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老虎

“我覺得我們不合适。”夏晴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我打入冰窟。

“為什麽？”我問。

“什麽為什麽？”夏晴反問。

“我想說……”我剛剛開口，夏晴就打斷了我：“別說了，上班了。”

上班？騙誰呢？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我突然有種沖動，對着她大喊一聲：“夏晴！”

夏晴猛地回頭，對我警告着揮揮手指。看得出她是真的生氣了，我閉上嘴，心裏默默的念道：“我愛你。”

第一次表白就這麽莫名其妙的無疾而終，我想了又想，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會失敗。明明她很喜歡和我在一起，明明我們一起很開心。在雜亂不堪滿地垃圾的急診科呆站着，看着忙碌的夏晴，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想着她。

警察來的很慢，在小混混們把一切不容易毀壞的東西摔在地上之後，一輛警車才姍姍來遲。在那個2003年的夏天，醫療糾紛還沒有以後那麽瘋狂，醫院還不是警察巡邏的重點。

小混混們其實很聰明，打了人，打得不重，120中心那麽多人挂彩，硬是連個輕微傷都沒有；砸了東西，砸的都是不值錢，不能損壞的，急診科的呼吸機監護儀，一臺都沒事。

但是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打了一個絕對不該打的人，那就是賈主任。賈主任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不問世事，當然也沒想到會有人沖進來，揪着他不多的頭發打了兩個耳光。遭受無妄之災的賈主任氣憤填膺，一定要警察們抓到兇手，為自己報仇。

警察和稀泥，好！賈主任宣布，急診科被破壞嚴重，無法接納患者，暫停營運。

海陵醫院急診科承擔着海陵市大多數急救任務，加上120員工的紛紛受傷住院，還有一個因為醫療糾紛被堵住大門的二院，一下子，市區的急救系統，癱瘓了。

街上沒有救護車，即使縣區鄉鎮用自己的車送來，也沒有醫院接納。這下子事情大了！整個海陵市，有大麻煩了！

但是當時我們一點沒想到這些，大多數人都在收拾東西，少數人，比如夏晴和我，在冷戰。

沒錯，拒絕我之後，她就不再理我，不再指揮我，不和我說話，甚至不看我。

尴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來到老地方——兒童輸液室——吹着空調看電視，我坐在夏晴身邊，她也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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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裏還是貓和老鼠，湯姆和傑瑞一對歡喜冤家，也不知道是真愛還是深恨，反正一直在打打鬧鬧，沒有一刻停止。輸液室還是沒有人，空調吹來涼爽的風，我和夏晴好像又回到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坐着，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電視。我居然覺得，這樣相處很自然。

“為什麽？”忍不住我又問起了那個問題。

“你煩不煩？”夏晴躺在沙發裏，歪着頭眯着眼：“你根本不了解我。”

“所以你要給我機會啊。”我說。

“我也不了解你。”夏晴又說。

“所以你要給自己機會啊。”我說。

“我很忙。”夏晴翻翻白眼說。

“騙人，談戀愛又不要占用多少時間。”我說。

“我發現你臉皮厚了啊，想耍無賴啊你？”夏晴說。

“怎麽了？耍無賴怎麽了？”我索性歪着頭，倚在夏晴肩膀上，嗅到她發梢的清香，心情居然有點小漣漪。

其實我平時很老實的，屬于那種見到女生就不會說話，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但是面對夏晴，不知道怎麽了。什麽我都敢做，沒有絲毫的顧忌。

原來面對一個不需要設防的人，我居然可以這樣無賴。

“還真耍無賴啊。”夏晴笑着去捏我的耳朵：“起來，起不起來！”

“疼疼。”我連忙求饒，卻沒有動：“疼死也不起來。”

“你啊……”夏晴也不多說話，把腦袋靠在我的頭上，斜着看電視：“你不了解我，一點都不了解我啊。”

“可是我喜歡你啊！”我說。

“喜歡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你只是來實習的，一年之後就要離開。你聽我說，你是寂寞了，無聊了，壓力太大了。去找你們實習生，要不就去找個實習護士，會有人喜歡你，和你談一場戀愛。”夏晴說。

“我是這樣的人嗎？我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人！永遠！”我生氣了，坐直了看着她。

夏晴還是歪在沙發上看電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能聽着聲音沒有絲毫的變化：“永遠啊？……還真是很遙遠……”

“夏晴，你相信我，我是認真的。”我看着夏晴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以為自己知道而已，就像看這電視，換個角度你就會有不同的感受。”夏晴說。

“我也可以和你一個角度啊。”我重新靠着夏晴，歪着腦袋看湯姆貓，有什麽不一樣嘛？

“夏晴，快點出來，有好玩的東西！”趙姐沖了進來，大聲喊着。

“哇！你們在幹什麽？”她看到我們靠在一起，立刻驚訝的睜大眼睛：“你們真的談戀愛啊？！”

“誰說的！”夏晴立即站起來說：“就是一起看看電視，看你八卦的！”

“看電視有必要這麽膩歪嗎？算了，快點出來看，有老虎！”趙姐一把拉過夏晴往外跑。

老虎？是我想的那種老虎？我也跟着跑出去，看到搶救室圍着一群人，最中間果然是一只老虎，我想的那種真正的老虎。

上午被砸之後，急診科就關閉了。原本燈火輝煌熱鬧喧雜的搶救室，也空蕩蕩黑漆漆的。當晚無數電話打到賈主任的手機上，但是他給自己辦了個住院留觀手續，躺在觀察病房不出來，更不要說接電話了。值班的方主任樂得偷閑，躲在辦公室裏玩電腦掃雷。

天剛黑，就有一個人鬼鬼祟祟的過來，偷偷問方主任，現在能不能看病。

有錢賺方主任才不會不幹，就說可以啊，把病人帶過來吧。

結果人家帶來一只老虎，一只真正的東北虎！

海陵市動物園從省城動物園高價買來兩只東北虎做展示，本來是想做鎮園之寶，辦一個東北虎養殖基地什麽的。沒想到其中一只水土不服，剛到三個月就生了病，一開始是不吃東西，然後發燒，現在開始流鼻血了。

飼養員和獸醫想盡了辦法都沒能控制病情，萬般無奈想到了醫院。于是趁着天黑，偷偷用一輛車把東北虎拉來看病。

幸虧那天急診科沒病人，要不然還不得炸營了啊！

就是沒病人，看到一只大老虎躺在搶救室的床上，也把醫生護士們樂得不輕。大家打電話發短信，呼朋引類，奔走相告，很快屋裏就圍滿了人。

我和夏晴來得晚了，只在靠近老虎屁股的地方找到個空，兩個人靠在一起，看着耳鼻喉科的荊主任給老虎做前鼻孔填塞止血。

各科的值班醫生都跑來會診了，這麽說吧，皮膚病性病科的老趙主任都從家趕過來了。要不是老虎鼻子出血不止，絕對不能讓耳鼻喉科站在最前面。醫生多了就亂，無數人給荊主任出主意。有的說要先降溫，有的說要查血培養，有的建議去做顱腦CT，還有缺德的說前鼻孔填塞效果差，建議做後鼻孔。

荊主任當時就冷笑，你有本事你來做。前提是讓老虎張大嘴你把手伸進去！

大家都笑，老虎蔫蔫的，低眉順眼很老實，尾巴耷拉着，毛也晦暗。但老虎畢竟是老虎，獠牙利爪不是擺設，它不是貓，它是百獸之王。

“夏晴過來，幫我給老虎打個留置針。”荊主任看到夏晴來了，連忙招呼。

“好啊。”夏晴也不怯場，拿起針就在老虎大腿上摸來摸去，找着靜脈。

“它不咬人吧？”我問飼養員。

“當然不咬人，我家來福不咬人。”飼養員一臉的氣憤，仿佛我問了一個傻問題。

“來福？真是個好名字。”夏晴笑了，摸摸老虎的屁股：“別動啊，大來福。”

老虎不安的晃晃腦袋，倒是把探着頭看老虎鼻孔的荊主任吓了一大跳：“夏晴，我這邊可是給老虎鼻子做手術，你別亂摸啊！”

“知道知道，你看來福很乖的。”夏晴已經麻利的打好了留置針，拍了拍老虎的後腿：“來福一點都不動。”

按急診的規矩，要開雙路靜脈通路，夏晴轉過去到另一邊給老虎打針，順手還摸了摸老虎尾巴。

“來福很老實。”夏晴這麽評價。

“夏晴你也老實點，不要招惹它。老虎尾巴有什麽好玩的？！”方主任臉都白了，關鍵是他就在荊主任旁邊，老虎要是發威他也跑不了啊。

“你追夏晴？”張姐在我身邊，湊過來對着我的耳朵說。

“嗯。”我看看張姐，很不自信的點點頭。

高冷如女神，歡脫如女神經的張姐，其實是幾個組長裏面和夏晴關系最好的。我和夏晴的事情，她知道應該沒關系吧？

“離她遠點。”出乎意料，張姐很嚴肅的對我說：“不要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