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卷，完結

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融入……模仿長老和其他師兄師姐一樣說話……努力練劍……努力去認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文字……可還是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無法從心裏認同這個世界，所以世界也不認同我……可其實，我也害怕自己認同了這個世界……那樣，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吧……”可最後到底還是認同了，因為有了在意的人，漂泊的靈魂便在不知不覺中紮了根。

随着女孩斷斷續續的講述，陵越突然便想起了初見她時的模樣……到底是他太粗心，那時并未覺得她的內心有如她所言那般不安，只是覺得這個女孩總是笑着，那笑卻似乎沒有到達眼底……那時候好像他也曾想過，也許她并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快活無憂，可為什麽不快活，他卻也沒有多想了。

後來關系更親近了一些，他時常随長老下山，偶爾也會在辦事之餘買些山下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件給她……那時沒覺得如何，現在想來，其實是想要她真正開心一些吧。畢竟他第一次無意之間給她帶了穿冰糖葫蘆，她看起來很驚喜的樣子……後來，皆是下意識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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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者說，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她雖然耳根子軟了一些，但從來不是拎不清，她也總以為，感情之事其實可以簡單明了，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有什麽必要糾結？

後來，因為陵端，她稍稍懂了一點。對那些喜歡你的人，就算你不喜歡，也沒有辦法肆意去傷害……因為，會愧疚。

可除了愧疚，再多也就沒有了。

她是心軟，但她不會因心軟而把自己的感情搭上。

然而……她終究還是遇到了即便不會心動，卻也根本沒有辦法拒絕的人。她也從來不知道，她會是那樣懦弱的一個人。在遇到煩惱時，想到的并不是立刻解決，而是逃避。她告訴蘭生，感情和責任要分清楚。她以為她能，可原來她不能。愧疚，責任、擔心、恐懼……将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因為在意，所以不敢輕易說不，更不敢随意傷害……如果可以，她不願傷害任何人，她身邊的人，喜歡她的人，還有，她在意的人。有多在意，就有多害怕。因為擔心失去，她選擇了妥協……他說她不該來的時候，她沒有否決，其實是答應了。可她知道，她暫時能給的，并非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卻是她如今沒有的……他也知道……所以那個時候，他才會那樣看她——分明是了然于心，最終卻依舊沒有反駁她的決定，任由她将他推開。

“是我對不起他……我總是那樣自以為是……我不敢見他，想要躲開他……我想好好靜一靜……師兄，我是不是很卑劣？”

她這話問得有些突然，陵越微微一怔，心中似有所悟，想要抓住，卻又覺得心頭一空，什麽都沒有。“……你在哭，為何？”你可從不曾哭過。

為何？

因為……她回不了家了……

因為……她在意的，一直放在心上護在羽翼下的家人，活不長了……他還那麽年輕，不該承受這樣可悲而無望的命運。這對他不公平……

可她……原是那樣的無能為力。如蝼蟻般渺小的凡人，總也無法逃過命運的捉弄。

懷中的女孩沉默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我太餓了，忍不住就流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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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微微一滞，抓住她的雙肩想要看她的臉。

“師兄，別動！”她死死埋着腦袋不肯擡起來，不想自己狼狽的樣子被人看到，眼淚鼻涕一大把的，一定難看死了。“……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不能再回家也好……屠蘇他……也好……

所有的眼淚，今日一次性流完，以後就不會再迷茫了。

她只允許自己懦弱一次，沒有人能一直逃避下去。

不管前路如何，是光明還是黑暗，是曲折還是順利……她總要好好的，努力地活下去！盡量不要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或者……愧疚！

陵越面色微沉，略一思索，嚴肅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麽棘手之事？”

“……沒有。只是覺得人一旦長大，很多事情就不由自主了……我有些懷念小時候了，只要将法術學好就成，沒有那麽多的煩惱要去想……以前不覺得，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無憂無慮……”

陵越微微蹙眉，這絕不是真正的答案。他躊躇片刻，終是問出了心中所想：“你和屠蘇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在躲他？為何？你是不是打算做什麽？”

“……我只是，面臨一個選擇。”芙蕖身子有些僵硬，語氣卻十分堅定，慢慢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眸子低垂，“不管我做了什麽，我都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不是小孩子了，師兄。”

“你……不要胡來。”他沉默了一下，心中也明白這個師妹其實慣會将心思藏在心底，輕易不肯與他人分說，“有什麽麻煩，便告訴我，莫要獨自硬撐，我會幫你。無論如何，有我在，我都會幫你。”

“我知道……”她笑，拽着他胸前衣襟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松開，“我一直都知道……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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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城經閣之中藏書豐厚，但多為列陣之法，與魂魄相關的極少，便是有，也不過是寥寥數語。去除煞氣的不是沒有，卻跟屠蘇的情況合不上。

芙蕖感覺很疲憊，放下手中泛黃的古籍，打開窗戶，窗外夜涼如水，教人清醒。

心不在焉地撥弄了兩下手腕上的鈴铛，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她已經開口說出了那句一直想要問出口的話。

……

“屠蘇……你還好嗎？”

雖是低喃，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到，但還是将自己給吓了一跳，她馬上振作精神補了一句，“你在嗎，屠蘇？”

良久沒有回應。

許是睡着了吧？天色畢竟已經不早了。

松了一口氣，她起身，打算将窗戶關上，手腕上的小鈴铛卻忽然動了動，少年低沉如水的聲音隔着不知多少山水傳來，“我在。”

她愣了一愣，有些始料未及，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現在在何處？”

“……江都。”

芙蕖一愣，“怎麽去了江都？不是和蘭生一起在琴川嗎？”

“……”

見他不願回答，芙蕖也并不勉強。心道江都繁華，上次并未盡興，如今去那裏游玩一遭倒也并不稀奇。“這兩日，可還好嗎？”

“……尚可。”

了無睡意，少年起身，目光望向窗外姣姣月色……其實，一點都不好。方才煞氣險些發作，若非聽見她的聲音，他亦不知該如何收場……直至昨日他才知曉，原來他一直信賴尊敬的歐陽先生竟是一切悲劇的策劃者，是殺他族人，害他至此的仇人……那些仙芝全被歐陽少恭煉制成了害人的丹藥，他甚至在琴川制造了瘟疫，殺死了蘭生的二姐制成焦冥……而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将他逼至瘋狂，為煞氣所控……他們如今方才從青玉壇中逃出來，來江都正是為了尋找瑾娘，從她那裏打探少恭之事……此情此景，又怎麽會好。

可是這些，他并不打算告訴她知曉，教她徒增煩惱。

又是一陣沉默後，芙蕖故作歡快地說道：“我身子快好了，再過幾日，我便來江都尋你吧。”

芙蕖突然這樣說，屠蘇一愣，幾乎是難以置信，卻還是否決，“不必。”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外面并不安全，不若呆在天墉城中，還能護得幾分周全。無論如何，他總希望她能平安無事……唯有如此，他方能安心。

芙蕖并不理解，以為他還在氣她那日在紫榕林的作為，沉默一瞬，有些難堪地問道：“……為何？”那日在紫榕林之事，确實是她的不對。在烏蒙靈谷的祭壇上，她雖未親口許諾，但是沒有否認，也沒有拒絕他的懷抱，其中的意思兩人皆是心知肚明的。可即便如此，在紫榕林她還是忍不住選擇了逃避……她到底心中尚存幾分迷茫，對自己的選擇覺得不安。事關感情，總叫人難以淡定面對。

是她的錯，屠蘇若是因此而不高興……也是理所應當。

“我……很快便會回來。”

良久的沉默，靜得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那，你早點回來。”

“嗯。”

“屠蘇……”她深吸一口氣，女孩清脆中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的聲音通過小小的鈴铛傳到他的耳中，“待這些事了結之後，你随我離開天墉城，一起去外面走走可好？”

他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師姐……為何？！”

“我想過了……等到老了再去游走四方看遍天下風光這種想法真的好傻，應當趁年輕時便四處去走走，長點閱歷，以後老了，也就不會後悔了。”女孩子的聲音低低的，十分溫柔，“以後，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老去，可這樣肆意的青春，卻是再不會有了。将這樣好的時光揮霍在冷冰冰的天墉城內，有些浪費呢……屠蘇，你說是嗎？”

“……”

“龍绡宮、祖洲……真的是很漂亮的地方。這樣漂亮的地方，這世上應當還有許多，可是平常人都無緣得見……屠蘇，願意陪我一起去尋找嗎？”

“……”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芙蕖額上微微冒出了些細汗，只覺得跟人做出這種疑似表白【……】的事情真的不是一般心理素質的人可以承受的，壓力真的好大。她明知道他喜歡她，可是要她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覺得很為難……真不知道那時在青龍鎮的海邊，屠蘇是怎麽鼓起勇氣将他的心意說出來的？

而她非但沒有珍惜這份心意，還說了……說了‘別鬧’？！現在想來，感覺自己就活脫脫一人形的渣啊！

她終于有些沉不住氣，“屠蘇？”

“……好。”能得她相伴，他求之不得，又怎會舍得拒絕？以前他以為自己雖為煞氣纏身，卻總還有一些時日陪伴她左右……便是最終死了，輪回之後也定會再來尋她……她若不認他的轉世，那便以魂魄之體相随，亦是好的。直至如今，他方才知道，上蒼薄待于他，又何止于此？他已無多少時日剩餘……死後，卻連魂魄都無法保全，終會如煙塵一般，消散于這天地之間，不複存在！

她的未來，沒有他。

她的生生世世，都不再有他……

不甘心！

不能甘心……

芙蕖并無法從那小小的鈴铛裏看出少年此時的異狀，她只覺得聽到那一聲有些冷淡的‘好’，瞬間一口氣就松了下來，她靜了片刻，鄭重地囑咐，“那好，我等你。”

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屠蘇，你要快點回來。”

良駒寶馬，溫酒煮茶。

月落可歸家。

作者有話要說： 啧，又跨了一年……大家新年快樂。

師姐也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第 52 章

天色已暗沉，明月亦無光。

芙蕖說不出自己此時究竟是何種心情，正如她并不知道自己這樣的選擇究竟是正确還是錯誤，只是想那麽做，便做了。

可這世上又有誰知道絕對正确無誤的道路呢？便是錯了，只要心中無悔，又有何妨？

……

夜裏風涼。

牽魂鈴再無動靜，芙蕖斜倚在窗前，兀自吹了一晌涼風，直到身體漸漸涼透，感覺到有些冷了，方才将窗關上。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起身準備歇息。還未至床前，忽而聽到有敲門之聲……天色已然不早，還會有誰在此時前來？

她心中奇怪，走過去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

……幻覺？

……見鬼了？

将門重新關上，闩上門栓，她心中暗嘆自己最近睡眠當真不足，都幻聽了，轉身之時卻驚見身後有人，心中一跳，還未看清那人容貌，便覺腦袋一沉，眼皮重重阖上，整個人昏沉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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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見到的卻是那個好幾日未見了的歐陽少恭。上回在青玉壇等他煉丹，在他的地盤上住了數日，也不過是見了寥寥幾面而已。

黃衫男子依舊一臉溫文爾雅，叫人如沐春風，見之忘俗。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手指白皙修長，指上有薄薄的繭，許是長年彈琴留下的。如今，這雙好看的手正撫摸着她的臉……溫柔的撫摸，不帶一絲欲望，卻似乎有幾分說不出的探究。

見她醒來，他也沒有半點被抓包的驚慌，依舊溫文爾雅，微微笑道：“芙蕖感覺如何？”

……你是指你非禮她這件事嗎？

身子僵硬不能動，她面無表情地掩飾住心中的吃驚，不動如山：“歐陽先生……可以麻煩你把手拿開嗎？男女授受不親。”

少恭輕輕一笑，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然……在下原也不過是想看看，命格如此有趣之人，與常人相比，有何不同。在下唐突，還望芙蕖莫要見怪。”

芙蕖猛然一驚，卻原來對自己來說稱得上是一樁秘密之事竟被他給知曉了……思索一圈又覺得理所當然，在江都之時便已知曉瑾娘與他關系好得很，将此事告訴了他也并非什麽奇怪的事情。

“……可摸出什麽特別之處？”她維持住鎮定，便是教他知曉自己的來歷，那又如何？

“似乎……并無不同。”歐陽少恭似乎有些失望，卻又笑得意味深長，“芙蕖當真有趣，臨危不亂，泰然處之，也難怪百裏少俠另眼相待。”

“……謬贊。”

少恭微微挑眉，“在下如此行徑，芙蕖似乎并不意外？”

“……興許是女人的直覺。”這是騙人的，身為女人，她完全沒有直覺這東西……只是少恭如今表現得這般明顯，絲毫不加掩藏，她也不是個傻的啊。

以前在江都聽紅玉姐說過少恭此人外表如水，心中卻如火，是隐藏甚深之輩，若心術不正，怕是大患。可即便如此，當時她也并沒有懷疑少恭，反而覺得紅玉姐有些多心……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保護色，不是所有人都像蘭生襄鈴還有晴雪那麽單純，能夠表裏如一，她扪心自問，自己表現出來的，當真是最真正的自己嗎？答案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麽樣的。

少恭此人着實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即便在烏蒙靈谷，他給的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藥害得屠蘇的娘親成了焦冥，她也沒有真正懷疑他……畢竟他曾同她說過，所謂起死回生之藥，他亦不知曉是否真正有用，不過一試而已。

可惜……這樣的溫潤君子，卻原來只是假象而已。

心中有了懷疑，芙蕖自然開始心生警惕，“你想利用我對屠蘇做什麽？”

“芙蕖為何不懷疑在下是想對天墉城做什麽？”

“……”別鬧……你都能自由出入她的房間了，要真想做什麽，還需要多此一舉抓她？免不得還會打草驚蛇。他兩人共同聯系的便是屠蘇一行人，其中又屬屠蘇與她關系最深……不是對屠蘇做什麽，她都覺得不能相信。

“在下此舉，不過是希望百裏少俠能歸還原本屬于在下的一物罷了。”

芙蕖皺眉，試探着問道：“……焚寂？”

少恭并不反駁，“芙蕖果然玉雪聰明。”

芙蕖雙眉蹙得愈發深了，“你深藏不露，應當不凡，要想得到焚寂，何須如此麻煩？”

“若直接奪取，未免粗暴魯莽，豈不太過無趣？分明身負兇煞之氣，福澤淺薄，何以還敢充滿希冀？少恭不過好奇，若那雙堅毅的眼睛被兇煞怒火染成瑰麗的赤紅，光明與希望被漫無邊際的黑暗寸寸吞噬，心中只餘下孤寂苦痛與強烈殺欲……雖竭力掙紮，不甘屈服，卻終是無法壓抑……此等情狀，若是能親眼見到，定是十分美妙。”

芙蕖看着他享受希冀的表情，沉默了一瞬，面無表情：“你幼時受過娘親的虐待？”

少恭微微一怔。

“有童年陰影？”

“……”

“或者一直被比你高大的小夥伴欺負？”

“……芙蕖何以有此猜測？”

“若非你長期被欺負受虐待有了童年陰影，何以性格如此扭曲？再則，你這想法好娘娘腔，頗為小家子氣，如此女兒情狀應當不可能是受男子影響的，故有次推測。”

感覺這種對話完全進行不下去。

“……”博聞強識見多識廣的歐陽先生終于還是無話可說，冷場了。“芙蕖當真率真……只是眼下卻并非逞一時之快之際，在下還需芙蕖跟在下去見一些故人，芙蕖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芙蕖剛想問你想做什麽呢，結果腦袋再次昏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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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蒿裏之外，忘川河畔。

于江都之時，屠蘇的煞氣終究難以克制，晴雪便邀他們前去自己的家鄉，地界幽都。在幽都裏，衆人見到了女娲娘娘的神識，又在女娲娘娘指點之下，前來鬼界蒿裏尋找屠蘇死去娘親的魂魄——對前生有所眷戀的魂魄不願轉世投胎，皆會流連蒿裏不去。

而屠蘇的娘親，巫祝韓休寧，當真沒有去投胎輪回，只是天長日久，魂魄之力也削弱，變得呆滞。衆人從韓休寧口中終于得知了屠蘇身負煞氣的真相……原來當年韓雲溪已在那場偷襲之中死去，只餘下殘魂。韓休寧為了救他，也為了不讓焚寂落入賊人之手，竟利用血塗之陣将焚寂封印在了韓雲溪體內……一切的一切，成就了如今的百裏屠蘇。

……

“借問‘百裏屠蘇’又是何人？”素來溫文爾雅的青年聲音悅耳，态度卻是咄咄逼人。他直視着百裏屠蘇道：“從來也不存在，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将來更不會有！不過一縷亡魂，偷走了屬于我的東西，茍延殘喘，難看至極。如今，終于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你說呢，韓雲溪？”

少年蹙眉：“你的東西？”

歐陽少恭形态優雅無比：“自然。我遺失的一半魂魄，先是為焚寂所得，後來又被那個女人使計藏到了眼前這具屍體裏，難道……不該找你取回？”

這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屠蘇心中難免震驚，“一半魂魄……你……同太子長琴有何關系？！”

歐陽少恭輕笑：“你知道的倒是很多，若你想要喚我太子長琴，亦是無妨。”

“什麽？！”方蘭生駭然叫道，“那個仙人？仙人怎會是這樣……”

歐陽少恭搖頭嘆息：“唉，小蘭仍然這般孩子氣，歷練許久，卻不見變得穩重，這可不好。仙人又當如何？任何生靈，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罷了……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事情……小蘭是否曾經歷過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離，失卻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輪回，為活下去，只能搶奪其他人甚至畜生的肉體與魂靈……”

紅玉聽得心驚，斥道：“你！一直在用渡魂之術？！”

“呵呵，渡魂換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毀，那種滋味想必你們都從未體會，亦是……十分美妙。可惜遺憾得緊，周遭之人始終不能長久為伴，當你一夕之間容顏變換，他們卻将你視為怪物，此番情誼……實在消受不起。然而顧念舊情，我倒不便轉身即去，總會将他們的身體細細切開，感受一下昔日親人、愛侶那溫熱的鮮血……”

蘭生簡直不敢相信：“歐陽少恭！你簡直……你的血都是冰做的嗎？！！”

“冰？”歐陽少恭輕笑，“小蘭如此知我。你怎知我正是想弄個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還是熱，為何前一刻溫情細語，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當做怪物般懼怕鄙棄？果然，流出來的時候尚且溫熱，漸漸也就冰冷了……”

“你……”

歐陽少恭面上露出一絲哀戚又懷念的神色，“唯有巽芳和別人不同，即使知曉渡魂一事，依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鳴、如沐春風，我幾乎……幾乎忘卻過去所有苦難，只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可是蒼天連這點仁慈都不予我！”

“蓬萊天災，巽芳亦就此離去……獲罪于天，無所禘也？太子長琴注定寡親緣情緣？哈哈！這就是上天給予我的命運！”

“雷雲之海幻境中，是……你和她……”

歐陽少恭沉默片刻，嘆道：“那處幻境，千觞已告知于我，當真……不錯。待我令沉沒的蓬萊故土重見天日，自可見到巽芳音容！”

“此話何意？”

“如我在青玉壇時所言，将要重建蓬萊，令其成為不死者的永恒國度，誠心誠意邀請諸位前去那裏做客。”

方蘭生簡直氣得跳腳，“我看你是瘋了吧？！把我們都變成焦冥擺着叫做客？！”

“小蘭何必動氣？我既是誠心，亦不在乎多等一時片刻，畢竟……這麽多年、這麽多事也都等過來了。”

“當年你與雷嚴滅我全族，便是為了焚寂之劍內那一半魂魄？！”百裏屠蘇怒聲質問道。

“魂魄自要取回，焚寂也同樣要帶走，待我得到劍靈之魂，天下間除我以外，又有誰能夠真正發揮焚寂兇力？可嘆你那母親實在心如鐵石，連自己親兒都願意如此犧牲，哈哈！令人大開眼界、大開眼界！也令我尋訪千百年，得到血塗之陣秘法，得知焚寂所在後，依然功虧一篑！！更可笑便是雷嚴那個蠢物！冰炎洞因承受不住血塗之陣而坍塌，亂石将衆人掩埋，他卻只将你當做一具尋常屍體棄之不顧，甚至連廢墟之下的焚寂斷劍都未取出！數日後，我在青玉壇由昏迷中醒來，即刻命弟子前去烏蒙靈谷找尋，人與劍皆不知所蹤……”

……

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原來，當真是歐陽少恭步步算計，處處謀劃……從殺害肇臨，逼屠蘇下山之時，這巨大的棋局已經開始了。

“五日內請百裏少俠回天墉城解開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萊國做客，其他幾位，也請同來，我定然……恭候大駕。”他說這話的時候，态度十分篤定，是算準了他們定然不會失約。

衆人看着木頭一樣呆立在他身後的晴雪，一時也有些默然。卻沒想到少恭竟會做到這個地步，一早便算計好了給晴雪服下了去除她身上瘴毒的丹藥，借此将她控制，以她性命相威脅！

歐陽少恭看向沉默着的百裏屠蘇，微微一笑，“若百裏少俠覺得單是晴雪一人分量不夠……”雙手伸出，虛空中驀然閃現一道紫芒，嬌小的女子仿若沒有重量一般落入他的懷中，長發披散，沒有一絲裝飾，身上亦是衣衫不整齊，唯獨脖頸之間戴着的羽毛項圈刺眼得很。

衆人這回都不好了。

少恭……求別這麽喪心病狂！

蘭生實在忍不住，直接就罵了：“歐陽少恭，你這喪心病狂的禽獸，你對芙蕖姐做了什麽！”

“小蘭這話說得有趣，芙蕖既是我請來的貴客，我又豈會做什麽失禮之事。”

蘭生：“……” 你現在這樣還叫不失禮？！

“放開她！”少年身上黑紅煞氣不斷湧出，焚寂劍嗡嗡掙鳴，紅玉連忙出聲阻攔，“公子切莫沖動！”

少恭也不在意，欣賞着屠蘇此時兇狠的面容，輕笑道：百裏少俠何以如此氣憤？在下并未冒犯芙蕖姑娘……莫怪乎少俠如此在意，芙蕖長得這般嬌俏可人，又與少俠有同門之誼，日久天長，當真令人很難不動心。即便身負煞氣，不知前途，面對這等佳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也不給衆人反應時間，“少恭之約，望諸位莫要推脫。否則這後果……諸位去到蓬萊，我亦有所安排……令你們玩得盡興，絕不怠慢……眼下……便先回人間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已屎………………

☆、第 53 章

芙蕖從少恭懷中緩緩睜開眼，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可以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嗎？”

少恭坦然一笑，“怕是不行，此去蓬萊，還有一些路程，芙蕖還需再忍耐片刻。”

芙蕖閉了閉眼，也不糾結，“獲罪于天，無所褅也……方才你們所言，我都聽到了。”

少恭絲毫沒有表露出自家秘密被發現的不悅，微微挑眉，不急不緩問道：“哦，那不知芙蕖對此有何看法？”

芙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赅地吐出三個字來：“……你活該。”

歐陽少恭：“……”真想掐死這貨怎麽辦！他笑得依舊春光燦爛，“芙蕖何以見得？”

芙蕖也沒怯場，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是天柱傾塌而已，重新再補就是，而上天卻那麽無情那麽殘忍那麽無理取鬧，竟然罰你永除仙籍，生生世世輪回孤獨，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好無辜？是不是覺得上天對你的懲罰太重了？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是不是很想要報複這負心的蒼天？”

“……”=凸=，這語調怎麽聽着這麽怪！

芙蕖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他一眼，“你真是太任性了。”

歐陽少恭：“……”

她收回那副略不正經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對，你是無辜，那些因天柱傾塌死傷的千萬百姓就是罪有應得。你無辜，那些被你渡魂消失在了天地間的人就死有餘辜。你無辜，因你之故而慘被牽連受罰的火神祝融水神共工就活該如此？”

“你恨蒼天讓你不能輪回，只能靠渡魂存活……你是不是恨錯人了？上天只是罰你永入輪回，卻沒說要你魂飛魄散，是你自己不肯乖乖受罰眷戀榣山不去才遭此劫難，跟上天有什麽關系？你恨上天給你帶來苦痛，你恨渡魂之時身體要經受的折磨，可這不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嗎？沒有人逼你去奪別人的魂魄，是你自己要去奪的，因為你想活下來，哪怕是再痛再苦，你都想活下來。既然心中已經有了覺悟，你又憑什麽去恨？該恨的不是你，是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還有他們的家人、朋友。”

“你還怨恨那些人視你為異類，可你害死了別人的親人，占了別人的軀體，人家為什麽不能殺你報仇？你怪罪那些人因你換了個軀殼便不再認你，視你為怪物……你難道不是怪物嗎？憑着殺害其他生靈存活下去，手上沾染斑斑血跡，你敢說自己不是怪物？你在怪別人待你太殘酷的同時就沒有好好想過自己到底有沒有錯過？一味只知道怨天尤人，卻從不肯正視自己的錯誤。你不幸福，便要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不幸福，你多自私，又是偏執又是懦弱。”

她似有些不解，腦袋枕在他的手臂上，歪頭看着他的眼睛，“罰你做人就那麽難以忍受？反正你當仙人時也無聊得緊，整天呆在榣山彈琴吹簫吟詩看月亮順帶思考人生也讓你膩歪得不行，人世繁華，你當真不羨慕？其實，你一邊說着痛恨那些神仙的無情，一邊也以為神仙高人一等不是嗎？正如那些仙人二話不說便将你的人生弄得一塌糊塗，你不也是如此嗎？無視他人的反抗将別人的人生弄得一團糟……你們神仙，不都是一個德行，誰又比誰好到哪裏去？”看他臉色微微一變，她好心情地眯了眯眼，感覺心中一口惡氣散了不少。

少恭收起笑意，“蒼天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芙蕖所言，當真是字字錐心，在下受教。”

芙蕖撇了撇嘴，“只是你并不打算悔改，不是嗎？”

“苦心經營，籌謀多年，豈能一朝棄之？在下不願回頭，亦不能回頭。”

芙蕖哦了一聲，就沒什麽想法了。

“芙蕖不打算繼續勸阻在下？又何以花費這般口舌？”

“我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勸阻一個瘋子去做那些瘋狂的事。方才說了那麽多，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罵你一頓而已，你別想太多了。”

少恭先是一愣，而後輕笑一聲，“芙蕖很讨厭在下？”

芙蕖無比實誠，“……我以為這很明顯。” o(╯□╰)o

确實很明顯，這姑娘以前說話才不會這麽毫不客氣。“是因在下強行将你擄走，欲制成焦冥……還是，以你來威脅百裏少俠？”

“都有。”她的眼神變得一瞬兇狠，口中依舊雲淡風輕，“屠蘇若是出事，我定會讓你償命。”

他卻也不惱，似真似假地說道：“芙蕖待百裏少俠倒是情深意重，令人羨慕。可惜……在下與百裏公子，注定成仇。”

芙蕖掩下眸中一絲冷意，毫不猶豫地說道：“那麽，我與你，也注定成仇。”也不等少恭說什麽，她又有些惡意着總結道，“你的遭遇固然讓人同情……當然，也許你不需要。不過，你的行為也确實讓人厭惡……當然，你大概也不會在乎。以你方才的表現，你該是恨不得所有人來讨厭你的……也不對，你其實心底多少還是希望在自己說出那番人憎鬼厭的話後還有人能夠體諒你，原諒你，站在你身邊的吧？你其實是以這樣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