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考核

對于聯合考核這種事，實習生們是又害怕又期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我們學生時代最後一次考試，同樣也是不多的能再見母校老師的機會。對于我們這些離開家離開學校的實習生來講，有種将要見娘家親人的微妙感覺。

幾個月沒見老師，一見到就要考試，但是想到畢業後就見不到了，還真是，愛恨交雜着啊……

作為實習組長，我的壓力也很大，每天真正做到了手不釋卷。其實，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但是作為組長仍然交出一份不合格的試卷，那就太丢人了。

特別是寧醫的組長蘇曉麗，這幾個月她一直和楊晨卿卿我我，對于學習基本上是放棄了，這次考核她已經放出話來，實習生中間主要看海醫的鄒慶語——也就是鄙人。

亞歷山大！

其實我很理解她，那種我沒有好好學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的做派。我考的好了她可以說我早就看好你；考得不好就是別看他整天抱着書看還不是那樣。這樣的心态我也有過，都是嫉妒惹的禍。大家都是高考獨木橋殺出來的，資深的考試專家，誰不了解誰？

但是她的宣揚，還是給了我很大的壓力。

每天晚上我躲在秘密據點——兒童輸液室看書到深夜，夏晴陪着我，順便監督着我。我們坐在沒有人的房間，我翻着書，累了就躺在夏晴的腿上。她看着沒有聲音的貓和老鼠，撫摸着我的頭發。一到十一點她就關燈，拉着我回宿舍。在走廊裏我們擁抱接吻，當我想更進一步時她就笑着把我推開，蹦蹦跳跳上樓，留下一串笑聲。這種特殊的紅袖添香夜讀書別有一番滋味，讓我每次都舍不得和她分離。

當我壓力很大時她就安慰我：“這些東西你都會啊，犄角旮旯的怪病你都會背，還擔心什麽。”

“我只是會背，可是沒看過啊。”我總是說。不上臨床的醫學生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在臨床時間越久才越明白自己的不足。

“大多數醫生都沒見過。”夏晴不以為然：“考試遇到的東西和臨床不一樣，臨床百分之九十的病症都是常見病，都是你知道的。”

“可是……”我還是心裏沒底。

“你缺乏的是信心。”她摟着我，眨着大眼睛說：“你是醫生，要對自己有信心。學校裏你有老師和試卷，你面對的是ABCD。在醫院你就是病人的依仗。你要負責的是病人，要面對的是自己。把你能做到的都做好，做到最好就是了。”

“再說。”她懶洋洋的伸個腰：“考試成績不算什麽，我不也沒考好嗎。”

我笑了，夏晴代表海陵醫院參加衛生局組織的護士操作技能大賽，拿了一個二等獎回來，簡直就是海陵醫院的恥辱。

“讓我心肺複蘇氣管插管我沒問題。可是人家是這樣的……”夏晴學着一等獎的表情語調：“親愛的患者，我是您的護士，根據醫生的醫囑，我來給您做一項操作，希望您配合我。現在我們來氣管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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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學的惟妙惟肖，我們這些旁聽者哈哈大笑，前合後仰。就連護士長也指着夏晴笑得肚子疼，事後面對醫院的質疑毫不客氣的說：“我們夏晴是最好的，沒得獎是主委會的問題，她們沒水平。”

霸氣的老太太。

“考試是為了工作，脫離工作的考試考不好也罷。和工作相關的考試你需要擔心嗎？”夏晴平淡的說。

盡管夏晴說得輕松，但是畢竟不是她考試。而且我看出來了，對于考試這樣的形式主義，夏晴完全沒放在心上。

有個心大的女朋友，也是蠻累的。

老師們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蠻激動，在醫院門口夾道歡迎，車沒停好就一擁而上，見到自己認識的老師恨不得抱着親一口。帶隊的趙教授說，都不好意思考我們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省醫，寧醫和海醫，三個醫學院的老師打亂編制，對我們進行聯合考核。上午主要是操作技能，每個人都要考察心肺複蘇和內外科技能。

盡管這些東西大家都練過，可是有沒有在臨床下功夫一眼就看得出來。就像夏晴說的那樣，和工作相關的考核我不怕，不但不怕，我還表現的相當出色。

“小鄒不錯，我們醫院雷主任和熊主任都很喜歡他。”海陵醫院的大院長——章院長全程陪同，看到我們毛手毛腳的，他的臉都黑了。對于表現突出的我，自然大加贊賞。

害得我心潮澎湃，恨不得能抱住他的大腿來一句：“院長，求收留啊。”

實習生有自己的江湖，自己的驕傲。我們考試時，其他學校特別是海陵本地實習生們全程圍觀，就為了看我們出醜。是那種快看這些傲氣沖天的家夥們原來也和我們一樣什麽都不懂的心态。所以能表現一下，震震他們的氣焰也好。

時間緊張，午飯就是工作餐，下午一點接着考，一直到三點操作才結束，然後就是大查房。

所謂大查房，就是每個學校的實習生集體對一個病人查房，當場做出自己的診斷，提出自己的意見，然後回答考官的問題。這次三個學校一起考，醫院別出心裁的選了三個住在一起的病人，讓我們三所學校的實習生一起查房。

幾十個實習生和考官，還有醫院領導聚集一堂，壓力很大啊！

“正好我們有三個一樣的病人，還都是同行，能配合大家的工作。”內科大主任邱主任是個嚴肅的瘦子，他還是呼吸科主任，這次的病人，都是他們的。

三個病人都是海陵醫專的大學生，身體棒棒的大小夥子，因為食物中毒和他們的老師一起住進了醫院。

說起這件食物中毒，還真是一波三折。海陵醫專解剖學老師是臨床一班的班主任，他的親戚從青海運來一群羊，班主任買了一只最肥大的做解剖試驗用，也算給學生們開小竈。二十幾個學生興致勃勃把羊分解了，高高興興的扛着羊肉去小飯店加工，又叫了幾道江鮮海味，大家搞起了班級聚餐。

結果第二天大多數學生上吐下瀉，高熱不退，都送進醫院。學校報警，警察一檢查老板自己就全招了，小飯店用的魚不新鮮，食物中毒。治了五天，大部分學生打打水回去了；老師病的最嚴重，高熱無力，被送進ICU留觀；比較重的三個男生集中在這間病房。正好病情一致，給我們考試用。

當然這些資料我們一開始不知道，需要自己一點點問出來，根據臨床體檢和化驗檢查結果，自己給出結論和治療方案。

也不是不能作弊，特別是這種病人自己就是醫學生，看到我們這些師哥師姐，早就擠眉弄眼恨不得把正确答案告訴我們。加上很多實習生都在呼吸科實習過，和帶教老師相熟，沒過十分鐘就有短信傳來，診斷清清楚楚食物中毒，治療方案一二三四……

相對于上午的客觀考核，下午的考試主觀性比較強。醫院的章院長邱主任開始和李教授他們聊天。剩下的老師們也不是很嚴格，一邊監督我們問診，一邊問一些查體相關的問題。幾個正在呼吸科輪轉的實習生比較苦逼，要在老師的監督下彙報病史，我們剩下的就是混混水，摸摸魚。

天下太平，和諧社會。

大查房蘇曉麗表現的很突出，她就是恰好輪轉到呼吸科，這次彙報病例主要是她。不得不說，蘇曉麗是一個表演型人才，講起來滔滔不絕，頭頭是道，一副學生會主席演講的派頭。看得出來，要麽是她基本功異常紮實，要麽是資料背的很熟。

她可是跟着邱主任的，說事先沒有準備，誰信啊！

查房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三個實習組長被重點問了一圈，看得出來，醫院和學校還是比較滿意。快結束時李教授問了一句：“診斷食物中毒應該是腹瀉症狀為主，為什麽他們都是感染表現？”

“應該是季節變化，他們食物中毒後出現免疫力低下，上感症狀明顯。”蘇曉麗立即回答。

這話一出，李教授眉毛就皺起來了，章院長的臉色也有點不自然。無論什麽症狀，醫生們總是傾向于一元論。所謂食物中毒+上感不是不行，但是三個一起食物中毒可能，三個一起上感……邱主任連忙解釋：“對于這個情況，我也不是太理解。但是食物中毒的診斷很明确，只能是考慮他們免疫力低下。要知道，現在正是季節變化，這三個學生是老師最喜歡的，當天喝了很多的酒。”

大家點點頭，都能接受這個飲酒過度。只有我還在想，那麽多女生同樣喝了酒，為什麽只有這三個壯小夥子住院。

我看看這三個大學生，他們也滿是好奇的看着我們。其中一個好像有點不舒服，一直在床上扭來扭去。

“怎麽了？”我問。

“沒事沒事。”他連忙緊張的說。

“放松，疼嗎？”我看得出來，他在忍着什麽疼痛。

“沒事沒事。”他的臉都紅了，看着我們不說話。

“怎麽回事？”李教授問。

“他啊？哦，他當時喝酒很多，吐得很厲害，住院後一直發熱，四肢無力，前天訴睾丸疼痛……”蘇曉麗立刻麻利的背誦着。

“噗”立刻有人笑出聲來。“不就是蛋疼嗎？”有人悄悄的說。聲音不大，被主任們眼刀一掃，立馬消失。只是大家都憋得臉通紅，肩膀亂顫。

睾丸疼痛什麽的，真的可以這麽坦蕩蕩的說出來？蘇曉麗你太豪放了……

我聽了卻心裏一動，睾丸疼痛？我剛剛查的病人也是說自己睾丸疼痛。再看看另一個病人，雖然沒說話，但是也笑的很不自然。一副蛋疼的樣子。

為什麽一群人食物中毒，症狀最重的是老師和三個男生？我看着這三個人，突然想起熊主任帶着我們喝酒的情景。喝的最多的不是最能喝的，而是他勸的最厲害的，也就是他最喜歡的。一個解剖學老師，最喜歡的也是這些喜歡擺弄刀子的男生吧？

我腦子裏立刻出現熊主任手術，有興致了就讓我靠近看看。這種貼近觀察，手把手教學的機會，老師也只傳給最喜歡的學生。

突然我明白了，他們不是食物中毒。