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破局(八)

他張着嘴, 眉睫微微顫抖, 語氣裏帶了些平時沒有的哀求:“你別……”

莫子闌親親他濕潤的鬓角,卻仍沒多做半點工夫。

他的呼吸撒在傅清耳邊:“師尊,把你傷心的事情告訴我。你說一件,我給你一點。”

混賬東西!欺師滅祖!

傅清氣得狠狠咬他一口, 卻恍惚間察覺這小孩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了,于是只能勾回自己不知道被扔到哪裏的理智, 回憶着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

“……師尊對我恩重如山,若沒有他,我早就自絕經脈,哪能活到現在,”傅清阖上眼睛, 盡力地呼吸着, 胸脯起伏得劇烈而無力, 像一尾脫水的魚,“可我……連他的屍骨都守不住。”

“好。”

傅清緩了一會兒,見莫子闌再沒了動靜,心裏好氣好笑,只能繼續道:“我師門仗劍除魔數百年,無數次命懸一線, 換來的短暫安穩……竟都喂給了一群心思歹毒的白眼狼……有什麽意思……”

“好。”

“對不起……”

“對不起誰?”

莫子闌輕輕拍着傅清,想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師——”傅清話剛說了個頭,就劃成了破碎的音節。

莫子闌親親他的眼角,溫柔地逼問:“我是誰?”

傅清狠狠咬住他的下巴, 咬牙切齒道:“莫子闌——”

他很快就兇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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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莫子闌又說了聲:“好。”

傅清眼角流下幾滴生理性的眼淚,倒也懶得和他計較,摟着莫子闌喃喃道:“我想起一個人。”

莫子闌不滿地動了動:“還敢想別人。”

“不是別人。”傅清湊近莫子闌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他感覺得到,莫子闌的身子驟然繃緊了。

緊接着,他便被莫子闌狠狠擁住,那力度大的像是要将他嵌入骨血,緊的傅清的骨頭咯咯作響,痛苦低吟。

他卻還覺得不夠,非得連骨頭都要被擠碎了才滿意。

他想起了前世的莫子闌,想起了自己的死法。

以前只覺得是受了屈辱,不願提起,現在想想,卻不知從哪裏産生了點怒意與委屈。

“他怎麽敢呢。”傅清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莫子闌憐愛的抱住他,拼命壓抑着自己的顫抖。

他啞聲重複:“他怎麽敢呢?”

傅清的神思随着莫子闌的聲音飄了出去,卻又因他的驟然動作被撞散。

莫子闌很快又停了下來:“師尊繼續……我們的話還沒說完。”

說什麽呢?

傅清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從師尊師兄,到那些不自量力的貪心之人,到謝遲,再到前世的屈辱……莫子闌極其信守承諾,他說一句,便給他一點。

一點點的累積,将人送上九霄。可騰的越高,落下時越難耐。

他停了一會兒,細細喘息,又聽莫子闌嗓音沙啞地問他:“還有嗎?”

傅清于是用力擡起頭,想要與莫子闌對視。

他什麽都看不見,卻仿佛看見了天道對面前這孩子的惡意。絲絲縷縷的,纏在莫子闌身上,也纏在他身上。

傅清撫上他的臉頰,輕輕摩挲光滑的面頰。

“莫子闌……我該怎麽救你……”

觸手一片濕潤。

傅清這才發現,莫子闌也早已淚流滿面。

他有什麽好哭呢?傅清覺得揪心,卻又隐隐約約明白一點莫子闌是為什麽而哭。

莫子闌蹭了蹭他的手心,而後猛地變了個姿勢,傅清被他帶着動了動,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

莫子闌問:“師尊,還有嗎?”

傅清頓了一會兒,輕輕搖頭,青絲微微在光潔的背上晃出反複的弧度:“沒有了。”

“好,”莫子闌喉頭動了動,又道,“好。

“說完了就把那些忘了吧。

“什麽玉韶子,段青川,秦樂風,謝遲,莫子闌……都見鬼去。

“徒兒帶您共赴……”

莫子闌在他耳邊厮磨,喃喃出情人見溫柔而瘋狂的絮語:“……極樂。”

·

傅清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清醒了過來,又在理解了事态後被刺激得再次昏昏沉沉。

輾轉幾次,他終于擰着眉睜開眼睛。

時隔許久,終于見着一絲光亮。

還沒看見人,便聽有人在耳邊問:“師尊感覺如何?”

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擾了他。

傅清略動了動,發覺渾身犯懶,意志與身體做着對抗,支撐他坐起身來。

莫子闌過來扶他,被傅清一下揮開:“沒那麽嬌弱。”

在與莫子闌相觸時,記憶開始回籠。他好似明白莫子闌為什麽這麽緊張他了。他前段時間靈臺不幹不淨,難怪莫子闌擔心。

傅清一時愣了住,捏了捏眉心,揉開自己下意識皺起的眉頭。

然後便聽床邊響起一聲鈍響:“徒兒趁師尊神志不清,趁虛而入,欺師滅祖,請師尊責罰。”

“別跪。”傅清還有些懶,把手垂下來,看向莫子闌,“方才有些頭疼,并非對你……等等。”

傅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聲音倒是很冷靜:“你先跪着。”

昨天的種種浮現在腦中,傅清的胸脯微微起伏,耳尖卻紅了一點。

也顧不上身子犯懶了,他掀開被子,一腳朝莫子闌的肩膀踹過去,将人踹的幾乎跪不住。

“混賬東西!”

“師尊息怒。”莫子闌剛占了天大的便宜,這時候乖順的不可思議。

他早料到今日會有這麽一遭。

師尊那麽自傲的人,又有了之前被折辱的陰影,不管他做的再溫柔,清醒過來後也會生氣的。

更何況,他還借着那事逼問了師尊些東西。不好好哄着,怕是以後半個月連面都見不着。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只在自己面前懸着的白嫩腳丫,盡量做出痛定思痛的情态。

卻聽頭頂傅清興師問罪道:“現在乖了……昨日為師說夠了,怎麽不見你停?”

莫子闌:“……”

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卻看見傅清只籠了件單衣,随意地坐在他面前。

坐姿倒不散亂,只是越端正,便讓人越想将他弄亂。

莫子闌阖上眼睛,膝行過去,嗓音有些低沉:“我先幫師尊穿衣。”

他擡了頭,倒是讓傅清生出一點恍惚。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做着與前世全然不同的事情,連神情都比從前要活躍很多。

也不知前世那逆徒是把在他座下當成多大的折磨,後來才整日板着張臉。

這話要是讓莫子闌聽到了,只會覺得冤枉。他前世以為傅清厭惡了他,自然不敢自作多情惹人生厭。

哪像現在,一步步踩着師尊的底線往下劃,總有一天能得寸進尺,進而深入。

傅清早知莫子闌隐藏在恭敬之下彈簧一般的性子,今日罰了他,日後總會被他找了由頭找補回來,便也懶得動他。

若是沒有昨日那遭,他那心障怕是一時半會難以解除。

傅清又有些頭痛起來了,他可從來沒在什麽典籍中讀到過,雙修能夠有靜氣凝神的功效。

向來都是說讓人意亂情迷,失去本心的。

有時間要去問問秦樂風,當初開蒙時是怎麽回事了。

傅清又給自己加了個清心訣,而後運氣将體內的寒氣稍微收攏了一下。他睜眼看了看,發覺看東西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影子,這景況倒還不如全然看不見。

他于是吩咐莫子闌:“幫我拿條白綢來。”

他從前眼盲,在寒川境閉關壓制寒氣,便要戴上一條白綢遮掩眼睛,以免寒氣驅除了,眼睛卻已經習慣了看不清東西的狀态。

莫子闌幫他将白綢系起。又回到了前些時候熟悉的黑暗,傅清伸手扯了扯莫子闌的袖子,确認了徒弟還在身邊後,便放松了起來。

莫子闌趁機勾了勾他的手指,被人一掌拍開後問:“師尊之前都沒用這白綢,是料定了眼睛不可能恢複?浪費了徒兒那麽多湯藥。”

身量高了,膽子倒也大了。傅清反問:“如何?”

莫子闌立即改口:“都是給師尊補身子的,師尊樂意就多喝些。”

“油嘴滑舌,”傅清淡淡問,“之前我說你沒滿二十歲的時候,怎麽變得那麽快?提前想好了?”

想好了哪日等他心軟了,就立即變成青年模樣,将他拆吃入腹。

兩個人的約定,卻有個人挖空心思想着打破,這事可大可小。他偏想聽聽莫子闌怎麽說。

卻聽到了低沉的笑聲,又像風鈴一樣輕快:“當初和師尊立下生長到二十歲的約定時,我就想好了日後的每一天,我應當是個什麽模樣。不然我是個呆頭呆腦的魔物,若是哪一天長錯了,一只手大一只手小,吓壞了師尊怎麽辦?”

傅清心中一動,沒想到莫子闌那時就能将他的話如此記在心上。面上卻只是微微點頭:“說得過去。”

莫子闌又笑道:“我帶師尊出去轉轉?”

傅清點點頭,沒有多說。

莫子闌便會意,仍舊如同前些時日那樣,帶着他在寒川境四處轉了轉。

傅清昨日被莫子闌刺激地将心障宣之于口,自己也想通了些,卻仍不打算出尊域,去參與萬象宗裏的事情。

難得清閑,他也想難得糊塗一些。

更何況就算他想去,鑒于他的傷勢,莫子闌也定然是百般阻撓,到時候耳根還不清淨,倒不如暫時不提。

師徒二人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都不提外面的事情。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倒是頗有世外桃源的樣子。

處在亂世之外,一切都賞心悅目。

要說煩人的事情,倒也有。

莫子闌開了葷,每到晚上便如來打更一般,磨着傅清想要做些羞.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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