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表白

那天不是肖醫生的班，我只需要上午來轉轉；夏晴是幫班，也就是幫着值班的李玲玲組長打雜。上午不忙，不光我們兩個，大家都很輕松。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門診開來十幾輛摩托車，幾十個刺龍畫虎的漢子下車，簇擁着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人進了門診。很不巧的是，門診的停車位已經滿了，一部分摩托車停在了急診通道上。

所謂急診通道，是救護車專用的道路，平時都有保安看着的，但是那天保安也沒有注意，就這麽把通道堵上了。

摩托客們離開才幾分鐘，就有一輛救護車從後面開出來，在通道處無奈的停了下來。司機和救護員下車喊了幾嗓子都沒人答應，只好自己動手把摩托車搬開。當時夏晴正在帶教實習護士，看到這一幕直接宣布休息，大家上午去三樓示教室上課，沒事不要下來。

“怎麽了？”魏護士長出來問。

“救護車把摩托車搬開了。”夏晴說：“有好戲看了。”

“看什麽好戲！快給保衛科打電話啊。”護士長連忙說。

“應該沒咱們什麽事吧。”夏晴笑嘻嘻的說。

“沒事！沒事你把學生都趕走了！快給我去打電話！”護士長還是很重大局的。

護士長跑去打電話，我偷偷問夏晴怎麽回事。她還沒說話剛才那群人就匆匆忙忙跑了出來，大聲嚷嚷着：“誰幹的？！那個混蛋把我們的車搬開的！”

“一群小混混。”夏晴很不屑的說：“這樣的人最不能惹，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還什麽都不怕。一會有好戲看，你自己機靈點啊。”

我還沒想明白看什麽好戲，就見這些人問清楚了，氣勢洶洶的向後面的120急救中心跑過去了。

120急救中心是衛生局直屬的單位，雖然駐紮在醫院裏，但是他們和醫院是兩個單位，更不歸醫院管理。

最早醫院也有自己的救護車，但是120急救中心規範了之後，就把所有醫院的救護車都收回了，只有他們能出車，能決定把病人送到那家醫院。

所以120對醫院，特別是對急診來說，是個很有權力的單位。大多數醫院都會讨好120中心，逢年過節請客吃飯，送錢送物。有的醫院還會按120送來的病人發錢，也就是所謂的買病號。

海陵醫院當然不會這麽做，但也沒少巴結。比如在急診後面建了一個小二樓，免費送給120中心做總部。即使這樣，也攔不住人家拉着病人滿海陵轉悠，就是不送到海陵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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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護士長還是很彪悍的，每月統計120送來的病人，一旦比上個月下降，就會去120的站長那裏去罵人，一直罵到他們出來認錯為之。

當然這幾天120送來的病人就會多一些，但是大多是醉酒吸.毒的，也就是急診最讨厭的病人。

所以大家對120，沒有絲毫的好感。不但夏晴，所有的人都興致勃勃的站着看戲。

摩托黨沖進去不久，就聽見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還有人的呼喊叫罵。小二樓雞飛狗跳，不一會就看到120的人都跑到二樓，順着樓上的消防通道往後跑。

“挺熱鬧啊。”保衛科的人來的很快，大家都空着手，也沒有上去找挨揍的意思，站在門口一起抽煙聊天。

“報警了嗎？”保衛科長老胡是個胖子，一邊擦汗一邊問。

“早就報警了。”護士長很不滿意的說：“等警察來，黃花菜都涼了。你們就這麽看着啊？也不去幫忙？”

老胡連忙讨饒：“老姐姐哦，那是一群愣頭青，我們都有家有口的。警察都不管，我們更犯不着。這不是在砸120嗎？要是砸急診，我立馬……”

老胡還沒說完，剛才出車的120開回來了，拉着警報，正停在急診科門口。

“不好！”夏晴，護士長，還有老胡同時說。

“你個烏鴉嘴！這可怎麽辦啊！來幾個人，先把車上的病人拉下來。”護士長指揮着。

“老姐姐，還管什麽車上，快跑！”老胡一拉護士長，帶着幾個保安，撒腿就跑。

“快跑！”夏晴一拉我，抓住我的手就往後邊跑。

“大家快上樓，上三樓。”老胡一邊跑一邊喊，急診科的醫生護士也不慌，大家把門一鎖，跟着老胡跑，幾個保安跑在後面，一邊跑還一邊喊人。

摩托黨們已經沖過來了，把救護車上的司機和救護員拉下來打，又沖進急診室，見到什麽砸什麽。

夏晴沒跟着上樓，拉着我跑到急診最西邊，一個消防通道的盡頭，一拐彎，把一個小門打開了。

門外已經是醫院外邊，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市場，我目瞪口呆，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楞什麽？把衣服脫了。”夏晴說。

“啊？”我睜大眼睛。

“把白大褂脫了，放在這裏，沒人偷。”夏晴翻翻白眼：“帶錢了嗎？我們吃冷飲去。”

就這樣，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急診室一團混亂，我和夏晴從小門出來。我一臉的呆滞，滿腦子漿糊，看着夏晴穿着暗綠色的制服，鎮靜自若的帶着我在市場漫步，準備去吃冷飲。

這算不算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呢？我想。

“這樣好嗎？我們就這麽跑出來。”盡管沒穿白大褂，但是工作時間這麽跑出來，我還是有點惴惴不安。

“回去幹什麽？還不是躲起來，你還能和他們打架不成？”夏晴反問：“我們逛一個小時再回去，還能幹些正事。”

我啞口無言，也是，還不如跟着夏晴逛逛，也算正事。

“總是這樣嗎？”我忍不住問。

“哪能總是這樣。”夏晴笑了：“也就一年三四回罷了。以前更多，這兩年大家忙着掙錢，鬧事的人少了。”

“這是什麽邏輯啊？”我問。

“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混混，真正有本事有頭腦的大混混都有自己的産業，開歌廳的開歌廳，開洗浴中心的開洗浴中心，誰又那個閑心打架鬧事。也就是這些人，還以為自己挺是個人物，其實就是炮灰。”夏晴很不屑的笑着說。

“海陵怎麽這麽亂啊。”我說。

“還不是錢鬧的？海陵幾千家歌廳舞廳洗浴中心，西門橋一條街都是洗頭房。有多少小年輕高中沒上完就跟着老大去讨債看場子，都成了小混混。今天這些人的摩托車，那個不是幾萬幾十萬？有點錢就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了，遲早倒黴。”夏晴說。

“那警察什麽時候能來啊？”我問。

“管他呢，我們去吃冰淇淋，看，就是那家店。”夏晴指着前面，高興的說。

出門前她把帽子摘了，太陽照着，她輕輕的眯着眼，笑着用手指着前面。在陽光下，她的笑臉如此的耀眼，直接印在我的心裏。長久以來一直困惑我的問題突然間煙消雲散了，我喜歡夏晴，我對她不是那種鄰居的熟絡，同事的親切，朋友的友誼，我是喜歡她！

“你要什麽？”夏晴給自己點了一個冰淇淋，問我。

“可樂就行。”我一緊張就喜歡喝可樂，那種輕微的燒灼感能緩解壓力。

“其實很好吃，可惜你沒口福。”夏晴對我不吃她推薦的冰淇淋很不滿，用小勺挖了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頓時眉開眼笑。

“不試試嗎？”她問。

“我喜歡你，夏晴。”我看着她，很平靜但又很緊張的說。

夏晴愣了，睜大眼睛看了我一秒鐘，又困惑的眨眨眼，那樣子可愛極了。

“不要胡說八道。”她說。

“我沒胡說八道，我是認真的。”夏晴的反應給了我極大的勇氣，我看着她說：“我真的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們可以試試談戀愛。”

“我只是想讓你試試冰淇淋。”夏晴顯然有點心慌意亂，如果我沒看錯，她的脖子還有點紅。我的心砰砰亂跳，有門！

“我是真心的，第一眼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喜歡你。這些天接觸起來，我發現我已經愛上你了。夏晴，我愛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臉都紅了。我今年22歲，大學都快畢業了，還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對女生表白過。我以為這會很困難，但是第一句話說出口我就發現表白其實很簡單。你愛一個人，就會不吝惜所有的贊美，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其實很輕松。

夏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吃着冰淇淋，用小勺子在裏面叉來叉去，把一個冰淇淋球叉的七零八落，又挖了一點吃。

我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心裏忐忑不安，既焦慮又期盼。

“其實吧，沒人對我說這些。”夏晴擡頭笑笑，又低下頭，笑容很快消失了。我看過去，心慢慢涼了下來。

“我……夏晴……”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輕輕的喊她的名字。

“你吃吧，我其實不喜歡吃涼的。”夏晴把冰淇淋推過來，又對我笑笑。

這是什麽？我當時就愣了。我談戀愛少沒經驗，可是這是什麽節奏？

“吃啊。”夏晴瞪了我一眼。

“哦。”我接過夏晴的勺子，突然想起這是她用過的，心裏居然有點小激動。我也挖了一小勺，小口的吞下去，很甜，也不是夏晴說的那麽涼。想起剛才夏晴的動作，我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勺子。

“還有呢，至于嗎？”夏晴說。

“剛才你用過，我這是回味一下。”我一本正經的說。

“惡心！變态啊你！”夏晴又羞又惱，狠狠地拍了一下我，這一巴掌拍的我全身酥軟，遍體輕松。

“就是出來逛逛，你突然說這個。”夏晴好像意識到什麽：“從來沒人說這個，我都沒考慮過。算了，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的第一次表白就這麽莫名其妙了，我都不知道是成功還是失敗。關鍵是大姐你給句實在話啊！但是我已經沒有了勇氣，夏晴走在前面，我跟着，不敢問她，也不敢亂說話。

回到小門，我們進去找到了我的白大褂，關好了門，市場的喧雜聲全都消失，空氣中又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我們對視一眼，都有點不能适應。

“夏晴……”我剛開口，夏晴就打斷了我。

“剛才我的腦子有點亂，現在我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