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協作

在急診科，逃單很正常，沒有被逃單才是不正常。但是逃單發生在經驗豐富的方主任身上，還逃如此的戲劇性，就很不正常了。

很快大家全都知道了這件事，輪流過來，就為了看一眼方主任的臉色。就連一貫高冷的趙組長，也湊過來問一句：“方主任，你看我像市政府的嗎？”

這些幹急診的人啊……

晚上肖醫生上班，我向他報到。肖醫生剛剛完成了他的住院醫生輪轉，就被分到急診科，正是經驗和底氣都不足的時候。看到我來他很客氣，主動握手還問我：“你是因為夏晴吧？”

這些幹急診的人啊……

急診科是輪轉和實習重點科室，所以別看肖醫生只是住院醫生，他的手下還真不少。有個本院的輪轉醫生，有個跟他的進修醫生，還有一個海陵醫專的實習生。從五點到八點這個時間段，基本上是來看內科門診的，所以不是太忙。

“今天還可以嘛。”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海陵醫專的實習生說。

我們全都怒目而視，只有他莫名其妙，還不知道自己錯了什麽。

“算了，以後這話不要說。”肖醫生脾氣好，嘆了口氣說。

急診有很多忌諱或者說迷信，比如不能随意換班，不能在上班期間說今天不忙，交班前不能計劃下班要去幹什麽。要是犯了這些忌諱，別管現在多風平浪靜，一會救護車就會源源不斷的拉來病人，讓你哭死的心都有。

你說這是習俗也好，迷信也好，反正那天倒黴的實習生剛說完，救護車的聲音就沒停下來。一整夜，不同類型不同傷情的患者湧進急診，忙得我們四腳朝天。

所以夏晴八點來接班，我是到了十一點，才看到身邊的組長換了人。

“你來了。”我說。

“來了三小時十五分鐘了。”夏晴看看表說。

“哦，剛才太忙了，沒看到。”我說。

“你們這組是怎麽了，瘋了嗎？”夏晴看了一眼滿滿當當的搶救室：“對了，你是早上來的，應該能走了吧。”

“我再呆一會，肖醫生還在忙着。”我指指不遠處的肖醫生，帽子都歪了，一身是血，正低着頭，對着一個男病人的膝蓋。那裏有個五厘米的口子，但是很深，已經可以看到骨頭了。“有個外傷很難弄，玻璃在傷口裏碎了，找不到了。”

“怎麽了？”她走過去幫忙。

“玻璃，該死的玻璃紮進膝蓋就碎了，片子上能看到，但是找不到。”肖醫生急的滿頭汗，嘟囔着罵娘。

“沒事，慢慢來。”夏晴看看觀片燈下的片子，一個很清晰的三角形的異物，緊貼着骨頭。

“對啊，醫生你別急，慢慢來啊。”躺在診療床上的病人也安慰肖醫生。他是晚上喝多了，沒看清楚玻璃門，一頭就撞上去了。看到肖醫生着急，他更着急。

“擡頭。”夏晴對肖醫生說，拿着一塊紗布給他擦汗：“沒事，慢慢來，傷口就那麽大，玻璃不會跑掉。病人從放射科一路過來，加上移床，玻璃位置很可能移動。你也不要太相信片子，周圍找找。”

“好吧。”肖醫生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又開始，這次用鑷子在旁邊投了投，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太棒了！”旁邊的實習醫生們都叫了起來，躺在床上的病人也連聲感謝，承諾要請肖醫生吃飯。

“走吧，你明天還要來交班，早點回去吧。”夏晴回來對我說。

我看着不遠處還在歡呼的實習生們，看着一臉感激的病人和如釋重負的肖醫生，再看看夏晴，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醫療從來都是合作，但是光輝卻總是落在醫生頭上。像夏晴這樣的，永遠只能是無名英雄。

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還是想着這個問題。不知不覺中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夏晴去給肖醫生擦汗時，我居然有一絲絲的嫉恨。天啊，我這是怎麽了？

第二天八點我去交班，肖醫生還在忙着。夏晴她們是七點半交班，每個夜班護士都累的靠着牆，說話的聲音特別大。

這就是所謂的亢奮，忙了一夜，每個人都高度緊張，反而特別精神。經常上夜班的都知道，這種狀态才最麻煩，休息一整天都歇不過來。

“近期下達的關于新型除草劑百草枯的解毒方案，還請護士長帶着大家一起學習一下……”賈主任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晨間交班，但是他很識趣，知道大家都很累，長話短說。

“最近大家都很忙，但是還是要注意醫療質量。昨天有個患者逃單了，逃單不是不可以，但是還是要提高警惕，盡量避免。”賈主任說完，夜班的護士們哄堂大笑，幸好方主任不在，要不然非得羞愧致死不行。

“護士長還有什麽要說的？”賈主任問。

“散會。”魏護士長幹脆利落的說。

夏晴往二樓的休息區走，我連忙跟上她：“一會我請你吃早飯。”

“你不是還要上半天的嗎？”她問。

“逃班就是了。”我說。

“也行，等我洗完澡，我們去吃江門酒店去吃，吃完回去睡覺。”夏晴很幹脆的說。

“好，我等你。”我說完看着夏晴的背影，才覺得剛才的話有歧義。

美好的歧義。

江門酒店的早茶不錯，其實整個大海陵地區，都是以早茶聞名的。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就是海陵的寫照。海陵人悠閑的吃着早茶聊天，都能吃到十一點。

和廣式早茶不一樣的是，海陵早茶花樣不多。拌幹絲，煮幹絲，魚湯面，油拌面，菜肉包，三丁包，連所謂蟹黃包都不是海陵正宗。寥寥幾樣，卻百吃不厭。

“我請客，千萬別客氣。要不要來份大煮幹絲？”我問道。

“你土豪啊？”夏晴翻翻白眼：“拌幹絲加魚湯面，這樣最快，吃完趕快回去睡覺。”

煮好的豆幹切成細絲，上面撒些更細的姜絲，放上幾根香菜，澆上麻油；一個大鍋煮着魚湯，把裏面的小魚小蝦熬化了，湯水像奶一樣白，濃郁醇厚的味道能鮮掉自己的舌頭。所謂不辭長作嶺南人，只要有這兩樣東西，我也願意永遠在海陵。

“不要老是喝魚湯，多喝茶。”夏晴對我說。

魚湯最妙的地方是可以無限續杯，當然，養生派夏晴還是覺得茶更好一點。其實要是我說，吃完飯喝一肚子茶也未必科學。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夏晴做主，乖乖的喝起每桌免費提供的茉莉花茶。

看着夏晴，我又想起昨天考慮的問題，給夏晴一講她笑得前仰後合。

“你到底是那一頭的啊？”她笑着問。

“我支持公平。”我故作大義凜然狀。

“得了，別裝了。”夏晴笑着說：“其實很公平啊，治療病人，本來就是醫生的職責，得到的榮譽，也是醫生的啊。”

“可是大家在協作啊。”我說。

“所謂協作只是內部講講，其實嚴格來說，醫院的一切資源都要向醫生傾斜。我們都是輔助醫生的，醫生才是主導者。”夏晴解釋說：“多大的榮譽就有多大的責任，當你單獨面對病人，我是說沒有其他醫生，只有你一個人做決定的時候，你才知道壓力有多大。”

“全部榮譽都是醫生的？”我說。

“當然，我們不搶。”夏晴狡黠的笑笑：“萬一失敗了，全部責任也是你們的，我們也不承擔。”

“哦，這倒也公平。”我撓撓頭。

“好了，你是沒看過醫生被人打，這兩天算是太平了，鬧哄哄的日子，賈主任他們壓力不要太大。”夏晴總結着。

天下的事情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要不然怎麽說一語成谶呢？第二天我們上班的時候，早會上賈主任就傳達了一件惡性醫療糾紛，或者說惡性醫療事故。

海陵第二醫院是唯一能和海陵醫院抗衡的對手，它在舊城中心，不大口碑卻很好。

第二醫院的腦外科給一個腦出血的患者開刀，術中發生了嚴重意外，導致患者大部分腦組織被切除，變成了癡呆。憤怒的患者家屬把醫院包圍，不讓進出，還在市中心造成了嚴重的交通堵塞。

“我們要引以為戒啊，同志們。”賈主任用很沉重的語氣說着，但是每個人都聽出了幸災樂禍。

因為第二醫院在市中心，所以幾乎舊城區的患者都是被送到第二醫院，為了這個，護士長沒少去急救中心和他們吵架。現在好了，大門都被堵了，那病人還不得全送這邊啊？

賈主任的美好願望沒持續多久，海陵醫院也被堵了，不但被堵，急診科還被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懷念魚湯面……話說兩塊錢一碗真的很實惠。還有一塊二的幹絲，不行了流口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