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你的決定

林惜時安靜地坐在車後座上, 她媽媽在前方開車, 時不時從倒後鏡裏面看一下她。

斟酌了一下言辭, 她嘗試着開口：“惜時, 這個霍醫生怎麽樣，和她聊天開心嗎？”

“……還好。”林惜時的聲音很輕, 聽不出究竟是真心還是敷衍。

搬家轉學已經一個多月了，為了去“矯正”女兒的想法, 林媽媽可謂是煞費苦心。她們不僅搬離了原本的小區, 林媽媽甚至動用自己的人脈關系找了一所私立高中。因為是學費昂貴而且是私家企業, 平時上課人數極少，也讓老師可以盯好每一位學生。

為了讓她不聯系以前的同學, 或者是“小情人”, 林惜時手機甚至都被收了，被她媽媽換了一臺功能有所限制的新手機，配置上全新的電話號碼。

林媽媽口中的“霍醫生”則是一名職業心理輔導師, 在行業中享譽盛名。林惜時平均要每周見她一次，在那冷冰冰的咨詢室呆上兩個小時。

此時, 兩人就是在去往霍醫生咨詢室的路上。

林惜時趴在車窗邊, 一聲不吭的望着窗外掠過的風景, 一副“我不想說話只想安靜待着你不要理我”的樣子。

其實她很清楚的知道這樣和自己母親倔着沒什麽好處，最後只會落到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如果她能夠适當的服軟，一切事情都會變得順利很多。

可是她不願意。

心中有個小人一直在倔強地反抗着，一直一直告訴她你不能放棄，一旦放棄了第一次, 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潰不成軍。

所以她絕不認輸，拒絕投降——正因為不想自己人生被随意定向，她咬着牙撐着，在多重壓力下保持着自己的本心。

。。。

她們來得有些早，霍醫生還在休息。負責幫忙登記的前臺小姐讓她們在沙發上先休息一會。

不得不說，這裏的裝修風格給人一種典雅大氣的感覺。無論是色調的設計還是裝飾品與植物的擺放，顯然都是下了功夫的。林惜時坐在真皮沙發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晃着雙腿。

“嗒，嗒——”

Advertisement

高跟鞋敲打着木質樓梯，一個頭發微卷的女人将手搭在扶手之上，不急不慢地走了下來。她妝容十分精致。眉眼之間有種慵懶的美麗。

霍醫生的身影跟着在樓梯轉角出現，聲音平淡：“童小姐，下次來前記得按時服藥。”

女人笑了笑，猶自轉過頭，“霍醫生，你接下來這位小客人挺好玩的，似乎和你取向一樣呢？”

霍醫生皺了皺眉頭，“別出格。”

女人聳聳肩。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樓。霍醫生與林惜時母親客套了幾句話，林惜時就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站着，倒是那個奇怪的女人也不離開，就抱着手臂笑着看向林惜時。

并不是什麽不懷好意的眼神，只是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非常不好意思，”霍醫生語氣十分客氣，她望了那個女人一眼，與林惜時母親解釋道：“我一般會錯開時間避免兩位不同的客人碰上，很抱歉今天有些特殊情況。”

女人移開了目光，開始浏覽起手機來。她聚精會神地玩着手機，修長手指飛快移動，似乎在打着什麽東西。

林媽媽很快就離開了，霍醫生領着林惜時到房間裏。林惜時仰面躺在專門設計的桌椅上，霍醫生拿着一個書頁夾，在她旁邊坐下。

一開始都是比較輕松的聊天，比如說日常生活之類的。霍醫生似乎并沒有很特意的按照林媽媽要求的那樣去“糾正”林惜時的性取向，而是在聊天的一個過程中讓林惜時慢慢的了解自己，增加對自己本身的認知。

她在埋下心理暗示，她在試圖傳達一個訊息，她希望林惜時明白些什麽。不過林惜時還沒意識到而已。

比起心理醫生，霍醫生更像一個導師。她牽着林惜時的手，指引着鼓勵着她自己去選擇那個對她來說最為恰當的方向。

可能因為如此，林惜時并不是很讨厭與霍醫生的會面，兩個小時的咨詢時間也沒有那麽難熬。

不過這次情況有些特殊，一陣有些不客氣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霍醫生正想去開門，門卻從另一頭被人打開了。剛才那個女人——或者說“童小姐”探了個頭進來，笑眯眯地說：“打擾啦～”

霍醫生把筆往記錄紙上一戳，聲音淡淡：“出去。”

“就一會，等會再出去。”童小姐笑着走進，“這位小女生，我剛才在網上晃了一圈，沒想到找到了不少關于你的，好玩的東西。”

什麽情況？林惜時直起身子來，很是疑惑。

霍醫生：“別做出格的事情，你吓到她了。”

“小妹妹，”童小姐無視掉已經有些不耐煩的霍醫生，笑着彎下腰對林惜時說：“聊天有什麽好玩的，跟我出來吧，不讓你會因為錯過一個重要事情而後悔的哦。”

她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林惜時：“這是驚喜號碼，如果你肯和我出去逛一圈我就給你。”

紙條上寫了一串數字，像是電話號碼。林惜時默默接過，童小姐則在霍醫生耳旁嘀嘀咕咕了些什麽，讓醫生原本疑惑的神情釋然了。

“惜時，打這個電話。”霍醫生将記錄本什麽都放到桌上，看樣子是不打算繼續了。

“什麽情況？”林惜時有些疑惑，但她還是好奇的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個有些陌生的男聲，林惜時試探着問了一聲：“喂，呃，您好？”

誰知道，電話那頭原本懶洋洋的男聲一下子提高了八個調，林惜時不得不把手機拿的裏耳朵遠一點：“我去！！不是吧，林惜時？！是你嗎？這聲音賊像啊！”

林惜時這時也聽出來那頭的人啦，詫異道：“陸謙？”

“是我！”陸謙聲音響亮，“你怎麽玩失蹤玩了這麽久……不多說了，你在哪我來接你，不然要趕不上了！”

“等等，你這是什麽意思，趕不上什麽？”

“我去，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陸謙有些急躁，“我指的是飛機啊，”

“許笙的飛機，還有幾個小時起飛！”

林惜時差點握不穩手機，她愣愣地看着霍醫生給她遞了一張紙條來，娟秀的字跡正是心理咨詢所的地址。

她聲音依舊平淡，卻帶着點點笑意：“難得不守規矩一回，為了我的飯碗你可要配合我啊。給你三小時的時間，回到這裏來。”

林惜時給陸謙念出地址，他只用了五分鐘便一路飙車沖過來了。

霍醫生将林惜時送到車上，臨走前通過車窗塞給她一個信封：“這次的心理咨詢的費用。”

她眼睛溫柔，“年輕人，還是要勇敢一點，不如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林惜時紅了眼眶。

她想說謝謝，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望着絕塵而去的奔馳，霍醫生站在門口，對身旁笑着的人說：“都是被你攪局，今天簡直是胡鬧啊。”

童念不以為然：“但你只要知道了，一定會讓她去的不是嗎。”

“畢竟，當年的你可是很可惜的錯過了那班飛機。”

。。。

陸謙效率不是一般的高，速度快的林惜時在後座瑟瑟發抖，一個奔馳硬生生被他開出了飛機的感覺。陸謙靈活的在高速各種超道改道，更關鍵還他特別穩，完全沒有違反交通規則。

航站樓很快就到了，陸謙将許笙的登機窗口和班機告訴她，并表示他停好車就在門口等她。

“你為什麽要幫我？”林惜時站着，身後是領着大包小包行李，步伐匆匆的人群。

陸謙噎住了，半晌才諾諾說到：“這個，我不怎麽會說話，但哥一直覺得，你被那些女生排擠都是我的錯。”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一下林惜時肩膀，但伸到一半又迅速的收了回去，改為插在口袋裏。

“我，我都聽說了，那些過分的事情。所有的事情，真的，真的——”

平時嚣張的不行的陸謙微微低下頭不敢看林惜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對不起。”

林惜時看着他，忽然張開雙臂，給了陸謙一個很輕很輕的擁抱。

不是一個愛情的擁抱，只是一個朋友間的，帶着些許感激之情的擁抱。

林惜時輕輕地抱了陸謙一下，然後很快的松開手。她眉眼間難得透出了幾絲笑意：“嗯，接受道歉。”

陸謙臉紅的要命，他不自然的咳了兩聲，“哥以前真的不懂事，以後你一個電話，随叫随到，任君差遣。”

林惜時點頭。她轉過身子，眨眼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陸謙轉過身子去開車，卻手忙腳亂地死活找不到車鑰匙在哪。

。。。

林惜時順着陸謙提供的信息找過去，順利的找到了背着包的許笙。

林惜時遠遠地望過去，許笙正在托運行李。那兩個巨大的箱子，幾乎有半個她那麽高。好在有父母幫一下忙，不然許笙一個人拎都拎不起來。

她看到許笙和來幫忙的父母，還有幾個同學一一擁抱惜別，然後将她們送到門口，揮手再見。

許笙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似乎是在等父母走遠，又似乎在等一個人。她沒有等到那個人，于是轉過身。

但那人卻有些突兀地就這樣出現在了眼前，突兀到，許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人或者出現了幻覺。

林惜時站着一個巨大的告示牌之下，她就在離許笙不遠的地方。

“阿笙。”她說。

一如既往。

“惜時，你怎麽來了？”許笙快步向她走去，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驚喜，“我……我以為就這些失去了你所有的消息。”

“惜時，我被普林斯頓錄取了。”

“嗯，那恭喜你啊。”林惜時輕輕地笑了笑。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聽的不是這句話。

許笙站着林惜時面前。林惜時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眼眶發紅。許笙繼續說到：“這麽多天，我很擔心，我也很想你。”

林惜時沒有說話，張開雙臂将許笙抱在了懷裏。作為回應，許笙緊緊地摟住她。

許笙聲音已經是哭腔了，她問到：“惜時，你想我走嗎？”

只要林惜時說“不要”，許笙閉上眼睛，那我就不管了，通通不管了，什麽大學錄取通知書都見鬼去吧，我要留下來。

林惜時松開許笙，輕聲說道：

“你去吧，別耽誤飛機。”

無論如何，請你滿飲我在月光下為你斟的這杯新醅的酒。[注1]

許笙剛才的鬥志盎然被哐的擊碎，她像是一只漏了氣的氣球，

“……好。”

此去是春是夏、是秋是冬，是風是雪、是雨是霧，是東是南、是西是北，是晝是夜、是晨是暮，全仗這酒為你暖身、驅寒、認路、分擔人世間久積的辛酸。[注1]

林惜時站着原地，看着許笙拖着步子向安檢處走去。

她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見了。

“你只需在路上踩出一些印跡，好讓我來尋你時，不會走岔。”[注1]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無論如何，請你滿飲我在月光下為你斟的這杯新醅的酒。此去是春、是夏、是秋、是冬，是風、是雪、是雨、是霧，是東、是南、是西、是北，是晝、是夜、是晨、是暮，全仗它為你暖身、驅寒、認路、分擔人世間久積的辛酸。你只需在路上踩出一些印跡，好讓我來尋你時，不會走岔。”

出自《漁夫》簡媜，我切成了幾段且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