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遇魔(六)
前世因幫莫子闌封印天生魔體引來的雷劫已經多到不可勝數, 只有最後一次逆轉他的命數, 才引來了致命的天劫。因而如今這小天劫對傅清來說,已是熟悉,因而渡得如魚得水,連點波瀾都沒起。
莫子闌與肖逢逢只能聽見耳邊偶有雷聲隆隆, 而後眼前景象一變,就回到了他們剛進入黑霧的地方。
腳下還踩着幾塊骸骨, 應當是之前死在黑霧中的人留下的。上面籠罩着絲絲魔氣,令人望而生畏。肖逢逢面色微變,很快平靜下來。
傅清略掃了一眼:“将你那位師弟的屍骨斂了。剩下的人在西南,你斂完後自去找他們。”
肖逢逢恭敬應了,再擡頭時, 傅清已經踩着青煙揚長而去。
仿佛剛才的一切, 不過一場幻夢。
·
莫子闌并沒有說自己是從哪裏進的幻境, 傅清本不想管他。
反正不管自己去了哪裏,這小孩總有法子跟着他出來。傅清疑心他在自己身上做了些什麽,只是遍尋不到證據,便只能等着莫子闌,看他自己會不會露出什麽破綻來。
可是腳下的劍卻還在這一帶逡巡,像是不找出些什麽就不會罷休一般。
他最終落到了一個還殘留着魔氣的山谷。
奇怪的是, 這裏雖有魔氣殘留,卻沒有見到一個魔修的影子。無論是死是活。
傅清剛往裏走兩步,便見着莫子闌匆匆從裏面趕出來,正與他碰了個照面。看見他, 少年還有點驚訝:“師尊怎麽來找我了?”
“總不能真把你扔了。”傅清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是想跟着我,還是回寒川境?”
“跟着。”莫子闌回答得毫不猶豫。
傅清:“寒川境裏跟着師伯修煉不好嗎?青川劍尊的指點,多少人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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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闌只搖搖頭:“師尊知道我的,我只要你。”
你也只能有我。傅清讀出了他的未盡之意,卻裝作沒有看出,只淡淡應了聲。
他又道:“此番不告而別,是為師之過,以後不會了。”
莫子闌聞言,緊緊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要将人的靈魂燒成灰燼。
傅清聽到他問:“方才在幻境中,為何突然有雷劫降臨?打的是我、是師尊,還是肖逢逢?”
“是為師。”傅清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以小孩的思緒,若是不說清楚,他怕是會以為是自己用了魔息,才引來的天劫。
少年面上露出一抹驚愕,傅清見狀多說了一句:“與你無關,不要把什麽事都歸咎到自己身上。”
莫子闌聽了這話,面色不僅沒有舒緩,反而更加凝重,臉沉得有如方才的劫雲。
他沉聲問:“是因為……奪天禁術嗎?”
傅清面色不動,心中閃過萬千思緒,最終化為一句問詢:“你從哪知道的這個名字?”
莫子闌有點吞吞吐吐:“以前……好像有人用過,剛才在心魔裏看到了才想起來。”
傅清淡淡應了一聲。
若是前世的莫子闌一直都知道奪天禁術,并能看出他在使用的話,自己的一片苦心才真是喂給狗吃了。
那個眼神黯淡無光的青年又浮現在傅清眼前。是這樣一個人,明面上在為着被他疏遠而傷心,暗地裏卻能看見自己為他所做的一切,還冷眼旁觀着,只等最危急的時候,在背後捅自己一刀嗎?
只是想一想,全身的血就都要冷到結出冰碴。
但願他不是。傅清微微垂眸:“不是。”
少年的聲音裏還有點委屈:“你騙人。你都不看我。”
傅清于是看向他,那句不是卻卡在喉頭,無論如何也講不出來了。
莫子闌如今也是思緒萬千。
傅清越是拙劣地掩飾自己使用奪天禁術的事實,便顯得那心魔越發真實。
若前世師尊真的是為了他的體質,才承受了那次大天劫。若是真如心魔中所說,之前師尊已經為了他承受過許多次雷劫……
而他卻在為了師尊不關心他,而大失所望,裹足不前?
莫子闌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他不敢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傅清:“是因為封印了我的體質嗎?我現在用靈力不會痛了。”
他甚至渴望傅清搖搖頭,或者吐出一個“不”字。
可傅清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只平靜地看着他。
莫子闌于是明白了。
他的聲音宛若嘆息:“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明明以為,我已經把心剖開給你看了的……可你為什麽信不過我呢?”
傅清頓了一會兒,像是不能理解他話的意思。
他最終轉過了身:“別多想,不想讓你白白擔心罷了。走吧。”
傅清道:“既然來了,就別閑着,去找幾只魔物練練手。不許用魔息。”
·
莫子闌在對付魔物這一途,确實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天賦。
傅清已經勒令他不許用威壓吓到魔物,只讓他憑借靈力與魔物對峙。
可饒是如此,莫子闌也很快就能憑借着定風鞭,将稍弱些的魔物打得落花流水。就算是強些的,打不過了,也會攻其弱點。這悟性,較之前世的莫子闌,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是得來的難了,便格外珍惜。莫子闌在傅清面前的表現算不上完美,卻認真到令人發指。傅清面上不顯,心中卻是對他極為滿意的。
只有一點還有些瑕疵。莫子闌殺掉魔物時,總會将血濺了一身,髒兮兮的,就往傅清這邊來。
見傅清往後躲,他還有些不解:“師尊害怕嗎?”
傅清心中好笑,面上冷淡:“不害怕,嫌棄。”
莫子闌于是飛快地捏了個淨塵訣,把自己拾掇幹淨了。可下一次獵殺魔物時,還是會弄得渾身都是。這是積習,太難改了。
前世莫子闌對待魔物,可沒有像這般,仿佛和他們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看着竭力施展淨塵訣的莫子闌,傅清想,等你發現自己其實在魔道上更有前途時,別像前世那逆徒一樣恨我入骨,便好了。
莫子闌跟着他練了一段時間後,傅清便慢慢舍得将小孩放出去,獨自應付一些棘手的魔物了。
害怕小孩太聽他的話而受傷,他還特意叮囑了莫子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用魔息。”
莫子闌:“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傅清看了看他的表情,得出這個結論。又給他解釋,“萬不得已時,還是可以用一下的。你別死在外面了,我就你一個徒弟。”
莫子闌笑彎了眼睛,溫聲應下。
看着他的笑,傅清忽然覺得,他大概可以把之前那場不愉快的心魔抛之腦後了。畢竟自己面前的這小孩,與前世早已不是同一個人。
·
傅清終究有些憂心當天歸一宗弟子被埋伏的地方,在莫子闌走後,又獨自回去轉了一圈。卻在當天找到莫子闌的山谷裏,看到了一個破損的傳送陣。
想是主人想要将其銷毀,卻沒料到此地靈力與魔息都如此貧瘠,竟留下了點模糊的痕跡。
而那布陣的手法,傅清一眼便能認出,是莫子闌的手筆。
畢竟莫子闌會的那幾個小陣法,還是他從寒川境中走之前,自己教給小孩的。
傅清真不知是該欣慰徒弟觸類旁通,還是該疑惑他怎麽會在這裏布下陣法。
于是便花了些心思,将這個小陣法給複原了。
陣光閃起的瞬間,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由遠及近地傳來,最終濃郁得讓傅清微微蹙眉。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最終定格成了一個池子。
不是水池,因為裏面流着的液體是血。
在池子中間,有幾個氣息奄奄的人形物。
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四肢都被長長的玄鐵釘釘在地上,讓他們的血不斷流出。卻又惡毒地加了個治愈小陣,讓人死得又痛苦又緩慢。
這一池子血,透着微弱的魔氣。被釘住的那幾人俱是魔修。
青煙嗅到了陌生的魔的味道,興奮地破鞘而出。
幾道劍光閃過,便将那幾人的生命終結。
屍身上起了層薄薄的雪,将那些令人目不忍視的傷口覆蓋起來。
又是一道陣光閃過,傅清冷着臉問來人:“怎麽回事?”
“師尊別看。”莫子闌才察覺到此處被人觸動,剛趕回來就發現了傅清,什麽說辭都沒能想起,情急之下便脫口而出。
傅清的語氣裏帶了點不耐煩:“我問你怎麽回事。”
“他們是造出心魔幻境的罪魁禍首。”
傅清嗯了一聲:“你不是說殺了嗎?”
“殺了……多便宜他們。”莫子闌的聲音很低,卻很堅定。
“荒謬。”傅清斷然道,“你這是報仇?你這是在洩憤……荒謬!”
傅清一向不怎麽會罵人,此時氣極了,也只能反反複複地念着荒謬兩個字,像是被學生氣到了極致,滿腹之乎者也都說不出來的窮酸秀才。
莫子闌垂着頭不敢看他,小聲道:“師尊別因為他們生氣,不值。”
“我氣他們?”傅清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氣得笑出聲來,“你給我跪下!”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鈍響,莫子闌的身形矮了一截。
“定風拿出來。”傅清冷聲道。
莫子闌聞言,身子卻是一震。而後挺直了脊背,不言不語,竟是想要抗拒。
“不要你的。”傅清下意識解釋了一句,又意識到這時候不應對莫子闌如此關懷,便道,“跪好了,拿出來。”
莫子闌低垂着頭,将定風鞭取出,雙手呈給傅清。
仿佛是和少年處的久了,連定風上都有幾絲熱意。
傅清握緊了軟鞭,面色陰沉着朝莫子闌的脊背揮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泡自習室,依舊晚更。恢複六點無望,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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