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三十九條鹹魚

火?什麽火?

沈楚楚的眼睛已經睜開了, 魂兒卻還沒回來,她呆滞的擡起頭望着養心殿上方隐隐的紅光,還以為是哪位神仙下凡顯靈了。

黃色的琉璃瓦上, 有一只被大火烤的香噴噴的麻雀掉了下來,衆人腳步慌亂, 誰也沒注意腳下這只鳥, 踢來踢去的,便踢到了沈楚楚面前。

她望着烤的油滋滋冒香氣的麻雀, 下意識的低喃了一句:“要是有燒烤醬就好了……”

說來也奇怪,她從來沒吃過烤麻雀, 但看見這肥嘟嘟的麻雀,就是莫名的覺得很好吃。

在現代父母嚴格的教育下, 她的食物都是由營養師來搭配, 後來去了大山裏支教後, 每天就是粗茶淡飯,更沒有吃過烤麻雀了。

父母在農村生活時或許是吃過烤麻雀的,不過那會兒她還沒出生,想來跟那個也沒關系。

正在她愣神的功夫, 不知又是誰嚷嚷了一句:“皇上呢?皇上是不是在養心殿裏?”

這猶如獅吼的一嗓子,徹底喚醒了沈楚楚的神智, 她将眸子瞪得圓滾滾的,三兩步便從步辇上跳了下去。

狗皇帝可不能在裏頭被燒死了,她到現在還記得上一次她誤以為狗皇帝駕崩時, 他對她說了什麽。

他那種小肚雞腸之人, 定然會說到做到, 指不定私底下已經留好了讓她殉葬的谕旨,就等着他一嗝屁, 便會有人捧着谕旨來賜死她。

雖然她挺希望狗皇帝燒死在裏頭,畢竟這篇宮鬥爛尾文的男主一死,她就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自己遭雷劈了。

但如果狗皇帝死了,她就給他陪葬的話,她覺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膽也不錯,最起碼她還有心跳可以提。

求生欲爆棚的沈楚楚,邁着穩健的步伐,緊皺着眉頭,旋轉跳躍,以一百米沖刺跨欄的速度,沖進了院子裏。

據碧月後來回憶,她用着那一步一米的步伐,帶着扭曲猙獰的面孔,活像是一只被虎豹追殺,正在逃命的傻狍子,驚得周圍救火的宮人只顧着看她,甚至都忘記了要潑水滅火。

反正不管旁人怎麽說,當時沈楚楚覺得自己的動作還是蠻帥氣潇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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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沖進了院子,還沒靠近養心殿,便已經被那熊熊烈火烤的臉蛋生疼,她往後退了退,環顧四周之後,發現了不遠處手中提着水桶正救火的小德子。

小德子眼睛紅通通的,顯然是哭過,她上前兩步走近小德子,面露急色:“皇上,皇上在哪裏?”

他先是一愣,而後扯着幹澀的嗓音道:“皇上上過早朝回來後,便讓養心殿的宮人都退出了院子,也不知怎地這養心殿就走了水。”

“方才楊公公已經闖進養心殿尋皇上了,如今還未出來,只,只怕……”

後面的話小德子沒說出來,但他隐隐帶着抽泣的聲音和面上的悲色,卻讓沈楚楚明白,很有可能楊公公和狗皇帝一起被困在養心殿裏了。

殿外還有不少侍衛試圖沖進火海,

但他們對這種救火的事根本沒有經驗,就算撲進去也是死路一條。

這晉國的皇宮,最少有五六年沒有走過水了,今日突然燃起大火,将衆人搞得措手不及,再加上這越演越烈的火勢,衆人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什麽,心中卻也明白皇上是兇多吉少了。

沈楚楚望着那燒紅了半邊天的大火,後背上的冷汗唰唰的往外冒,她咬了咬牙:“去給本宮找一床厚厚的被褥,快去!”

小德子聽到她近乎命令的語氣,下意識的選擇了服從,連忙放下木桶,腳步慌張的跑向了養心殿的側殿取被褥。

在小德子離開後,沈楚楚也沒閑着,她擡手提起木桶,從門海大水缸裏舀了一大桶水,毫不猶豫的将桶裏的水都倒在了自己頭上。

這天氣本就寒涼,一桶水下去,沈楚楚頭發都濕透了,冰冷刺骨的水順着臉側淌下去,緩緩流進了她白皙的脖頸中,凍得她身子一個激靈。

碧月急沖沖的跑了過來,聲音都慌得變了腔:“娘娘,您這是做什麽?”

沈楚楚手上的動作不停,繼續用水桶舀水往自己身上潑,她沒時間和碧月多解釋,只能吩咐道:“別杵在那裏,快來幫本宮潑水。”

就在說話間,小德子拖着一床粗布所制的厚被褥跑了過來。

“娘娘……”小德子抱着被褥有些不知所措。

沈楚楚奪過被褥,直接扔進了水缸裏,在确定被褥完全被水缸裏的冷水浸濕之後,她喊着小德子,讓他将浸水之後沉甸甸的被褥從水缸裏撈了出來。

她又拎了兩桶水倒在自己身上,以确保自己身上的短襖全部被打濕,做好這一切,她拿出一只帕子放在水裏泡了泡,捂在了自己的臉上。

見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沈楚楚從小德子手中接過濕透的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一手用帕子捂嘴,一手扯住被褥的兩個邊角,邁開大步就要沖進養心殿。

碧月被自家主子的動作吓哭了,她死死拉住主子的手臂:“娘娘,您,您不能去啊……奴婢,奴婢替您進去找皇上!”

小德子也反應過來沈楚楚想做什麽,他面色煞白,拼命的搖着頭:“您不能進去,這麽大的火,您會受傷的!”

兩人的聲音不算小,最起碼整個院子的人,都轉頭看了過來,沈楚楚甩開碧月的手,冷着臉命令道:“在外頭好好等着,不許跟本宮進去!”

而後她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小德子:“麻煩德公公幫本宮看着些碧月,另外勞煩德公公指揮這些人不要慌亂,水缸裏的水足夠救火,五人共用一個水缸,別全擠到一起去舀水。”

眼看着火勢越發的嚴峻,沈楚楚也沒工夫再和他們多說,她披着被褥沖進了火場中。

求人不如求己,這些古代人防火意識雖強,但救火和火中逃生的經驗幾乎可以說沒有。

許是近幾年晉國沒有發生過火災的緣故,他們對這方面有所懈怠,真到緊要關頭,沒有一個頂用的。

碧月哪裏受得了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子被燒死在裏頭,她

緊跟在主子身後,想要一起沖進去。

小德子見碧月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說什麽,她此刻也聽不進去,他只好拎着木桶追上碧月,擡手就是一桶,将碧月砸暈了過去。

“都聽到楚貴妃說的話了嗎?水缸的水足夠救火,五人一水缸,不要擁擠在一起!快點動起來!”小德子将碧月安置在一旁,扯開嗓子對着衆人喊道。

許是因為楚貴妃沖進火場的舉動震懾了他們,他們不再像剛剛似的舉止雜亂無章,在小德子的指揮下,衆人有條不紊的拎着木桶舀水滅火。

沖進養心殿的沈楚楚,剛一進去就有點後悔了,這古代建築一般都是用木頭為主建造而成,從外頭看着火勢兇猛,進來之後更是火大的吓人。

不說旁的,光是那濃郁的煙霧,便已經嗆得人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心中忍不住痛罵狗皇帝,她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也不知道她上輩子欠他什麽,這輩子老天爺要這樣折騰她。

不按劇情走要遭雷劈,按劇情走要被嘉嫔搞死,劇情走了一半,狗皇帝還要整出幺蛾子,要是他不慎嗝屁了,還非要她給他陪葬。

她要是什麽珠光寶氣的稀罕物件,能放在墓地中存放個幾千年之後,挖出來還可以造福後代,當個陪葬品也就罷了。

問題她要是陪葬了,千把年後,她就只是一堆白色的骨頭,還是被人挖出來就随手扔掉的那種,死的一點也不物超所值。

沈楚楚一邊在心中問候狗皇帝的親人,一邊弓着身子穿梭在養心殿中。

養心殿其實相對于其他宮殿來說,并不算太大。

可如今這着了火的養心殿,四處都是燒的令人焦躁難受的火苗,再配上那重重疊疊猶如瘴氣一般濃郁的煙霧,令沈楚楚感覺到昏頭轉向,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方向。

她只覺得養心殿像是一座大迷宮似的,找不到出路便罷了,連大聲喊叫都有些困難。

“皇上——”沈楚楚盡可能的壓低了身子,不斷的呼喊重複着這兩個字。

喊叫了半天,宮殿內卻無人答複,她心急入焚,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忍住想要調頭沖出養心殿的沖動。

沈楚楚急了,她也顧不上什麽名諱不名諱了,扯着嗓子大喊道:“司馬致!司馬致……”

房梁上的梁柱燒的通紅,‘哐當’一聲掉了下來,正好落在了她的眼前,将她吓得往後退了兩步,腳下的花盆底一時沒站穩,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

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低吟,沈楚楚激動的循着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穿太監服飾的男人,被壓倒在了房梁下。

他似乎被砸傷了腿,根本動彈不了,煙霧被他吸入了口鼻之中,他嗆得不斷發出咳嗽聲。

沈楚楚通過那一身衣裳的顏色,辨別出那人是沖進來試圖尋找狗皇帝的楊公公。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走路,便感覺到腳腕一陣刺痛,

她垂下頭也看不清楚腳下的情況,只好強忍着腳腕上傳來的陣陣痛意,勉強自己朝着楊公公走去。

與此同時,司馬致從養心殿最西側的三希堂密室中走了出來,他剛一上去,便聽到了養心殿院子裏吵鬧的聲音。

司馬致皺了皺眉,他記得自己吩咐過楊海,不讓任何人進來養心殿,楊海這是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他面露不悅,邁步走出了三希堂,一走出去,他便看到了宮人有條不紊的提着木桶,一桶又一桶的朝着着火的養心殿正殿潑水。

司馬致微微一怔,快步走了過去。

小德子正要轉身去提水,誰知一扭頭便看到了他們苦苦尋找的皇上,他手中的木桶‘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唇色隐隐有些發白。

皇上在外頭,那楚貴妃和他師父在養心殿裏定然是找不到皇上的,若是找不到皇上,楚貴妃和師父又怎麽會出來……

這火勢燒的這般厲害,即便他們已經盡全力在救火了,但根本就阻止不了這場大火,撲滅了的火苗很快又會燃起來,像是着了魔似的。

“怎麽回事?”司馬致望着臉色煞白的小德子,冷聲問道。

小德子顧不上多說旁的,他手臂抖得像是篩子似的,渾身哆嗦着伸出手指,指了指養心殿正殿的方向:“養心殿走水,楚貴妃和楊公公以為您在殿內,沖進去找您了……”

司馬致眸光微沉,聲音越發冷冽:“楚貴妃在裏頭?”

小德子腳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是,奴才們誤以為您在殿內,楚貴妃路過此處,聽聞此事後便沖進了養心殿。”

“她進去多長時間了?”他望着火勢兇猛的正殿,胸口微微一窒。

小德子手腳軟的像是面條一樣,語氣也有些發虛:“約莫一盞茶……”

他的話還未說完,司馬致便已經疾步沖進了養心殿的正殿內。

“皇上——”小德子站不起來,只能追着皇上的腳步往前爬動:“您不能進去啊!”

這大火燒着這麽半天,楚貴妃和楊公公還活不活着都不一定了,皇上就這樣沖進去,那跟送死有什麽區別?

可小德子的聲音,很快就被埋沒在人群中,衆人甚至都沒看清楚皇上的人影,只看到一個明黃的身影一閃而過,緊接着便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內。

司馬致進去的匆忙,一沖進去便被濃煙嗆得直咳嗽,他也顧不上多想,草草的用衣袖捂住口鼻,擡眸環顧着四周。

“楚……沈楚楚?”他用了幾分內力,震得整個宮殿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但即便是如此,也沒有收到她的回應。

司馬致心髒跳得的極快,他的舌尖有些微微苦澀,他從未想過有這樣一個膽小怕死的女人,會為了救他,不顧死活的沖進這熊熊烈火中。

說不上的滋味在心中流淌蔓延,複雜至極,難以言說。

從小到大,沒有人真正的關心他,即便是太後也一樣。

太後對他很好,幾乎很少訓斥他,

也做到了一個繼母能做到的一切,不管是什麽,永遠都會給他最好的。

但他卻覺得自己從未貼近過太後,那親情中總是摻雜着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令人無法忽視。

在他成為太子之後,各種刺殺和誣害相繼而來,幾度經歷生死過後,他便将一切都看的淡了。

因為太後的原因,他幾乎沒怎麽和女子接觸過,也從未遇見過真心對待自己的女子,可以說他接觸最多的應該也就是嘉嫔了。

嘉嫔這個女人有很多小心思,她很喜歡算計,就拿她入宮後的那次護駕來說,便是在經過她算好了利弊得失之後,才決定是否要上前護駕。

說實話他并不在意嘉嫔是否護駕,他也不需要她這種經過權衡的護駕,若是真心想要相護,又怎會需要權衡?

楚貴妃今日之舉,真是出乎他意料。

和嘉嫔不愛惜自己相反,楚貴妃是個膽小又怕事的人,便是整個後宮的嫔妃沖進去救他,他都不認為她會冒險去救他。

意外之餘,他心中也有些感動,從小德子的反應和描述來看,她是真心想救出來他的。

司馬致抿了抿唇,不管怎麽樣,他一定會将楚貴妃救出來。

他往裏走了走,對着左右繼續喊道:“楚楚——”

這一次,他添了八九分的內力,即便火勢兇猛,只要她還活着,只要她還清醒着,都可以清楚聽到他的聲音。

也就是一息之間,遠處便隐約響起了沈楚楚嘶聲力竭的呼喊聲:“在這裏!狗……咳咳,皇上,臣妾在這裏!”

司馬致:“……”狗什麽?

他挑了挑眉,循着聲音疾步走了過去。

被大火燒斷的房梁不斷從上空掉落,他身形矯健的躲避着房梁,但四處飛散的火星子,卻無法避免的落在了他的衣袖和後背上。

火星子落在外袍上,便是一個火洞,落下的火星子多了,有的便燒透了外袍,掉在了他的皮膚上。

司馬致感覺到後背上有灼痛感,卻也沒怎麽在意,他跑了兩步,便看到了拖着半死不活楊海的沈楚楚。

沈楚楚看到他顯然很激動,她不敢把手臂露出被褥外,便對着他不斷的搖擺着腦袋,以此代替揮手。

明明是嚴峻的場面,但當他看到她左右搖擺的腦袋後,司馬致卻忍不住揚了揚唇。

活着就好。

就在他失神的一剎那,沈楚楚突然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拱着腦袋,驚聲叫道:“柱子……柱子倒了!皇上小心!”

司馬致微微擡起的眸光一沉,側過頭瞥見了轟然倒塌而來的紅漆柱子。

那柱子又高又粗,若是他自己躲了過去,只怕柱子就會砸在她和楊海身上。

他一動不動,任由她喊破了喉嚨,在那紅漆柱子坍塌的一瞬間,他用雙臂扛住了柱子,為她搶奪了逃跑的時間。

“快走!”他看了她一眼,聲音有些嘶啞。

沈楚楚愣了愣,那柱子上面纏繞的帷帳燒的通紅,他用雙

臂擋住柱子的一剎那,帷帳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将他的衣袖瞬間點燃。

他這樣下去,只怕會燒傷了手臂,屆時再留下醜陋的疤痕。

沈楚楚不敢再浪費時間,她連忙拖着楊公公,死撐着腳腕處的疼痛,盡可能迅速的走向他。

司馬致見她離開那個位置,才敢将柱子扔下,他甩開了落在衣袖上的帷帳,用手掌交替拍打衣袖上的火苗,半晌才救下燒的只剩一半的衣袖。

他上前一步,連着被褥和沈楚楚一同抱進了懷中,剛要離去,便聽到她細若游絲的聲音:“還,還有楊公公……”

司馬致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兩下,垂頭一看,才注意到他方才抱她之時,楊海不慎跌倒在了地上。

楊海似乎被煙霧熏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有偶爾的咳嗽聲,才能證明楊海還活着。

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對着懷中的沈楚楚低聲道:“抱緊了。”

沈楚楚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松開了一只手,像是拖死狗一樣,抓住了楊海的一條腿。

她慌張的摟住他的脖子,有些急了:“這樣不行!”

地上都是火焰,要是這樣拖出去,等出去養心殿了,楊海身上撒一把孜然,就可以盛盤出爐當烤全羊了。

司馬致有些不耐的松開楊海的腿,半蹲下身子,拎起了楊海的脖領子,不等沈楚楚再開口,便踮腳一躍,速度飛快的沖出了火場。

當小德子他們看到皇上帶着楚貴妃和楊公公一起出來,全都激動的圍了上去。

司馬致随手将楊海扔在了地上,對着小德子吩咐道:“繼續救火,朕今晚便留宿永和宮。”

作者有話要說:楊海:同樣是站着沖入養心殿,為什麽出來的方式差別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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