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逢亂(一)
魔花消弭後, 陰闕域中的魔物反倒多了起來。歸一宗零零散散的修士原本還能應付, 現在卻有些吃力了。傅清稍微等了一段時間,見魔物沒有減少的趨勢,便讓肖逢逢帶着歸一宗的弟子們,朝着無情門駐紮了。這樣若是出事了, 也能有個照應。
而他自己,則帶着莫子闌, 兩個人仍住在竹塢。平日裏傅清奔走除魔,莫子闌有時跟着他。若是傅清用不着他,便在竹塢裏養養花種種草,日子過得竟然有些安逸。
其實其實若非莫子闌太過堅決,傅清也想讓他和肖逢逢他們一起走的。成天和他膩在一起, 也不去多接觸些旁的人, 這樣太容易偏激了。
只是莫子闌一副自認無可救藥的模樣, 撒潑耍賴倒是好手,傅清的思緒總是不知不覺就被他帶走了。加上這小孩在他身邊确實能進步得好些,傅清便将他帶着,與他一同對付魔物。
莫子闌其實是個很好的同伴。因着他的體質原因,傅清并不擔心他命喪魔物之手,甚至還得讓他克制一下, 不要太将自己的威壓釋放出來。不然魔物清除了,莫子闌天生魔體的隐秘也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近日的魔物其實有些收斂了,傅清一劍掃清茍延殘喘的魔物,卻發覺莫子闌那處有更強大的威壓傳來。
他特意挑了靠近封印的地方, 讓莫子闌留在後面,沒想到那大魔竟然會伏擊他們。
白衣仙人足尖點地,青煙知趣地載上他,化作一道青光往魔息最強處趕。
·
莫子闌手持着長鞭,眉頭微微皺起。
大魔現世,他确實察覺到了。只是他比傅清要離得近些,也對這魔物了若指掌。他能夠清晰地察覺到,這魔物并非沖着他來,而是被什麽人給引到這裏來了。
而在濃重的魔息包圍下,有着一股令人厭惡的氣息。
純淨、溫暖,是修士的氣息,卻令人作嘔。
莫子闌的眼底閃過一絲猩紅,将定風收了起來,一用力便往那團黑霧般的魔物中竄。
體內的魔息像是要壓制不住,他用盡心力将魔息壓下,又擠出些靈力,凝在指尖。只等找到了那人,便要将他擊殺。
那人的運氣太好,魔物是殺不死他的。莫子闌前世試過許多次,每一次都被他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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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親自出手,也讓他逃了許多次。
前世他刺向自己的最後一劍,莫子闌至今無法忘記。
在心魔幻境後确認了傅清前世對自己并沒有那般厭惡後,莫子闌略想想,便能明白。他前世與師尊走到那種不死不休的地步,少不了這人的構陷挑撥。
他對莫子闌說,師尊最讨厭你了。便也會對師尊說,莫子闌此人獨斷專行,不可教誨。
若是沒有這人,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魔物之中迸出一團虛弱的金光,苦苦支撐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破碎,被魔物吞吃入腹。
莫子闌眼中旁的東西都變得虛了,只剩下金光中那個還瘦小的身影。
他手中的靈力已經蓄勢待發,只要扼住那人的咽喉,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他給殺了——
前進的态勢,卻被一只手輕易攔住。
傅清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提起了他的衣領,而後步法輕轉,在魔物的空隙中,朝那金光飄然而去。
而後一手彈出道靈力,将金光中的人隔空提了起來。
莫子闌緩緩阖上雙眼,掩去其中的歇斯底裏與絕望。
他輕輕叫:“師尊。”
傅清在與大魔周旋,卻還是分出了一絲心神,以鼻音問他怎麽了。
莫子闌忽然很委屈。他很愛在傅清面前示弱,那樣師尊便能多分他些憐憫。
可他以前的委屈好像太蒼白了,直到今天,他才認識到了這種無人能夠感受的孤獨。
他想殺了那個可惡的“二師弟”,可是他說不出為什麽。師尊不會信,只會當他瘋了。
傅清看出他狀态不對,卻看不真切,只将他朝着何霄那處一扔:“守好他,等我回來。”
守好他,守好這個會讓自己與師尊兵刃相向的罪魁禍首。莫子闌面無表情地看着金光中的人。
無論日後是多麽望階泰升的尊者,如今卻還只是個在魔物群中毫無反手之力,只能将自己的命運交給護身法寶的少年。看起來比他現在還要小上兩歲。莫子闌在心中想,脆弱地一只手就能捏碎。
可是不行。師尊不讓他殺。
可是他已經做了好多師尊不讓做的事情了,若是拼着一口氣,就此将這人殺了……這是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
莫子闌正想着,卻聽傅清一句冷淡的傳音:“守好了,他若有事,我拿你是問。”
莫子闌恍若未聞,只走近了何霄,面上看不出幾分表情。
少年剛從驚魂未定中掙脫出來,擡頭看着他,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何霄哭喊道:“多謝仙長救命之恩!”
莫子闌也很想哭,很沒有征兆的,他覺得自己今天殺不了這個該死的人了。
傅清将兩人送到了一處山坡上,不會受他與大魔的戰鬥波及,卻又能随時注意着他們的情況。
莫子闌不再看何霄,轉而去關注戰局的形勢。
那畢竟是他的仙人,世上鮮少有東西能逃出他的劍。縱使逃出了他的劍,也逃不出他的雪。
天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雲,靈性的雪花飄搖而下。
此時戰局已經進入了尾聲。莫子闌心下稍定,卻聽身旁的小孩驚嘆道:“如此出神入化的劍技……這就是仙人嗎?”
何霄見他不理自己,也就自己去看了傅清的戰局。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感嘆出來。
莫子闌聽見旁人誇傅清時,總歸是有幾分開心的。可從何霄口中聽到這話,卻只有十足的煩躁。
他皺着眉問何霄:“你想說什麽?”
或許是他的氣勢太過駭人,何霄有些畏畏縮縮,小聲道:“沒、沒有……”
“說。”莫子闌的聲音像是醞釀着狂風暴雨。
何霄于是不敢不說,他竭力阻止着自己發抖,直直與莫子闌對視:“有朝一日,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修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太厲害了……我想拜他為師。”
他越說下去,發現莫子闌的臉色越差,于是小心地改了口:“好像不可以……是我肖想了。”
“你該死。”莫子闌壓抑到極致的感情忽然裂開了一條縫,熔漿般緩緩流了出來。
他低聲的話中帶了些魅惑的法術。何霄聽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莫子闌依舊面無表情地,靠近了何霄。他伸出手,扼向了何霄的咽喉。動作輕柔的宛若一陣春風,卻做着索人性命的罪大惡極之事。
何霄身旁的金光在一瞬間變得光芒萬丈,灼傷了莫子闌的手臂。可他像是察覺不到痛苦一般,死死扼住了何霄的咽喉。、
少年在神志不清時,仍然感覺得到痛苦。他的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嘶吼,眼淚滴在莫子闌手上。莫子闌只感覺到惡心。
傅清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察覺到莫子闌對何霄動手時,并沒有幾分意外。畢竟在前世莫子闌就對這個師弟沒來由的厭惡,延伸到今生,也算不上什麽令人驚訝的事情。
大魔業已清理完畢,他便想着來阻止莫子闌。卻不知為何,在真正目睹莫子闌像掐死何霄這一幕時,他稍猶豫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而已。傅清很快反應過來,一手将莫子闌提了起來。
“松開他。”
莫子闌轉過頭來看他,蒼白的臉上,毫無征兆地劃過一行淚。
傅清有些頭疼,卻不知為何,也有些心痛了。
他問:“為什麽想殺他?”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莫子闌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可他的氣息還很平穩。他死氣沉沉道:“他想拜你為師。”
旋即,他又自嘲地扯起了嘴角:“你呢,是不是也想收?他很好。”
他很好。前世師尊便是在宗門大比時看了何霄的表現,說出了這句話,才決定将他收入門下。
這事莫子闌記得,傅清卻已記不清。他只覺得這話從莫子闌口中說出來有些奇怪,又覺得滑稽可笑。
他于是稍使了個法術,莫子闌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滴到地面,便在臉上結成了雪花。
莫子闌頂着臉上兩道白茫,茫然地看着傅清。
傅清便板着臉訓他:“越俎代庖,多管閑事,為師收不收徒弟,與你——”他的話頓了一頓,而後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答應過你,此生只收你一個徒弟?”
莫子闌被這話喚回了生氣,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點頭。
見他如此反應,傅清也明白了:“那便是沒答應過。”
在莫子闌略帶可惜的眼神中,傅清思索着道:“是你總在我面前說,不準多收徒弟,便将我給繞進去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心中道,真有你的。
傅清:“那便這樣吧。”
他将莫子闌放了下來,又給何霄使了個輕微的治療術,對莫子闌道:“以前沒答應過你,現在便答應了。我不收他,也不收這世上任何人。除非你哪日欺師滅祖了……我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不會的。”莫子闌緩緩道,像是在告誡他自己。
傅清于是應了聲,心中對他這話的真實性存疑。
“對了,”捏了個法術将何霄拎起,傅清又想起一事,“就算是想拜我為師的,也不要動不動想殺人。你師尊挺受歡迎的,照你這麽個殺法,修真界下一輩留不下幾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傅清:小驕傲.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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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說一,小莫這個亞子,把傅清交給他我還有點擔心……老父親嫁女兒般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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