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逢亂(二)

莫子闌将何霄弄暈了, 若是再将人丢在魔物出沒的地方, 便太說不過去,只能将人帶回駐地。傅清略想了想,便将何霄帶往歸一宗那群小輩聚集的地方,只等何霄醒了再做打算。

傅清本想用輕柔些的方式将他帶回去, 可他一靠近何霄,莫子闌便死死地盯着他, 像是生怕他被人搶走了一樣,實在有些有趣。

被這小孩這樣盯着不是什麽太讓人愉快的事,過了一會兒,傅清轉頭看了莫子闌一眼:“那麽喜歡看他?”

莫子闌:“我沒有看他。”

傅清順勢将何霄挪了過去,在莫子闌面前松了靈力, 任由昏迷不醒的少年在莫子闌面前墜下。

莫子闌頓了一下, 伸手将人接下。又像是嫌棄這人身上髒污一般, 只輕輕地捏着他的衣角,禦空飛行時,将人當做個包袱一樣蕩來蕩去。好在何霄此時昏迷不醒,若是還清醒着,怕是要從此記恨上他。

傅清哭笑不得,但人是自己給莫子闌丢過去的, 小孩也沒傷着何霄,便不再去管。

只是心裏略略感嘆了句,不愧是天命之下的仇敵,一見面便如此劍拔弩張。

思及此, 傅清又道:“不過萍水相逢,不必在他身上多費心思。”

莫子闌聽了,微微一愣:“師尊是在護着他?”

何霄是天命之子,氣運滔天。旁的不說,便是廣結朋友這一條,莫子闌便拍馬難及。他這哪是護着何霄,說是護着莫子闌還差不多。

傅清瞥了他一眼:“胡說八道。”

莫子闌從他語氣裏能聽出點別扭的責備,與何霄無關,心裏十成十的是想着他。于是笑着應了下來,手上卻仍将何霄當個物件,晃得更起勁了。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運氣好,何霄被這樣颠了一路都沒醒來。傅清與莫子闌剛落地不久,他便悠悠轉醒。

傅清看了看人走茶涼的歸一宗駐地,沉吟片刻:“他們近幾日确實要走,我們應當是錯過了。”

将人送往歸一宗,花的時間要長些。何霄一個凡人,就算能直接送過去,他吃的苦頭也不會少。若是送往無情門,他與賀如楓、賀如楓與無情門之間事情都說來話長,貿貿然送人過去也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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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正琢磨着有沒有什麽更好的去處時,卻聽得少年清脆的聲音。

“兩位仙長?”

傅清:“醒了。”

何霄還有些迷糊:“這是什麽地方?我記得方才仙長還在與魔物作戰。”

“魔物已經除了。”傅清淡淡道,“你為何陷入魔物群中?”

何霄神色驟然黯淡:“小子名何霄,是中和洲人氏。幼時家道中落,舉家遷往陽闕域,卻在途中遭遇魔物。我一家數十口人盡數罹難,只剩下小子一個。我在荒原中走了許久,沒有碰見過人煙,也不知這裏是何處。今日竟一時大意,走進了魔物出沒的地方……方才一時激動驚懼,故而昏迷過去……多謝仙長救命大恩!”

“一開始見你時,好似沒有那麽驚懼。”

何霄匆匆瞥了一眼莫子闌,雖隐秘,卻足夠落入傅清眼中。他最終道:“小子驚魂未定,讓仙長看笑話了。”

挑撥。莫子闌心中罵道,面上卻沒表現出什麽,只冷眼看何霄作亂。

傅清卻好像沒看出他隐藏的意思,只淡淡應了聲:“既是相逢,便多送你一程。你接下來想去往何處?”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體內有靈根,莫要荒廢了。”

何霄聞言,眼前一亮道:“小子從中和洲遷來時,一路聽聞東萬象宗仙長神通廣大,想必二位仙長便出自那處……小子鬥膽拜入您門下!”

眼睛很尖。歸一宗與東萬象宗本是一脈,傅清平時的打扮,與東萬象宗人相差無幾。若非他青煙一劍太有名氣,便少不得被人與萬象宗的長老搞混。

傅清嗯了一聲,又道:“我不收徒了。不過你若是想拜入東萬象宗,我可與謝宗主說一聲。”

倒不擔心謝遲會對何霄做什麽。傅清對何霄的天賦了若指掌。這孩子與莫子闌不同,靈感力高的不可思議。便是沒有人教,都能本能地在魔物群中用靈力保護自己。他将這麽一個好苗子送給東萬象,怕是謝遲還要真心實意地來謝他一番。

若非有了莫子闌,傅清倒真想試試,再親手教出一個絕世天才的感覺。

傅清看向莫子闌:“他天賦不錯,來日或可趕超你。”

見莫子闌不屑地偏過了頭,傅清繼續打趣道:“若是哪日被人打了,別回來找為師哭。”

“不會。”莫子闌面無表情道。

看來他低估了莫子闌對何霄的厭惡。不知這是否全是天命氣運影響。傅清心中略沉。

何霄又真心實意地拜謝了一番。傅清本想帶他先去竹塢住一段時間,等碰到了萬象宗的人,再将他帶回去。

傅清看了一眼莫子闌,道:“那你我先送他去東萬象,我順便回一趟尊域。”

何霄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仙長原來是歸一宗人?是青川劍尊還是……傅清仙尊?”

莫子闌本已不看他,聞言惡狠狠地盯着他,深邃的眼眸中全是警告:“他是誰與你無關。”

傅清于是又生出那種恍惚的感覺來。莫子闌拼命将他與何霄隔開的模樣,像極了自己所有物被觊觎的野狼。

“我好喜歡你。”

莫子闌說過許多次的告白,突兀地在傅清腦中響起。

有什麽想要破土而出,又一閃而逝。他抓不住。有些恍惚,又有點煩躁。

可沒待傅清想明白這事,他們便在路上偶然遇到了歸一宗的一行人。

傅清問肖逢逢:“怎麽提前走了?”

肖逢逢有些無奈地笑道:“這裏離萬象宗近,我們在這裏駐紮,他們沒同意,傳訊來趕人了。”

尊域與陰闕域接壤的是潛龍境,那處禁制橫生,魔物不敢侵擾。歸一宗往日驅魔,便會與無情門或東萬象聯絡一下,用他們的地盤。

“駐紮之前沒去信告知?”

“我們去信了,但他們說沒收到。”肖逢逢輕輕嘆氣。

傅清略掃了一眼,旁的歸一宗弟子,聽了這話,面上俱是憤憤與無奈。

有人小聲嘟囔:“白幫他們驅魔還不要。”

肖逢逢呵止那弟子:“此事是我們沒及時核對,東萬象宗弟子亦快趕到了,此事日後不要再提。”

平常一直和善的大師兄嚴肅起來,倒真有些唬人。那弟子趕緊噤聲了。

傅清卻問:“東萬象現在才來?”

肖逢逢點點頭:“他們與陰闕域的通訊可能出了些問題,近日才好。”

傅清沉吟片刻:“回去讓秦宗主多給你們放幾天假。東萬象的事,我自去與他們問詢。”

這一衆弟子受了委屈,心中有氣,應當補償一下。至于東萬象的事,他再做計量。

一時間,吸氣聲四起。有膽大的弟子道:“仙尊,您說話算數。”

“算數。”傅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仙人的眼中帶了些疑惑,卻無辜的勾人。那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識解釋道:“秦宗主總是愛耍我們,先許下了,再找各種理由收回。”

傅清略略皺眉,又道:“多此一舉,出言哪有輕易反悔的。”

弟子們小聲笑了起來,想必過不久就會将這話傳遍整個扶雲境。

傅清不管他們,叫道:“何霄,過來。”

又對肖逢逢道:“你回扶雲境時,替我将他送到東萬象,問他願不願意收。”

“您這是給謝宗主送了個徒弟?”有弟子問,“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仙尊。”

話音剛落,他便感覺到了兩道灼人的視線。

見肖逢逢警告地看着,他只能噤了聲。只是還很好奇地偷瞄了傅清身後死死盯着他的莫子闌一眼,心中想着,仙尊這徒弟的醋勁可真大。不過若是他有幸拜傅清仙尊為師,只怕也不想這麽好的師尊再收旁人。

傅清連看都沒看他,只又叮囑了肖逢逢些事情,便擡眼看了他們一圈,做了告別。莫子闌跟在傅清身後,神色也輕松了不少,很快将何霄的事抛之腦後。

只是誰也沒能想到,這弟子不經思索的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竟然在不久之後,一語成谶。

·

僅僅一天後,傅清就又在魔物們手中救下了一人。

莫子闌仍是對人不冷不熱,卻沒有了像對何霄那樣的敵意。

他在給人治療時,輕輕蹙了下眉。

傅清:“怎麽?”

“金丹黯淡,靈力不濟,日後恐難以成嬰。”莫子闌如實道。

傅清淡淡應了聲。這種情況,一般是結丹時靈力不足所致。不過這樣當着面大搖大擺地揭人傷疤的事,終歸有些不好,還是不要多談。

他轉而問:“你是哪門的弟子?”

“弟子從師西萬象宗。”那弟子感激道,“多謝仙尊出手相助。”

傅清應了聲,卻有些疑惑。西萬象宗的人,怎麽跨越了半個和洲,來陰闕域除魔?

那弟子像是看出了傅清的疑惑,啞聲道:“前些日子東萬象宗與我宗宗主商榷,覺得西萬象雖與陰闕域隔得遠,卻仍有除魔衛道的責任。前些時日仙尊鎮壓了西和洲與雪洲交界的魔物,西萬象有了點餘力,東萬象謝宗主便讓我們來這裏幫忙。”

他說話時面露苦澀,似有隐情。莫子闌破天荒地問了一句:“你似有不願?”

“不敢不敢!”那弟子道,見傅清朝他微微點頭,才苦笑一聲,道出實情,“除魔衛道,我等自然義不容辭。可東萬象宗前些時日侵占了我宗的引靈臺,我那時正在結丹的緊要關頭。這樣一來,金丹便失了成色。雖東萬象給了些補償,可我這一生,便毀在這上面了……這批前來的弟子,有不少都與我有相同的經歷。”

那弟子說話時,眼神裏帶着希冀,看向傅清。他最後道:“東西萬象與歸一宗本為同源……”

傅清輕嗯了聲,那弟子卻不敢再說下去。

傅清:“東西萬象素來有些龃龉,我不能只以你的話作斷……且外宗俗物,本尊一向不參與。”

那弟子苦澀笑道:“是弟子多言,請仙尊恕罪。”

“你自去與同門彙合。此事我會向秦宗主問詢。”

那弟子道了謝便走了,傅清眼中卻還有着些憂思。

忽而莫子闌湊過來,伸手将他眼前的光明擋住。

“怎麽?”

“他讓你不開心,不要看了。”莫子闌輕輕道。

傅清失笑:“你不好奇?”

莫子闌自前世而來,東萬象宗這天下第一大宗裏的陰私,知道的多不勝數,倒真沒有好奇的理由。他只道:“謝遲會自取滅亡。”

前世就算他不動手,謝遲也未必能安安穩穩地坐着東萬象的宗主之位。

謝遲自己的命與萬象宗的靈脈相連,莫子闌殺他報仇之時,便順手将靈脈引爆了。從此牽一發而動全身,将整個東和洲的靈脈都炸了。

虧得謝遲将東西萬象宗的靈脈給切斷了,不然連西萬象宗也得死個精光。莫子闌沒什麽感慨地想。

傅清恍然想起,這孩子與謝遲是有着死人谷的仇恨的。

他看了一眼莫子闌,在這孩子臉上看不出太多仇恨,就好像将謝遲看成了過眼雲煙般。可是前世莫子闌亦是不動聲色的,入了魔卻将滔天仇恨傾倒在了謝遲身上。

傅清斟酌了一下:“等你有能力了,若想去找謝遲報仇,告訴我。別做的太過分就行。”

莫子闌只是笑。

傅清知道他同意了,又道:“還有何霄。他天賦極強,若是哪日真憑着萬象宗之力欺負你,你別回來找我哭。回來告訴為師,師尊帶你欺負回去。”

這話一出口,傅清便察覺莫子闌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下意識退開半步,躲開了抱上來的莫子闌。

他輕嘆:“你是大孩子了,不要随便抱過來。”

莫子闌不滿:“又沒人看到。”又小聲地補充:“早知道就不長這麽大了。”

傅清哭笑不得,只得與他說些旁的:“有些事情之前一直沒說,不如趁現在告知你。”

莫子闌想了想:“關于謝遲?”

他已經猜到了傅清要說什麽。一些關于東萬象的隐秘。他從前不是傅清的弟子,自然沒有機會聽到這些。

傅清緩緩颔首:“出去要叫他謝宗主。”

話剛說完,自己卻道:“謝遲與我師尊,和西萬象宗的前任宗主,本是一門同出的三個師兄弟。只是我師尊與謝遲意見常常不合,便問師祖要了尊域的一小塊地方,自己立了個孤獨的歸一宗。後來東西萬象宗也分裂了,才成了現在的情勢。

“謝遲此人,全心全意為着宗門,卻也只為了東萬象宗。東萬象宗資源較西萬象好些,加上謝遲很會做人,很多從前的長老都跟着他,于是修真界仍認為東萬象宗為世上第一大宗。只是謝遲為人不是十分光明磊落。他常常占了西萬象的一些地方,将東萬象宗難以處理的靈力廢料傾倒進去,使得西萬象宗更難發展。”

傅清輕輕嘆了口氣,道:“這些事我一直有耳聞,卻沒管過。”

“他們又沒求到師尊頭上。”莫子闌道。

“其實西萬象宗來求過。只是那時歸一宗剛失了師尊,自身還難保。謝遲未動我們,我便當做不知西萬象宗一事,得過且過了。”

現在想起來,這事做的太不地道,總像塊石頭壓在心上。可更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是,如今這等事情還時有發生。秦樂風将麻煩攬了去,傅清心覺難安,卻不能做的比師兄更好,只能袖手旁觀。

像那樣冷言對待着,西萬象宗的小輩,連傅清自己都覺得不公道。

傅清剛說完,便覺莫子闌又湊了過來。這次倒沒有抱上來,只牽着他的手,握緊了,将他輕輕帶過來。

莫子闌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我要說些不能給旁人聽的話,就擅自湊過來了……師尊恕罪。”

嘴上說着恕罪,語氣裏卻沒有任何讓人恕罪的意思:“你別自責,要怪就怪謝遲。”

他笑得眉眼彎彎,堅定道:“師尊不會錯的。”

傅清失笑:“胡說。”

“你是傅清,你懂個什麽傅清?”莫子闌忽然大逆不道地喊了傅清的名字,“聽我的,你沒有錯。”

傅清仍是道:“胡說。”

語氣卻軟了不少。

莫子闌便知道自己的話進了他的心,便又道:“你總想着支撐我,可我也能像這樣撐着你一把的……以後若還有這等心事,與我說,可以嗎?”

傅清先是覺得好笑。莫子闌這小孩,還需墊着腳才能與他平視,便開始管起他的閑事了。日後若是長大了,還怎麽得了?

可他又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輕輕吐出了一個音節。

“……好。”

作者有話要說:莫子闌: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你沒錯,聽我的。

·

我回來啦,這幾天都會有肥章。

悄悄問,有沒有想我和傅清他們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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