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條鹹魚

窗棂外白雪如絮,層層疊疊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層薄雪,深褐色細條枝丫斜斜探出身子,那一株株紅梅藏在雪色中,猶如顆顆紅瑪瑙珠子般高貴傲然。

沈楚楚面容懶散的倚着窗格,依稀聽到殿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和吵鬧聲。

“他們這些狗奴才,竟敢克扣娘娘的炭火,那本該是每日十斤份例的紅蘿炭,現在扣下的只剩五斤,簡直是欺人太甚!”

“你少說兩句,如今皇上久病不愈,娘娘性子又直,若是娘娘為此事動了肝火,只怕會被人拿住把柄。”

随着這清脆的女聲話音落下,兩個身着粉襖的宮女走進殿內,沈楚楚慢吞吞的擡起頭,望向兩人:“怎麽了?”

聽到她問話,那面色紅潤的宮女耐不住先開了口。

“今個奴婢去內務府領炭,那總管太監卻只給了奴婢五斤紅蘿炭,奴婢問他為何少了五斤炭,他道是皇貴妃吩咐下來的。”

她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奴婢本想着皇上身子抱恙,皇貴妃是想節省些炭,也算是為皇上分憂。可誰知奴婢前腳剛走,嘉嫔的婢子便領了十斤的紅蘿炭去……”

皇上登基不久,還未立後。

太後又一心向佛,無心打理後宮之事,這管理後宮的權利自然便落在了皇貴妃的手中。

沈楚楚是貴妃,按照份例每日可領十斤紅蘿炭,而嘉嫔只是個嫔,若是按規矩來只能領五斤紅蘿炭。

可如今皇貴妃卻給颠倒過來,将從她份例中克扣掉的紅蘿炭,添給了嘉嫔,皇貴妃分明是想借此事敲打她一番。

見沈楚楚臉色不大好,另一個面色白淨的宮女,低聲道:“綠蘿,你莫要再說!嘉嫔和娘娘同是相爺之女,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娘娘為了五斤紅蘿炭去找嘉嫔,定然是會落人口舌的!”

綠蘿也注意到了沈楚楚的神情,她眼底劃過得逞的笑意,臉上卻露出一抹嫌棄之色:“什麽相爺之女,碧月你可真是會說笑!”

“那嘉嫔本是粗鄙樵夫之女,若非是幼時被抱錯了,娘娘也不會流落在外這麽多年,平白便宜了嘉嫔在相府享這麽多年福!”

聽綠蘿提起了嘉嫔的身世,碧月一下噤了聲。

整個晉國內,恐怕無人不知道這件荒唐事了。

十七年前,懷胎九月的相夫人因為噩夢纏身,便親自去京城外的寺廟上香祈福。

準備回城時,相夫人被寺廟外的狂吠的野狗驚吓到,羊水提前破了。

剛巧那一天寺廟旁,也有個要生産的孕婦,下人們一時間找不到接生婆,便将相夫人擡了過去,與那孕婦一同生産。

後來那接生婆忙昏了頭,将幾乎同時誕下的兩個女嬰搞混了,接生婆怕相夫人怪罪,便隐瞞了此事,憑着感覺把嘉嫔遞給了相夫人。

這一錯便是十五年,一直到兩年前,相夫人意外發現了真相,将沈楚楚從京城外遠郊的小村莊中接到了京城裏。

沈楚楚本該是貴女之命,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樵夫的女兒,跟着樵夫夫婦受了十五年的苦不說,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回了京城後受盡白眼。

反倒是那嘉嫔,野雞變成了山鳳凰,魚目混珠的在相府裏被培養成了大家閨秀,行為舉止都透着幾分貴族儀态。

嘉嫔性格溫婉,容貌姣好,嘴甜又會為人處世,即便沈楚楚回來之後,相爺也沒有将嘉嫔趕走。

碧月一臉擔憂的望着自家主子,綠蘿真是太不懂事了,不說想着如何讓主子消氣,倒是挺會火上澆油。

主子本就是直性子,說話辦事直來直去,綠蘿又正好戳到了主子的痛處,只怕主子會一怒之下,将火氣撒在嘉嫔頭上。

沈楚楚将兩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她面上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将嘉嫔撕成碎片的樣子,但沒人知道,其實她咬牙是為了憋住即将要噴薄而出的狂笑。

早在綠蘿去內務府領炭時,她便已經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事情,甚至精确到綠蘿要說什麽,她都一清二楚。

她并非是貴妃本人,早在一個多月前,這個身體裏就悄悄的換了個靈魂。

沈楚楚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趕時髦的穿進一本書裏。

要是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當初看書的時候,一定會找一本《美男子圖鑒》,而不是一篇滿是狗血的爛尾宮鬥文。

沈楚楚像是所有穿書文一樣,穿成了一個因為和瑪麗蘇白蓮女主作對搶男人,最終下場凄慘悲涼的惡毒女配。

這篇文的女主就是宮女口中,被當做真千金抱走的嘉嫔,同時也是本文所有男人心頭的白月光。

不管是皇上還是王爺,甚至于皇宮中的侍衛和太醫,都對頂着女主光環的嘉嫔愛的死去活來。

而她則是一個因為得不到皇上寵愛,半路黑化掉的炮灰女配,不管她如何對皇上掏心掏肺的好,只要嘉嫔一掉淚,她在皇上眼中就變成了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

小說的最後,她成功将自己作到了冷宮裏,善良又大度的嘉嫔為她送去了一根白绫,還貼心的帶了數名送她上路的太監。

當太監笑容滿面的将白绫繞在她脖子上後,作者就挂上了一個請假條,說是吃完飯再寫。

這一碗飯,作者整整吃了半年之久都沒吃完,這本狗血的宮鬥文也就此光榮的爛尾了。

其實這也沒什麽,按照穿書套路,她知道後面劇情的發展,那她就可以避開原主犯的錯,依靠着這個金手指完美逆襲,走向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帥。

事實上,直到半個月前,在她差點被雷劈成黑焦炭之前,沈楚楚心裏也一直是這樣想的。

她錯的太離譜了,什麽金手指,她從小到大連買飲料都沒中過‘再來一瓶’,更不要提走狗屎運逆襲了。

原主幹的蠢事,她一樣不落都要照做,不光要做,但凡是細微的表情沒演到位,都會突然從天上降下一道雷,直沖沖的朝着她的天靈蓋劈過來。

為了不變成黑焦煤,沈楚楚盡職盡責的扮演着原主的惡毒和魯莽,每天和後宮的嫔妃們狂飙演技。

這一個月以來她的演技進步飛快,她覺得自己要是在這裏待個一年半載,再穿回現代去,沒準都可以一舉拿下奧斯卡小金人。

天天一睜開眼就要飙演技的日子太折磨人了,幸好這是一本爛尾文,她只要走完剩下的幾個重要劇情,一直到她被關進冷宮之後,她就徹底自由了。

想到這裏,沈楚楚強忍住的笑意,越發的明顯,她臉龐兩側的肌肉都在隐隐的抽搐,小臉也憋的通紅。

綠蘿看到沈楚楚滿臉漲紅,以為這是被氣得,她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娘娘,這後宮中除了太後和皇貴妃,要數您的位份高了,嘉嫔今日之舉,分明是在挑釁您啊!”

沈楚楚覺得有些好笑,這事明明是皇貴妃作妖,綠蘿卻絕口不提皇貴妃,只把所有事都往嘉嫔身上推,用心可謂是險惡至極。

單是這樣看,難免會讓人以為綠蘿是皇貴妃的人。

但其實在原文中,綠蘿未進宮前便受過嘉嫔的恩惠,被嘉嫔頭頂的女主光環一照,綠蘿就開始無下限的叛變了。

原主對于和自己性子有些相似的綠蘿,幾乎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這也導致原主每次宮鬥必定會輸給嘉嫔,最終徹底被皇上厭惡。

綠蘿對嘉嫔很是忠心,而今日綠蘿卻一反常态,引導她将氣撒到嘉嫔頭上,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事還要從皇上身上說起,十日前皇上突然發起高燒,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燒的人都陷入了昏迷。

就在太醫都覺得皇上無力回天,就算能救回來也要燒成個傻子之時,皇上的病情卻漸漸好轉了。

這病情一緩,位份高的妃子便需要去皇上身邊輪流侍疾。

皇上登基不久,後宮并不充實,除了皇貴妃之外,能去侍疾的便只有她和嘉嫔。

原本嘉嫔是不夠格去侍疾的,可誰讓嘉嫔身上自帶女主光環呢。

太後琢磨着沒準皇上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病情會好的快一點,便破格讓嘉嫔也去侍疾了。

嘉嫔知道原主是真心喜歡皇上,心底多少也怕皇上通過侍疾之事,對原主有所改觀,于是便有了今日綠蘿挑唆她的事情。

按照劇情,嘉嫔會在她去侍疾的路上,巧合的與她在蓮花橋上相遇,然後嘉嫔就會用着小綠茶的口氣在不經意間激怒她。

再加上綠蘿煽風點火,她忍不住一怒之下推搡了嘉嫔,嘉嫔便心滿意足的帶着一抹淚痕,從蓮花橋上以優美的姿态掉進了滿是冰渣子的湖水中。

而這時,皇貴妃剛好帶着宮女,想要欣賞一番光禿禿的後花園,誰知道正巧目睹了她盛氣淩人的将手無縛雞的嘉嫔推進了蓮花湖。

經過這一輪事,她想去侍疾定然是不可能了,皇貴妃便可趁此機會罰她禁足思過,屆時再到皇上面前打一打她的小報告。

憑良心講,沈楚楚還是挺喜歡這個劇情的。

她本身就不知道怎麽侍疾,更不想見到那個霸總附體的狗皇帝,嘉嫔能幫她免去這個煩惱,簡直再好不過了。

而且在宮中禁足的話,就相當于書中暫時沒有她的戲份,這樣她就可以放松幾天,不用緊張兮兮的演戲。

沈楚楚心中美滋滋的,小手卻握成拳狀,‘哐當’一下砸在了梨花木的矮幾上,震得空蕩的宮殿都有了回聲。

“這嘉嫔簡直無法無天,如今都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她眉頭微蹙,神色中滿是惱火。

綠蘿見效果已經達到了,便見好就收,她貼心的上前給沈楚楚倒了一杯熱茶:“娘娘莫要為此事氣壞了身子。”

碧月性子內斂,沒有綠蘿讨主子歡心,但她卻是真心實意的為主子着想。

見主子被綠蘿帶偏,她垂下頭試圖轉移話題,說一些讓主子開心的事:“娘娘,今個該您去給皇上侍疾了,奴婢給您梳洗一番,莫要遲到了才是。”

沈楚楚捧着熱茶呷了一口,面上帶着一抹歡喜的笑容:“瞧我這記性,快些給我梳妝,我都要等不及了!”

見她臉上有了笑意,碧月連忙喊着綠蘿一起給她梳妝打扮。

原主本身就是個美人坯子,碧月的手又巧,不過片刻的時間,沈楚楚望着銅鏡中模糊的容顏,便覺得有些認不出來了。

她一頭烏黑的長發被挽成驚鹄鬓,鬓角懶散的垂下一縷青絲,襯的瓷白的面龐更是如雪般光潔,她透徹清明的雙瞳似是剪水,塗了口脂的粉唇透着淡淡的紅。

這容貌雖不能颠倒衆生,卻也能讓人驚鴻一瞥,深陷其中。

碧月笑着贊道:“娘娘生的像極了相夫人,猶如出水芙蓉般冰清玉潔。”

綠蘿垂着頭沒說話,卻在心中暗暗譏諷她打扮的像是個妖精似的,到頭來也見不到皇上的面,只是白費功夫罷了。

沈楚楚笑了笑,她換了身宮緞素絨繡花襖,又在外頭披了一件軟毛織錦紅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出了門。

這一下雪,外頭的氣溫便驟降下來,雖然一會兒要掉進湖裏的人是嘉嫔,但嘉嫔沒撈上來之前,她一步也不能離開,還是穿的暖和些為妙。

沈楚楚在碧月的攙扶下,踩着雪坑慢吞吞的經過了禦花園,不緊不慢的走到蓮花湖旁。

原本是一盞茶的路程,卻被她生生走了半個時辰,哪怕綠蘿急的頭上冒汗,她也毫不在意,自顧自的漫步在雪地中。

到了蓮花橋下,她一擡頭,便看到了等她等的已經凍僵了的嘉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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