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為師(十五)
當傅清說出那句“愛跪便跪”時, 莫子闌真有些恨自己的悟性差。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若是就這樣跪着, 師尊必然不會開心。可若是跟在他後面進去了,還是要讨他嫌。
他從來就沒有選擇權,是跪是起,根本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莫子闌有些委屈地想。
他擡起頭, 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傅清離去的方向。
若是真想讓他起,師尊不會不給他些暗示的。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 雪色也灼目萬分。
一陣靈力波動輕輕地泛過來,像極了傅清本人,外在冰涼,內裏卻純淨極了。
莫子闌有些詫異地睜大了雙眼。
他對傅清的一舉一動都太熟悉了。就算只察覺到了一星半點的靈力波動,便能認出傅清在使什麽法術。
師尊這是在結聚靈陣。
緊接着, 便會是防禦陣。這陣若是能引起雪沙四濺, 那便是要閉個三五天的小關。若是溢出的靈力內斂深沉, 那便是要以月為單位計數來閉關了。
莫子闌眨了眨早已酸痛的眼睛,屏息等着。
寒川境的雪本就沾着傅清的氣息,又有段青川的氣息混雜。莫子闌一時竟捕捉不到傅清的靈力波動。
那是最壞的消息,師尊這幾年,怕是不打算出來了。
莫子闌的心驟然跳得很快,他用了全身的力氣, 阻止着自己,不要什麽都不考慮就沖進去。
是之前的傷勢嚴重到這種程度了?或是師尊在以這種方式拒絕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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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做的小動作,是不是已經全都被發現了?
莫子闌覺得自己本該緊張的,可一想到傅清對自己生氣時, 眼中便容不下他人,卻又有種詭異的愉悅。心中宛如揣了只金絲雀,時不時伸出爪子來在他心上撓一道。又痛又癢,還有點讓人上瘾。
眼前忽然浮現出一抹白色的身影。
傅清離去的身影,像極了暮鼓晨鐘,将渾渾噩噩的莫子闌喚醒。
少年甩了甩頭,還有些驚異。他總以為,還要花上好多心力,才能讓自己攢動的本能熄滅。
怪不得師尊之前還那麽擔心他魔的根骨,現在便放心去閉關了。師尊總喜歡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為他安排好一切。
莫子闌無數次勸自己為此感恩戴德,可他做不到。他甚至有些不甘。
他将定風鞭從儲物袋裏取出來,細細擦拭着。他也有武器,卻沒能擋在師尊面前使過它,實在太無能了。
而且還錯過了師尊的告別。傅清剛才出來應該是想同他告別的,卻被他氣得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莫子闌跪的膝蓋麻木,心卻一抽一抽的痛。
一直沒被注意到的嚴寒,在一瞬間擊敗了他。他覺得自己快要被凍死在這裏了。
不是覺得,是真的有霜在順着他的身體蔓延。
緊接着,卻像是被什麽震懾了一般,所有冰霜在一瞬之間盡數湮滅。
淩冽的劍氣擦着莫子闌的身子過去,深深刻入雪地之中。
莫子闌回頭:“師伯。”
白衣人如同一把剛剛入鞘的劍,還有着殘餘的殺氣。段青川問:“怎麽回事?”
他之前被傅清打發了去幫秦樂風處理些事情,段青川也是接到傅清要閉關的傳訊,才剛到扶雲境,又急匆匆地趕回來了。
原本傅清沒打算今日就閉關的,還與段青川商量了,再教莫子闌些東西。也想在旁看着,等他與莫子闌關系好些時,才放心去閉關。
無緣無故的,小師弟不會這麽快改變主意。問題一看便是出在這個天生魔體的小子身上了。
他親眼看着的,從不及他腰高,長到現在獨當一面的小師弟,就這麽被一個和魔物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小鬼糾纏上了。之前莫子闌偷親的事情,他有意在傅清面前搪塞過去了,卻沒打算輕易饒過莫子闌。
傅清應當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那麽急着将段青川打發走了。
莫子闌從來都有些害怕,這個前世差點把自己斬于劍下的劍尊。方才叫了聲師伯,段青川沒反駁,卻讓他拾回了一點膽量。
他規規矩矩道:“師尊生我的氣,走了。”
連小師弟這是閉關都看不出,果然實力不濟。段青川覺得,這個小崽子真的配不上傅清。也不知秦樂風看見了他哪一點好,對這小子與小師弟的事竟然不聞不問。
莫子闌又道:“師尊好像很不想看見我……如果師伯能見到師尊,請幫我帶句對不起。我不該惹他不開心的。”
還算有點救。段青川想着,卻依舊沉默。
莫子闌像是當他默認了一般,繼續道:“若是可以,請師伯留意一下陽闕域南邊緣的火靈晶。陽朔泉的火靈石已經不大好了。”
段青川依舊沒回應他,只冷冷道:“既然知道他不想見你,還在這跪着?”
“師尊沒讓我起,小子不敢擅作主張。”不然就算是段青川,他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在他面前跪着的。前世在修真界翻雲覆雨的魔物,在他面前從來都只有跪着的份呢。
段青川:“出去跪。”
意思是,他都不想看見你,你要跪也得出去跪着,別在這裏惹人嫌。
莫子闌低低應了一聲:“師伯教訓的是。”
少年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想撐起身體,卻因跪的太久了,一時站不起來。
很快跌倒在地,激起一層雪沙。
段青川輕輕哼了一聲,隔空拎起莫子闌的後領,想将人直接扔出寒川境。
卻覺傅清慣用的閉關地,靈力的運轉陡然空了一線。從那一線中,竄出一個極快極輕巧的白色身影。
他的聲音不大,卻因着靈力而傳得極其清晰:“師兄手下留情。”
莫子闌于是被瞬間松開,重重地砸在地上,映出了一個細長的、長着四肢與頭顱的坑。
他從坑裏勉強探出一個頭,只見那抹白色的衣角,有意無意地将他護在了身後。
“他怎麽惹師兄了?”傅清在段青川面前,氣勢也矮了一截。分明是護着莫子闌的話,卻說得好像“他怎麽惹你了,我替你教訓”的意思。
段青川:“我讓他出去跪,不是趕他走。”
傅清先是松了口氣,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在犯蠢。
于是真心實意道:“多謝師兄了。”
段青川讓莫子闌出去跪,其實還是為了莫子闌好。這小孩性子執拗,若真想跪到昏倒過去,那昏在溫暖些的扶雲境,總比在寒川境裏凍成冰雕要來的好些。
段青川微微颔首,而後問:“怎麽忽然閉關?”
傅清被他問得一滞,頓了一會兒,最終說了實話:“一時興起。還沒準備完全,現已後悔了。”
“胡鬧。”
段青川說“胡鬧”的意思,就是他可以稍微撒個嬌。傅清松了口氣:“麻煩師兄回來了。”
這種套話,段青川一向不愛回答。這次卻破天荒地回應了:“确實麻煩。”
“我說他沒有什麽事,你偏要拉着我來。”一個言語間帶了點笑意的聲音,忽然在寒川境中響起。與此同時,段青川的身影出現在三人面前,那把敲過傅清的扇子,竟然膽大包天地敲上了青川劍尊的肩,“來了便來了,連個孩子都打不準。段青川,你這劍法也太爛了。”
除了歸一宗的秦宗主外,這世上怕是沒有一個人,敢在段青川面前睜着眼睛說瞎話,指責他劍法爛。
莫子闌回想起擦過自己身子,震碎了冰霜,卻沒有傷到他分毫的那一劍,只覺得段青川是收放自如,深不可測。
可就算秦樂風這麽颠倒黑白地說了,段青川也只是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為了自己的劍道而發怒。
秦樂風看了看莫子闌,見小孩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便語含笑意地道:“你們這裏沒幾個人需要我,我卻也不能白來,得欺負個人再走。傅清,你随我來。”
傅清因着莫子闌的事,不僅比往常更忌憚段青川,連帶着秦樂風的威懾力,都比往常強了不少。聽他這麽說了,便應了一聲。
只是走的時候,還少不了要回頭看莫子闌一眼:“別跪着了,丢人現眼。”
能讓他說出丢人現眼這四個字,說明他是氣得有些上頭了。
可莫子闌像是心中大石墜了地一般,非但沒覺得心痛,反而甜絲絲的。
他安靜地爬起來,輕輕攏起雙臂,虛抱了傅清一下。
身邊幾道劍氣飛過,莫子闌身上又起了層薄薄的霜。在段青川動真格以前,便知情識趣地松開了傅清,躲在了他身後。
可還是有幾道擦着他的身子過去,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
莫子闌凍得牙關打顫時,忽然聽見秦樂風笑道:“我就說你打不準,準頭還不如我個法修。”
緊接着,便是一陣天翻地覆,入目的是傳送陣的陣光閃爍。
莫子闌的身影,便這樣倒吊着,消失在了三人的視線中。
傅清看了秦樂風一眼,眼中的擔憂沒來得及收完。
“知道你心疼他,沒送遠,就是到冷瀑裏給他練練,死不了。”秦樂風的折扇又敲上傅清的頭。
傅清點點頭,卻又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說之前臨時起意閉關去了,怎麽現在出來了?總不能是時刻想着你這小徒弟,見他要被欺負了,就出來給他主持公道。”
傅清:“自然不是。”
秦樂風與段青川同時看向他。
傅清沉默了一小會兒,小聲改口:“也差不多。”
秦樂風于是笑着,與神色肅穆的段青川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俱是傅清看不懂的嚴陣以待。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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