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卷，完結

式來考驗人心的吧？”

少恭一頓，笑容微斂，“芙蕖真愛說笑。”

芙蕖嗤笑，“如果你真是以這樣的方式，那麽，你永遠不會成功。除非是受虐狂，否則，這天底下絕不會有人在受到這樣的傷害之後還會原諒那人……即便是你的巽芳，也不會。”

他眼底漸漸浮現怒色，面上依舊是如玉溫潤，“芙蕖再三激怒在下，莫非當真不怕死？”

“怕啊，怎麽會不怕。能好好活着，誰又會想死？”她很認真也很坦然地承認着自己的畏懼，卻并未露出意思害怕的樣子來，“只是人固有一死，不過早晚而已。對生死之事，身為一介凡人，反倒沒有仙人那般執着。”何況，眼下他便是恨死了她，也不會殺她……她若是現在死在他的手中，屠蘇決計不會輕易妥協……再則，如他這般的人，真要殺了她，也該是在屠蘇面前才是……

屠蘇……屠蘇……沒想到這一次，卻是她害苦了他……

“死，卻也是不同的。比起死後重入輪回，還有一種死法，喚作魂飛魄散。”

“有什麽不同嗎？”芙蕖不接受威脅，她無所謂地說道，“重入輪回後前塵盡忘，這世上便再也沒有這個人了，與魂飛魄散又有什麽不同？”

“……”少恭先是沉默，忽而朗聲大笑，笑罷之後看着她的臉，說道，“芙蕖，果真與他人不同……在下以為，若論真正的消亡，每一次輪回投胎，二魂七魄盡數散去，便是前世所依所愛之人，又哪裏還會記得你的音容笑貌？即便機緣巧合，憶起昔時往日，也只會覺得那是幻夢一場吧……如此隔世重逢，與當初那個人全然消亡有何不同？”話音一轉，他微微閉上眼，語氣低惘，“獲罪于天，無可褅也……化為荒魂，消散于天地間……太子長琴，豈能甘心？世人皆憎恨在下以渡魂之術奪人軀殼，可對在下來說，這也不過是存活下去的手段而已……呵，芙蕖是否也以為在下做錯了？”

她微微一怔，還是搖頭。

“修道之人不該濟世為懷，芙蕖當真認同在下所為？”

芙蕖黑線，“濟世為懷的是和尚菩薩，不是修道之人。”頓了頓，“我不茍同你的手段，但我并不覺得你的願望是錯誤的。”

他嘴角含笑，眼底幽暗一片，“在下只問芙蕖一言，若換作那人是百裏少俠，芙蕖可會如同世人一般，鄙棄憎惡？”

————————————

決戰之日終于還是到來，即便無人期待，亦無法阻止它的腳步。

歐陽少恭，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厲害，厲害到如她一般的水準，根本無法插足。紅玉、尹千觞、風晴雪皆受重傷，唯有蘭生在襄鈴的保護下只受了輕傷，可襄鈴的內丹損了，化為原形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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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真親眼目睹着慘烈無比的同歸于盡，還是叫人心悸。屠蘇最後以靈魂催動焚寂，終于刺穿了他的心髒。

少恭也是沒能料想到屠蘇竟能破他的流霞歸元，難以置信之下張狂大笑，“你竟想與我同歸于盡？好、真是好得很！”拼着最後的力氣聚集全身真氣，一掌拍向屠蘇。

芙蕖在打鬥之時已是重傷，如今看見歐陽少恭但求同歸的那一擊，瞳孔猛然一縮，不顧自身傷重飛撲過去，撞開屠蘇，以自身靈力相抗衡。可惜，便是少恭傷重如斯，那拼盡餘力的一擊也并非她能扛得住的。喉頭一甜，她整個身體幾乎要飛出去，她勉強穩住身形，飛快地一把抓住刺在他胸口的焚寂，有些狼狽地擡起頭，嘴角溢出血漬，卻是微微一勾，有些無力地低低說道：“少恭，我看到我的歸途了，你呢？”反手便将焚寂狠狠推進，貫穿了他的胸口。

“師姐！”

“夫君！”服用了雪顏丹而命不久矣的桐姨，也就是昔日的巽芳公主扶住歐陽少恭，血從他的心口汩汩流下，染紅了他的衣衫，他倔犟地支撐住身子，長發散開，顯出頹唐之象。“歸途？我的歸途？我何來的歸途！”

芙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目有些茫然地望向灰色的天，“死亡……不也是一種歸途？”

少恭沉默半晌，看向掙紮着爬向芙蕖的屠蘇，“想不到……竟會敗在你的手下，自己被自己打敗嗎？”少恭的語氣散去了方才的張狂，又恢複了往日的儒雅，帶着說不出的自嘲，“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他眼底晦暗，神色漸漸有些瘋狂，“難道……我所追求的……注定毫無所得……這個世間，固然有令人歡喜之事，但實在太過短暫，徒然餘下無盡哀傷……化為焦冥……無喜無悲、得到永恒……又有什麽不好……”

“歐陽少恭！不要一廂情願了！這樣也叫永恒？無知無覺，情感盡喪，只是一具空殼而已！”方蘭生抱着昏迷的小狐貍，悲憤地吼道，“假如真的那麽好，你自己為什麽不去變做焦冥？！”

“我同他們，同你們……是不一樣的……”歐陽少恭捂着傷口擡起頭來，仍然是那麽驕傲，“我……是這個永恒國度的主人……要不斷讓更多人獲得永生……”

“你說的，并沒有錯。”百裏屠蘇掙紮着抱起奄奄一息的芙蕖，将她緊緊攬在懷中，擡頭看着他，語氣堅決，“人生在世，苦痛永遠多于歡樂，但人……至少可以選擇生死，你不能為任何人作出決定。即便命如你我，不也同樣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雖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卻唯有活着，才能經歷。你痛恨天庭一句刑罰毀滅太子長琴生生世世，但你一念之間，亦是亡去別人生生世世，與天庭有何不同？！看清楚！你和我，既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們，都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無可逃避，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

“我不甘心……怎能……甘心……”歐陽少恭儒雅的面上終于浮現出痛苦之色，“……永生永世……被命運……所束縛……”

“天地為爐，世間衆生，誰又不是在苦苦煎熬？”芙蕖從屠蘇懷中擡起頭，平靜地看着不遠處這個痛苦掙紮的男人，面色無悲無喜，“你活了那麽久，難道就不曾看到？這世間有許多人所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你少……可那又如何呢？人生在世，本就免不了苦痛，但人總是要活下去的……與其為了追逐永不可得的虛影而活在痛苦之中？為何不放下一些負擔，學會珍惜眼前？一味沉浸在往昔的苦痛中不願解脫，你不但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珍惜愛護你的人。”

他微微一滞，握住巽芳的手，轉看向芙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時至今日……你竟仍然如此……我倒是有些後悔……殺了你……”

芙蕖輕笑，“我也捅了你一刀……”不再言語，任由屠蘇将她死死摟住。

少恭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看向身邊的女子，神色一如至少般柔和，“巽芳，對不起……到最後我還是不能重建蓬萊，令你過得開心幸福……”

美麗的杏黃衣衫的女子緩緩搖了搖頭，聲音溫柔得醉人：“夫君，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裏都無所謂……”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無力睜開，“這樣……也好……”

……

焚寂之火熊熊燃燒，幾乎要燃盡整個蓬萊。

屠蘇已然用最後的力氣将紅玉他們送走，唯有重傷的尹千觞不肯與晴雪離開，“因為渡魂，他沒有真正的親人，卻有數千載的記憶延續，卻又因為渡魂，逐漸忘卻這些記憶，最後只剩下數千載的無邊孤寂，令他變得貪婪而瘋狂……對很多人而言，少恭是十惡不赦之徒，但是對我來說，他卻是給了我一次重生之人……至少，最後讓我陪他一會兒，妹子你不會阻止尹大哥的小小心願吧？”

芙蕖笑了笑，少恭……好基友真多。

她想起那日，少恭問她——世人皆憎恨在下以渡魂之術奪人軀殼。在下只問芙蕖一言，若換作那人是百裏少俠，芙蕖可會如同世人一般，鄙棄憎惡？

她說，不會。

為何？

因他是屠蘇……在我心裏，他便只是屠蘇。

她在意的人，她希望他能活下來……無論如何，都活下來。哪怕她一直都知道，相比于死亡，活着才是最難的。

在少恭那致命一擊襲向屠蘇之時，她去擋了，或許是有意，或許是無意……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早知道那麽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撲第二次……所以，果然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血不斷地湧了出來，怎麽擦也擦不掉。

“別擦了……”臨到死時，對死亡的感知，好像也就那樣了，全身痛得要死，害怕的感覺倒是被分散了。“沒用的……”她甚至有些好笑地想，這一生能死得這麽壯烈，也算值了。

少年強忍着悲戚，聲線忍不住顫抖着，“……為何替我擋住那一擊？明明不必如此……明明……不該是你……”

“想那麽做，便做了……不要，有負擔……”她笑，很開心的樣子，“屠蘇能活着……真好……”

以前他曾救過她一次，這次也算是還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死……好像也不虧……”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更多的鮮血從喉頭湧了出來，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屠蘇……替我跟師兄說一聲對不起……以前答應過要當他的妙法長老的……現在……好像不能了……不……還是不要說了……不要告訴他……”

你到這時想的還是師兄……

可是沒關系……到最後，陪着你的，是我。

“過來……”

少年順從地慢慢俯下身子，她突然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臉拉近自己的臉，額頭已然貼在了一起，她長而密的睫毛甚至還觸到了他的臉上。少年瞳孔微微一縮，整個身子完全僵住不能動彈。近在咫尺的女孩閉着雙眸，唇上還染着嫣紅的血跡，分明垂死，卻更顯得妍麗非常。

通過相貼的額頭，源源不絕的水靈傳送了過來，将他有些潰散的靈魂團團包圍，慢慢滋潤修補……腦海之中驀然一痛，竟突兀地出現了渡魂之術！

他大驚：“師姐！”卻突然發現身體能動了，而芙蕖亦如一朵開敗的花朵一般，雙目緊阖，軟軟地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衣襟，紅得刺眼奪目。

他顫抖着，幾乎不敢去碰她。終究還是将她緊緊攬入懷中……在她面前，他似乎總是這般無力，從來都是她為他渡真氣，從來都是她不顧性命地來救他，可他卻不能為她做什麽……他周身皆是煞氣，強行為她渡氣只會讓她加速死去……

她緩緩睜開眼，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別怕……只想……多給你一個……選擇……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今日局面怎會料不到？再好也不過如此了……渡魂之術，是她向少恭要的……只希望，最好不要用到。只希望，耗盡她一身修為的水靈至少能有一絲半點的作用，哪怕教他多活幾日也好……

少年凄然擁住她，面色卻是心如死灰般的平靜，“……便是再多的選擇又有何用？師姐若是去了，屠蘇又豈會茍活？”

“不要……”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然抓住他的衣袖，哀哀地看着他，“屠蘇，我不想你死……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他想說不，他不想答應她。這世上若再尋不見她，縱然能活千年萬年，與死去又有何不同？

可是……

眼前的這個女子，他從來不知該如何拒絕。

為她拭去不斷湧出的鮮血，卻怎麽都擦不幹淨。他不忍再看她倔強卻不複清明的眼，将她緊緊抱住，壓抑住滿腔的苦痛，“別說了……莫要，再說了。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活下去……”

她這才放下心來，身受重傷，五內俱焚，兼之靈力耗盡，本就是強弩之末。明媚的雙眼終究無力地阖上，“不許……騙我……”說好了會尊重你的選擇，可到最後，還是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去……韓休寧沒有給韓雲溪一個選擇，芙蕖也沒有給百裏屠蘇一個選擇……以關愛的名義，将所有痛苦傾注到你身上，讓你不得不承擔……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眼角一滴清淚慢慢滑落下來，還未來得及墜落，便已幹涸。

對不起，請成全我最後的自私。

對不起……無論如何，不願你死。

光是想象，便已經覺得痛了，所以，我始終不願成為被留下的那一個……對不起，屠蘇，師兄——我在這個蒼茫世間的寄托。原本真的想過要陪着你們，看你們遇到喜歡的女子，組成幸福的家庭……我也許也會找到那個可以信賴依偎的人，跟你們一起幸福。

屠蘇，原本……我真的想過要和你在一起，我會努力嘗試着回應你的感情，像你喜歡我一般喜歡你，不叫你難過。

可惜，終究曲終人散……逃不過、殇別離。

可是……不後悔，至死都不後悔……這樣的選擇。

……

少年的吻落在了她漸漸失去溫度的唇上，滿嘴皆是血腥。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嘴唇，不知所措地用嘴唇去碰觸她蒼白的臉，希望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只是睡着了……

而懷中的人再無半點生息，連身體都漸漸冷卻下來……那雙好看的眼睛，再也、再也不會睜開了。

少年痛苦的長嘯響徹雲霄……百裏屠蘇此生，雖有遺憾，本無怨怼，可為何……為何上蒼連她也要奪去？

命主兇煞？六親緣薄？注定孤苦！

他何錯之有？

她又何錯之有？

不甘心！他絕不甘心……這樣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結局，我只想說，女主你好，女主再見。

女主的宿命就是為了……拯、救、男、神！能讓男神活下來，真是值了……所以，這是一個he~~好歡快~~給我撒花~~

蠢作者真的覺得男神要是死了，一定會十分帶感，我連女主的心理活動都寫好了！不過鑒于我實在不忍心讓我男神再死一回，于是男神恭喜你。

看到這裏的小夥伴，我相信你們對我一定是滿滿的真愛了。相信我，蠢作者對你們也是滿滿的真愛……看我誠摯的小眼神。

關于少恭，我真的無能為力，這文他不是主角，我也懶得為他去改命←_←，因為要合情合理地幫他改命真的還蠻難的那個說。看結局時即使巽芳回來，少恭也沒有改變心意，其實很說明問題。苦心經營多年，那些籌謀算計已經不是他想說停就能停的，他不願，更不能……少恭要是真的放棄了，我反而覺得不像他了……所以，除了作死，他真沒別的出路了……原諒無能的我QAQ喜歡少恭的人也不要打我……球球你們~~

注：實在懶得擴展寫了，劇情大家應該差不多都知道，好吧……我在這裏注釋一下給沒看過電視劇和游戲的小夥伴們。巽芳……也就是歐陽少恭某次渡魂的妻子，蓬萊的公主，與少恭曾經也過了一段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她也是唯一一個知曉少恭過往卻包容了他的人。後來少恭離開蓬萊去渡魂，卻遇到意外，而蓬萊發生天災，毀于一旦。巽芳僥幸活下來，在人間四處尋找夫君…可惜直至容顏老去終不可得。在她幾乎死心之際，她終于找到了渡魂為歐陽少恭的夫君，可憐自身已是垂垂老矣，而少恭卻還風華正茂，不敢相認也不願相認，便化名為寂桐陪伴少恭左右。在鐵柱觀那一章有提到寂桐出賣了少恭，是因為她知道少恭所做之事确實并非正道，卻也無力阻止，便與虎謀皮希望通過雷嚴之力來阻攔少恭。

蓬萊一戰，巽芳服下少恭煉制的雪顏丹恢複容貌，卻也命不久矣，原着裏是她救了被少恭制住的晴雪，這裏再順便捎帶一個芙蕖。

誰不希望自己在心愛之人面前永遠保持最好的一面？巽芳的選擇無可厚非……其實人皆有向往光明之心，少恭便是身處黑暗，所求也不一定是一個能陪他一起堕入黑暗的女人，更有可能是巽芳這樣一直保持本心始終溫暖的人，就像流星蝴蝶劍裏葉翔的選擇一樣←_←。雖然……巽芳确實有在拖後腿，但人家少恭樂意╮(╯▽╰)╭八過，之所以不在文中細寫不是讨厭她……而是蠢作者真的太懶了……大家自行腦補吧。

ps：倫家已遁走……債見！

☆、番外 陵越

陵越最近時常會夢到那個少女，反反複複地夢到。

在夢裏，個子小小的女孩子努力地練着劍，一遍又一遍，卻因為使不出三才劍的三道劍氣，而小孩子氣地将那把霄河劍掼在了地上，很快又後悔，小心翼翼地把劍捧了起來，細細擦拭。他過去指點，她看起來很驚訝，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像一只……小兔子。

在夢裏，他在一邊練劍，練完劍後，一回頭，女孩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捧着厚厚的典籍，看得恨不得将臉埋進去……他練的其實是師尊新教的劍法，想教她看看……可惜，她大概一點都沒看到。

在夢裏，女孩終于長成了嬌俏的少女，愈發顯得英姿勃勃，與她比劍之時，一不留神被她劃破了衣衫，她一邊笑得得意，一邊又有些抱歉，信誓旦旦保證道：“師兄，待會把衣服脫了交給我吧，我會幫你縫好。”少女兌現了諾言，那件衣衫後來終于縫好了，只是上面卻多了一條又長又醜的痕跡……太過顯眼，再不能穿了，可他一直留着，壓在箱底。

在夢裏，女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在下山歷練前夕，她來找他，将手中精致的劍穗交給他，“我編了好久呢，好看嗎，師兄？”她笑得眉眼彎彎，“這麽多年，承蒙師兄照顧，雖然說一聲謝謝感覺太生分，可是……實在想不到別的什麽話可以說了……能遇見師兄，真好。”

在夢裏，女孩笑顏如花，“如果師兄以後要當掌教真人，那我便給師兄當妙法長老吧！讓屠蘇當執劍長老……好不好？等我們都老了，再一起去游歷，走遍這大好的山山水水……最後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下來，有朋友，有家人……師兄，可好？”

在夢裏，女孩衣衫破敗，渾身都沾滿了污血，她縮在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火炎之中，表情痛苦，哭泣着向他求助：“師兄……我好難受，好難受……師兄……救我……我出不去了……”他想救她，想要拉住她，卻怎麽都碰不到她……

……

然後，他從夢中驚醒，撫着心髒，那裏隐隐似在抽痛……莊生曉夢，有時候，他都分不清楚何為夢境，何為現實？

那個女孩……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他也漸漸蒼老，滿頭青絲染霜雪，不複舊時年輕。

他後來真如她所言當了掌門，可她卻不能再給他當妙法長老了。在他執掌天墉城的期間，執劍長老和妙法長老之職便一直空缺着，由其他三位長老輪流頂替……他想，她一直是個守信的人，終有一日，她會回來的——回來履行她當年與他之約。

他亦會等待，直到……無法再等待的那一日。

……

辭去掌門一職後，他開始四處游歷，一步一步走遍這如畫江山，踏遍一個個城鎮村莊……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了下來，在一處山明水秀之地蓋了幾座房子，居住了下來。

生活一直平靜，偶爾有山下的百姓聽聞山中有仙人居住的傳言會上山來尋覓，卻也迷失在陣法之中，無人打擾。

時光馳隙，歲月荏苒，無波無瀾。

年紀大了，他也漸漸地不再夢見她，失落之餘有時也會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這樣的想法一出來，又很快被他推翻。

怎……會？

他不信。

直到他的居所來了一個黑衣少年……記憶中的容顏，絲毫未變，唯獨滿身煞氣收斂了幹淨，再看不出半點端倪，只一貫出衆的眉眼間卻顯現出幾分不同以往的張揚，眸中如揉碎了萬點煙火，驚豔了歲月。

他駐足，難以掩飾的訝然，“……屠蘇？”

少年颔首，面容淡然，仿若他們之間并未相隔那數十年的歲月，“師兄，別來無恙。”

……

他的到來，也帶來了失落多年的真相，便是寥寥數語，亦能感知當年的慘烈情狀。

“她讓我同你說聲對不起，不能再做你的妙法長老了。”面無表情的少年微微垂下頭，遮住眼底的晦暗，“不過，她後來又說……不必告訴你了。”

陵越半晌無言，那麽多年的自欺欺人的假象終究還是被人生生撕裂——當真，不如不知……

“她……現在何處？”

少年微微垂下眸子，澀然說道：“身體已安置于妥帖之處，魂魄……收在焚寂劍中。”

陵越瞳孔一縮，手在袖中握成了拳，“魂魄……焚寂……這是何意？”

“我已能掌控焚寂，以我之魂力養護，她不會有事。”

陵越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瞧見他那樣……最終頹唐地塌下雙肩，無力地閉上眼睛，“屠蘇！你、你竟已堕入魔道……”

少年面上是一貫的平淡，無波無瀾的眼神卻因回憶與思念而軟化了幾分，“她希望我活，我便活着……活着等她蘇醒之日。”他有他的原則，無論如何，不會用渡魂之術那等害人之法來延續自己的生命……何況，若用了渡魂之術，容顏幾番更改，她怕是認不得他了……唯有成魔……唯有成魔！

“……便是如此，為何不讓她重入輪回？卻要将她拘禁于劍中！”

“那日她身受重傷，又将修為盡散，魂體已有分崩離析之勢……何況……”

何況她曾說過，人的生命止于記憶消逝，輪回後的她，早已不是她。她不希望他去打擾她的來世，那他便只好……留住她的今生。

縱然痛苦，勝過失去。

“……你待如何？你如今已入魔道，而她卻是修仙之人，你以魔力護她魂體……豈能相容？”

“師姐……怕是連自己都不知曉，她的身體早已侵染了妖氣……”

鶴發童顏的老掌門頹然閉眼，不知是心為誰傷，“……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少年微微垂眸，話裏盡是堅決，“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百裏屠蘇此生，無緣天道。毋忘執念，縱入魔道，亦不言悔！”

空念為神，執念成魔……

那又如何？

天道不能護我心中所愛，我便自己來護！

“屠蘇，你可還記得當初在妄境之中所言？我問你為何執劍……你說……”

少年淡淡說道：“手中有劍，方能保護珍惜之人……我從不曾忘。”

年邁的掌門緩緩阖上了眼：“我亦如是……可如今，我方才知曉，即便手中有劍，卻仍須天意成全。”

“我心中所願，縱使天意不肯成全，又有何妨？我會等她……縱是永無歸期，我亦會等她。”

紅塵困住我年少，指劍問蒼天，誰笑我輕狂？

作者有話要說： 蘭生的番外我本來打算明天再更的，後來想想也就不折磨大家了，一起發完了事……我腫麽能這麽善良？！哎~~

小夥伴們不要再恨倫家了，這樣的結局其實也沒有很糟糕啊，不是嗎？從好的方面講，屠蘇活下來了，既不用死掉散魂，也不用去渡魂了……他擁有了長長久久的壽命，以後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再則，倫家還把嫖了男神的女主給弄死了……多麽振奮人心←←

好吧，我不說了……

☆、番外 蘭生

蓬萊那一戰後，很多事情再回不到往昔。

少恭死了，桐姨死了……酒鬼死了……

芙蕖姐也死了……

木頭臉……木頭臉用盡最後的靈力将他們送出被焚寂之火焚戮的蓬萊，大概……也不在了吧。

晴雪獨自一人回到幽都去當靈女，與來時一樣，去時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女妖……紅玉姐受了重傷，最後回到了天墉城，守在了木頭臉的師尊身邊……

琴川在一場瘟疫之後也蕭條了許多，二姐被少恭害死了，方家也漸漸沒落了下來……以前他一直嫌二姐兇，只希望能換個溫柔一點的姐姐，可直至失去，他才明白，親人是永遠無法替代的。他有一萬個理由可以原諒少恭，只因為一個理由，他也可以将那一萬個理由全部推翻——少恭，傷害了他在乎的人。

他後來去孫家退了親，孫家小姐問他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他沒有遲疑，告訴她，他已經有了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他這一生都會喜歡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襄鈴，鈴铛的鈴……

那個女孩，年紀還很小，天真不谙世事，很嬌弱，也很愛哭……可是在自閑山莊，她明明很害怕，還是站出來救了他；在藤仙洞，明明她可以脫身逃跑，可她卻沒有留下他一個人……在蓬萊，最後關頭，她擋在他面前，妖丹因為重擊而出現裂痕的時候，她也沒有遲疑……

他想，那個時候，她一定很痛……她那麽怕痛，那麽愛哭……卻半點都沒有退縮過。

他喜歡的女孩，很嬌氣，應該被好好地捧在手心裏，讓她一輩子都沒有煩惱……可她也是那麽堅強……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可是……蘭生你是人……我是妖怪啊……”在雷雲之海的時候，他告訴她自己喜歡她，那個女孩是這樣跟他說的。

他那時想說，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一樣喜歡你——可是，看到女孩紅紅的眼眶，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他覺得心頭有些發悶，是不是在她心裏，他的喜歡，其實也是一種負擔？

他不想讓她有負擔。

……

後來，在蓬萊，她受了傷，躺在他的懷裏，他以為她要死了，他甚至看到了她那顆滿是碎紋的內丹，他抱着她哭，“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來救我……你該好好活下去的……”

“蘭生對襄鈴很好、很好……襄鈴……不想蘭生有事……對不起，一直叫你呆瓜……其實蘭生……很好……”小狐貍有些艱難地說，“襄鈴很笨……還是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可是，蘭生喜歡襄鈴……襄鈴很開心……明明……這樣不對……”

……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深深地彎腰，向那個長得與賀文君一模一樣的孫小姐致歉，“當初不懂事，什麽都不解釋清楚就逃婚是我的不對……這次退親，我方家會立即發布聲明，責任在我方蘭生，後果也由我一人承擔，絕不會讓你蒙羞……”

他終于懂得承擔責任了，可他……卻已經有了比責任更重的人了。哪怕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被所有人鄙夷，也不願意放開那個人的手。

孫小姐看着他，眼裏淚光閃爍，“她很幸福，你那麽喜歡她……”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堅定地搖頭，“最幸福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他喜歡她，而她還活着……這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只有經歷過失去，才會更加明白感情的珍貴。在親眼見過木頭臉和少恭的結局……他如今這般，已是再好不過。

孫小姐是個好姑娘，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琴川，和木頭臉他們去尋找玉橫，沒有遇到襄鈴……或許現在……可沒有如果——晉磊對不起賀文君，而孫月言不是賀文君，方蘭生更不是晉磊。

他此生注定對不起孫月言，可他不後悔。

————————————

孫家小姐在第三年便嫁了人，婚禮辦得很盛大，十裏紅妝。新郎他也認識，曾經的同窗，印象裏是個勤奮努力，謙和有禮之人，長得亦是一表人才。他送去了一份賀禮，是他費了好些功夫特意尋來的仙芝草，服之能強身健體，效果甚佳。這些年，斷斷續續的，他都會特意去找一些類似的東西送給孫家，一開始孫家老爺并不領情，當面退禮也是尋常。時日久了，便也就默認了，只是還是不願見他。

他自知原因，也從不露面，每每尋到什麽好東西，只遣了信得過的仆人代為處理。

婚後兩年，他們便有了一個健康的孩子……夫妻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在琴川也傳為一段佳話。

……

他沒有考取功名，而是代替二姐接替了家中的生意，磕磕絆絆一路下來，手段也愈發熟稔圓滑起來，不過一年，便已經将方家生意全部接收。

第三年，他從漠北運貨回來，還帶回了一個男孩子，是個無名無姓的孤兒，初見之時他的商隊中途休息，這男孩出現，偷了一個仆役的饅頭，卻沒能逃脫。那時他全身髒兮兮的幾乎看不出模樣，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得厲害，也正是因為這雙幹淨的眼睛，他叫仆人饒過了他，誰知道第二天啓程，那個男孩卻跟了上來……

洗幹淨之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