺得自己該欣慰,身體反而愈發收緊了。他掙紮着道:“師尊,你放開,我身上冷……”

傅清于是放開他,聲音平靜:“把自己困在雪地裏,你不冷誰冷?”

他灑落地起了身,朝自己來時的方向走去。

“還是那句話……你愛跪便跪,為師不攔着。”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我生氣了,收拾包袱離家出走的那種。

·

面基去逛了好多地方,大明湖的夜景好好看

皇上們,你們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咻咻(蠢作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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